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魏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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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西征赋(9)

[29]华:指色彩斑斓。鲂(fánɡ):鱼名,鳊鱼的古称,体广而薄肥,细鳞,青白色,味美。跃鳞:指鱼游动。素(xù):白鲢。扬鬐(qí):指鱼游动或摆动。鬐,鱼脊鳍。这两句是说,色彩青白相间的鲂鱼和白鲢还在游动。

[30]雍(yōnɡ)人:负责宰杀牲畜与烹饪的人,厨师。缕切:细切。鸾刀:刀环有铃的刀。若飞:形容急速。俎(zǔ):切肉用的砧板。靃(huò)靃:疾速飞落的样子。霏霏:飘洒,飞扬。这几句是说,厨师细细切碎,鸾刀上下急速飞舞,鱼块随着刀刃疾速飞落到砧板上,不断飘洒飞扬。

[31]红鲜:指切细的鲜鱼肉。初载:指刚刚端上。宾旅:指宾客。竦(sǒnɡ):恭敬的样子。迟御:指等待进食。既:已。餐服:犹吃,服用。属(zhǔ)厌:饱足。《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属厌而已。“杜预注:”属,足也。言小人之腹饱,犹知厌足,君子之心亦宜然。“泊:淡泊。恬静:恬淡安静。这几句是说,脍炙可口的鱼块刚刚端上来,宾客们恭敬地等待进食;饱餐之后,恬淡安静,没有了贪欲。

[32]”回小人“两句:意思是说,希望君子的内心之欲也和小人的口腹之欲一样,很容易得到满足。《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属厌而已。“

尔乃端策拂茵,弹冠振衣,徘徊酆镐,如渴如饥[1]。心翘懃以仰止,不加敬而自祗[2]。岂三圣之敢梦?窃十乱之或希[3]。经始灵台,成之不日[4]。惟酆及鄗,仍京其室[5]。庶人子来,神降之吉。积德延祚,莫二其一[6]。永惟此邦,云谁之识[7]?越可略闻,而难臻其极[8]。子赢锄以借父,训秦法而著色[9]。耕让畔以闲田,沾姬化而生棘[10]。苏张喜而诈骋,虞芮愧而讼息[11]。由此观之,土无常俗,而教有定式[12]。上之迁下,均之埏埴[13]。五方杂会,风流溷淆[14]。惰农好利,不昬作劳[15]。密迩猃狁,戎马生郊[16]。而制者必割,实存操刀[17]。人之升降,与政隆替[18]。杖信则莫不用情,无欲则赏之不窃[19]。虽智弗能理,明弗能察。信此心也,庶免夫戻[20]。如其礼乐,以俟来哲[21]。

(李善注《文选》卷一〇,中华书局,1977年)

[1]尔乃:于是。端策:举起马鞭。拂茵:弹拂车子席垫。茵,车垫子。弹冠振衣:整理衣冠,弹去灰尘。《楚辞·渔父》:”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酆(fēnɡ):古地名,本为商代崇侯虎邑,周文王灭崇后曾都于此,后为周武王之弟的封国,故地在今陕西户县北。镐(hào):指镐京,古都名,西周国都。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南澧水东岸,周武王灭商后,自酆徙都于此,谓之宗周,又称西都。《百三家集》本作”鄗“,同”镐“。如渴如饥:这里形容思念殷切的样子。这几句是说,于是举起马鞭,弹拂车子席垫,整理衣冠,弹去灰尘,徘徊在酆都和镐京之地,殷切思念贤人,如渴如饥。

[2]翘懃(qín):殷切盼望。懃,同”勤“,殷勤,恳切。仰止:仰慕,向往。止,语助词。自祗(zhī):指不由自主地产生恭敬恐惧之心。祗,敬。这两句是说,内心殷切盼望,仰慕向往,不用刻意致敬,而恭敬恐惧之心自然产生了。

[3]三圣:三个圣人,指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矣!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孔子曾梦见周公,潘岳说”岂三圣之敢梦“,指不敢自比孔子。窃:私下,私自,用作谦词。十乱:指十个辅佐周武王治国平乱的大臣: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文母。《尚书·泰誓》:”予(周武王)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这两句是说,我怎敢自比孔子,梦见三圣呢?私心只愿勉强学”十乱“的样子。

[4]”经始“两句:引用《诗经·大雅·灵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开始营建。灵台:台名,周文王建。这两句是说,周文王要修建灵台,百姓齐心,都乐意替他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5]酆及鄗:《百三家集》本作”鄗及酆“。鄗,同”镐“。京:大。

[6]庶人子来:指平民和儿子一样亲。人,《百三家集》本作”民“。《诗经·大雅·灵台》:”经始勿亟,庶民子来。“李善注《文选》盖避李世民讳,改”民“为”人“,传本未回改。神:天神。吉:吉祥,吉兆。积德:指积累仁政或善行。延祚(zuò):延续福禄。莫二其一:指没有二心,大众一致。这几句是说,平民和儿子一样亲,这是天神降下吉兆。积累善行,延续福禄,万众没有二心,一致拥戴他。

[7]永惟:深思。云谁之识:谁能尽识呢?意思是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这两句是说,仔细想想我们这个国家,又有谁能够真正了解呢?

[8]越:犹惟,句首发语词。臻:到达。这两句是说,或许可以知道一个大概,但是难以透彻理解。

[9]赢:多馀。《百三家集》本作”嬴“,误,盖以为秦姓。训:顺从。秦法:指从商鞅开始秦国的法权思想。著(zhuó)色:面有德色,自以为对人有恩德而表现出来的神色。这两句是说,儿子把多馀的锄头借给父亲用,(本是父子亲情,不会自矜)。在秦时,因为顺从沾染了秦国的法权思想,这样的小事也要表现出对人有恩德的神色。这两句是化用《汉书·贾谊传》中所载贾谊批评商鞅法令的一段话:”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虑有德色。“

[10]让畔:古代传说由于圣王的德化,种田人互相谦让,在田界处让对方多占有土地。这里用来称颂君王的德政。畔,田界。《史记·五帝本纪》:”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又《周本纪》:”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闲田:指无人耕种的田地。沾:浸染。姬化:指周文王姬昌的德化。生棘:长出荆棘。这两句是写周初虞、芮二国争田的典故,据《孔子家语·好生》载,在周初的时候,虞、芮二国争田地,连年不决,于是二国国君向以仁德著称的周文王请求公断,一到周国地界,看见种田的人在田界处总是互让,自己受了感动,双方主动平息争讼,都不肯占据所争的田地。这两句是说,种田的人在田界处总是互让,以致田界处的田地无人耕种,长出了荆棘,这是受了周文王之德的感化。

[11]苏张:指苏秦、张仪,都是战国时期的纵横家。喜:得意。诈骋:指纵横权诈之术的流行。虞芮:指虞、芮二国。讼息:指平息争讼。这两句是说,苏秦、张仪之流得势,纵横权诈之术就流行了;虞、芮二国国君懂得羞愧,主动平息了田界争讼。

[12]土:《百三家集》本作”士“。常俗:犹习俗。蔡邕《述行赋》:”唐虞眇其既远兮,常俗生于积习。“教:指教化。定式:定规,成规。这两句是说,由此观之,一个地方的习俗不是一成不变的;教化的方法也成规。

[13]迁:移,变化。均:同”钧“,制陶器所用的转轮。六臣本、《百三家集》本作”钧“,《百三家集》本”钧“字上有一”犹“字。埏(shān)埴(zhí):本指和泥制作陶器。这里指陶冶、培育。埏,以水和土。埴,黏土。这两句是说,上层带动下层,就像转动陶钧制作陶器一样陶冶、培育人民。

[14]五方:东、南、西、北和中央,这里指各方。《百三家集》本”五“字上有一”虽“字。杂会:谓各种人物混集于一处。风流:风尚习俗。溷(hùn)淆:混乱,杂乱。这两句是说,各方各种人物混集在一起,风尚习俗各不相同。

[15]惰农:不勤于耕作的农夫。好(hào)利:贪图财利。昬(mǐn):同”昏“,勉力,尽力。作劳:劳作,这里指务农。这两句是化用《尚书·盘庚上》:”惰农自安,不昬作劳,不服田亩。“这两句是说,不勤于耕作的农夫贪图财利,不愿务农,而愿经商获利。

[16]密迩:贴近,靠近。猃(xiǎn)狁(yǔn):也写作”狁“,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名,即匈奴。戎马生郊:指战乱随时发生于郊野。语出《老子》:”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这两句是说,匈奴离得很近,战乱随时会在郊野发生。

[17]制者:指为政治国者。操刀:指持刀宰割。这两句是说,为政治国者就好比持刀宰割,一定要采取有效的手段。

[18]升降:指人的品质的或升或降。隆替:盛衰,兴废。这两句是说,人的品质的或升或降,和政治教化的盛衰密切相关。

[19]杖信:凭靠信义。杖,《百三家集》本作”伏“。《左传·襄公八年》:”完守以老楚,杖信以待晋,不亦可乎?“用情:以真实的感情相待。《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无欲则赏之不窃:这句化用《论语·颜渊》:”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这几句是说,待人凭靠信义,人没有不以真实的感情来相待的;上面的人不贪财利,即使赏赐鼓励,下面的人也不肯盗窃。

[20]虽:即使。弗:《百三家集》本作”不“。理:治理。明:聪明,才能。弗:《百三家集》本作”不“。庶:庶几,或许。戻:罪过。这几句是说,即使我的智慧不足以治理,才能不足以明察一切。但只要实践这种思想,或许能免除陷于罪过。

[21]俟:等待。来哲:后世智慧卓越的人。这两句是套用《论语·先进》:”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这两句是说,至于用礼乐来教化,只好留待后来智慧卓越的人了。

西晋司马氏政权建立之初,统治集团内部就存在激烈的斗争。很多士人都被卷入,生命朝不保夕,大有如履薄冰之感。从晋武帝司马炎统治的晚年开始,后党逐渐擅权。晋武帝死后,晋惠帝司马衷即位,晋武帝杨皇后的父亲杨骏转为太傅,辅佐惠帝,权倾朝野。当时潘岳为杨骏府主簿。元康元年(291),以贾后为代表的又一后党集团,谋杀了太傅杨骏及其党羽。身为杨骏府主簿的潘岳也受到牵连,依靠公孙宏救助而得免一死,除名为民。元康二年(292)出为长安令,于是本年五月从洛阳出发赴任。到了秋天作《西征赋》,记述了旅途的所见所闻所感。

纪行类赋,西汉末刘歆《遂初赋》首开其端,叙写从长安到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西五原)的见闻和感受,借古讽今,抒发衰世文人的慨叹,关注的是社会治乱问题。继之而作的班彪《北征赋》,叙写从长安出发,向西北行进到安定郡(今宁夏固原)的见闻感受,时逢乱世,围绕国家兴亡这一中心抒发感慨。到了东汉,班彪之女班昭作《东征赋》,叙写从洛阳到长垣的见闻和感受,身处承平之世,其关注点在人生价值的实现上。此后汉末蔡邕《述行赋》叙写从陈留到偃师的见闻感受,时当衰世,外戚、宦官专权,其用意主要在于对时局的忧患和对天下治乱的思考。

作为纪行赋中的代表作品,潘岳《西征赋》与前代同类作品相比,既有继承,又有发展。主要内容仍然是写旅途的所见所闻所感,但其用意和主旨并不在于专门描绘沿途的风物,而是追怀所到之地的有关历史踪迹,抒发自己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评价,并借以抒怀。胡国瑞先生在《魏晋南北朝文学史》中说:”在这首《西征赋》中,作者把所经过从洛阳到关中的地方,大量有关的古人事迹,以丰富精炼的辞藻,一一举述出来,于深切的感慨中,表明他对那些人事是非得失的颂扬或谴责。作者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大体都是正确的。这篇赋可当作一部关中人物志看待,对于统治阶级是有借鉴意义的。“曹道衡先生在《汉魏六朝辞赋》中说:”主要写秦汉兴亡的史事及关中风土,寄寓他对时局的忧虑。其中‘密迩猃狁,戎马生郊’诸语,似已预感到齐万年之乱即将发生。“正如胡、曹二先生所言,潘赋一方面借古讽今,借前代兴亡、是非得失,给人们(尤其是统治者)提供借鉴;另一方面表达了对时局的忧虑。

《西征赋》结构宏大,内容丰富,情感浓郁,对比强烈。每到一地,便追溯与之相关的历史事迹和人物,上下钩连,描绘了一幅从西周到秦汉的千年历史长卷。其中描写的城邑、山水、宫室、池沼、陵园、街里,数以百计;记叙的天子帝王、后宫嫔妃、诸侯、文臣武将、外戚宦官、文人等各色人物,多达两百人次。其历史事迹之丰富,几乎是一部简约的从西周到秦汉的中国古代史。不仅如此,还抚今追昔,以抒情的笔墨,褒贬人物,或寓褒贬于叙事之中,或直接抒发议论。如大力颂扬了周文王、周公、秦穆公、汉高祖、光武帝、魏武帝等有作为的帝王,还批判了夏桀、商纣、周幽王的昏聩,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滥用民力,汉武帝的穷兵黩武、迷信巫蛊,斥责了项羽、王莽、董卓、李傕、郭汜、韩遂、马超等人的祸国殃民。讴歌忠臣贤士,批判宦官外戚。如颂扬萧何、曹参、魏相、邴吉的施政布教,称赞辛庆忌、李广、卫青、霍去病的远扬皇威,赞叹司马相如、王褒、扬雄的美文,赞扬赵广汉、张敞、王遵、王章、王骏的政绩,叹惜汲黯的正直、贾谊的才名。而对外戚、宦官、佞臣之流,如赵高、王音、王凤、王根、七贵、弘恭、石显、董贤等人进行了贬斥:”当音、凤、恭、显之任势也,乃熏灼四方,震耀都鄙。而死之日,曾不得与夫十馀公之徒隶齿。“在强烈的对比之中,抒发了作者的爱憎。更难能可贵的是,能对历史人物进行辩证的分析,如对汉元帝和秦王子婴,既批判其昏聩庸碌的一面,也肯定了其善言懿行。

潘岳才华横溢,此赋文采绚烂,将叙事、描写、议论、抒情融合在一起。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超越了前代同类作品,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大规模地叙写前代历史人物和事迹,动辄用典,有繁复之弊,往往会给读者带来审美的疲倦。

(杨晓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