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魏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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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蝉赋

曹植

《蝉赋》是曹植后期咏物赋的典型作品,作者以蝉自喻,托物咏怀,婉曲地表明了自己所面临的危险环境和举步维艰的现实境遇,对六朝咏物赋的题材发掘及抒情取向具有影响。

惟夫蝉之清素兮,潜厥类乎太阴[1]。在盛阳之仲夏兮[2],始游豫乎芳林。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3]。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4]。内含和而弗食兮,与众物而无求[5]。栖高枝而仰首兮,漱朝露之清流[6]。隐柔桑之稠叶兮,快闲居而遁暑[7]。苦黄雀之作害兮,患螳螂之劲斧[8]。冀飘翔而远托兮,毒蜘蛛之网罟[9]。欲降身而卑窜兮,惧草虫之袭予[10]。免众难而弗获兮,遥迁集乎宫宇[11]。依名果之茂阴兮,托修干以静处。有翩翩之狡童兮,步容与于园圃[12]。体离朱之聪视兮,姿才捷于狝猴[13]。条罔叶而不挽兮,树无干而不缘[14]。翳轻躯而奋进兮,跪侧足以自闲[15]。恐余身之惊骇兮,精曾晲而目连[16]。持柔竿之冉冉兮,运微黏而我缠[17]。欲翻飞而逾滞兮[18],知性命之长捐。委厥体于庖夫,归炎炭而就燔[19]。秋霜纷以宵下,晨风烈其过庭[20]。气惨怛而薄躯,足攀木而失茎[21]。吟嘶哑以沮败[22],状枯槁以丧形。乱曰:诗叹鸣蜩,声嘒嘒兮[23]。盛阳则来,太阴逝兮[24]。晈晈贞素,侔夷节兮[25]。帝臣是戴,尚其洁兮[26]。

(赵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

[1]太阴:指地下、黄泉,蝉生在地下数尺,卵化成熟,然后出土。

[2]盛阳之仲夏:炎热的五月。《礼记·月令》:”五月之节……夏至之日后五日,蜩始鸣。“

[3]澹泊:恬静寡欲。怡:喜悦,快乐。

[4]皦皦:疑为”噭噭“,鸣叫声。厉:高亢。贞士:品德纯正之人。介心:耿介之性。

[5]和:阴阳中和之气。此二句谓蝉餐风饮露,中心纯正而无所求于外物。

[6]漱:疑作嗽,形似之讹。嗽,吮吸。清流:清液。

[7]隐(yìn):凭依,《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柔桑:嫩桑枝。快:快意。遁暑:避暑。

[8]苦:患。劲斧:《尔雅》郭璞注:”螳螂,有斧虫。“《正义》:”螳螂,捕蝉而食,有臂若斧,奋之当轶不避。“

[9]冀:希望。毒:怨恨。罟(gǔ):网的总称。

[10]卑窜:向低处逃窜。袭:袭击。

[11]众难:谓上文之黄雀作害、螳螂劲斧、蜘蛛网罟、草虫之袭。获:得逞。宫宇:指贵族家的花园。

[12]翩翩:风流潇洒貌。狡童:娇美的少年。《诗经·郑风·山有扶苏》:”不见子充,乃见狡童。“郑玄笺:”狡童有貌而无实。“容与:安逸自得貌。

[13]体:表现,体现。离朱:人名,古之明目者。《孟子·离娄》赵岐注:”离娄者,古之明目者,盖以为黄帝时人也。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索之。离朱即离娄也,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聪视:目光锐利。聪,听而能审察是非真假。姿才:指身体的灵活程度。捷:敏捷。

[14]条:树枝。挽:引,拉。缘:攀援。二句谓狡童极善爬树。

[15]翳:隐蔽。奋进:疾速地爬上树。闲:遮蔽,隐藏。《太玄·闲》:”闲其藏,固珍宝。“范望注:”闲,闭也。“

[16]余:谓蝉自称。精:黑眼珠。曾(zēng):表示出乎意料,相当于”乃“、”竟“。《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晲:《初学记》作”睆“,死盯住。目连:注视。

[17]冉冉:颤悠悠的样子。运:运用。缠:束缚。

[18]滞:滞留,动弹不得。

[19]委:交付。归:原作”炽“。据《艺文类聚》卷九七改。燔:烧。

[20]宵:夜也。烈:《艺文类聚》卷九七作”冽“。

[21]气惨怛:寒气惨栗。薄躯:侵迫蝉的身体。失茎:因身体冻僵了而从树枝上坠落。

[22]沮败:犹沮丧。

[23]诗叹鸣蜩:见《诗经·小雅·小弁》:”菀彼柳斯,鸣蜩嘒嘒。“嘒嘒:蝉鸣声。

[24]盛阳:谓炎夏。太阴:谓冬日。

[25]晈:同”皎“,洁白。贞素:正直清白之品德。侔:等同。夷:伯夷,商末孤竹君的长子。相传其父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两人曾叩马谏阻,以为臣不得伐君。武王灭纣后,他们耻食周粟,逃到首阳山,采薇而食,饿死在山里。见《孟子·万章下》《史记·伯夷列传》。古人把他们当作高尚守节的典范。

[26]帝臣是戴:汉代侍从官员之冠以貂尾蝉翼为饰,有取蝉品质高洁之意。尚:崇尚。

辞赋中借物自喻之作,以屈原的《橘颂》和祢衡的《鹦鹉赋》最为著名。曹植的《蝉赋》在蝉的性格刻画上不如《橘颂》所写橘树之坚贞,在感情的抒发上不如《鹦鹉》之酣畅淋漓。但《蝉赋》仍有其独特之处。赋描写蝉所处的环境是危机四伏而使它无法逃避,只有一死。树上有黄雀、螳螂,空中有蜘蛛,地下有草虫。处处是陷阱。逃入花园,又有狡童袭击。即使没有这些,秋霜下降,终归枯槁而丧形。这种众害纷聚一身而无法逃脱死亡的悲哀,是曹植对人生彻底悲观的总结,只希望留名于后世了。所以,如果从生命的悲剧性角度来看,《鹦鹉赋》是不能与之比较的。因为鹦鹉被囚之后,虽不能返回西域,尚能献媚于君子以求生。如果从文章内涵的概括性来看,《橘颂》一文也只是突出了一种静态的性格,与蝉之复杂环境和经历相比,就显得单纯了。

(刘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