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魏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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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魏晋赋概述(2)

建安与魏初之际赋的成就最高者应推王粲、曹植。王粲《登楼赋》以一人的感受而见天下的离乱阻隔,情景交融、意境苍凉。曹植的很多作品既以细腻的描写见长,又耐人寻味,而他的一切脍炙人口的名作大体都产生于曹丕代汉以后。比如《洛神赋》,在序的开头即表明“黄初三年”(222)。

这里要特别提出来一谈的是曹植的《鹞雀赋》。该赋用流行于民间的俗赋的形式,采用俚俗口语,写了一个带有故事性的情节。其中鸟雀对话,同于寓言。这篇作品也反映了曹植由一个贵公子变为失去自由的“王侯”后心理上向民间的接近。

曹魏时代的政局造成了曹植政治上的失败和精神上的极大痛苦,却在文学创作上成就了他。所以,尽管乃兄对他周围文人的说教使很多思想意义不大、徒为舞文弄墨的作品应运而生,曹植却控制着情绪,有分寸地、巧妙含蓄地吐露着汹涌于胸中的激情,从而留下了一些不朽之作。应该说,曹植的成就除了他的真情之外,也是同建安、黄初之时作家们在艺术上的探索和创作经验的积累有关的。

魏明帝在位的十多年,魏国局势稳定,是最强盛之时。一则明帝曹叡受乃祖、乃父的影响,雅好辞赋;二则因为粉饰现实、宣扬太平盛世的需要,也鼓励辞赋创作。故这个阶段中有一批赋家崭露头角,形成新的作家队伍。如刘劭、何晏、韦诞、阮籍、应贞、卞兰等。时来运转,京殿大赋也兴盛起来,同题共作的情况同样很多。何晏的《景福殿赋》为曹魏时骋辞大赋的代表作,既是曹魏以承汉正统自居的政治需要的产物,也是作者借以讽喻的表现。该赋对景福殿的描写细致而层次分明,不但体现了新的美学观念,比起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来,更具文献与科技史的价值。卞兰的《许昌宫赋》以流丽轻灵的小赋之笔写大赋之文,其中有些描写颇为生动,反映了魏晋京苑赋同汉代同题材赋作的差异,为此类作品的代表。创作动机、思想及作品的风格与之相近的有孙该《三公山下神祠赋》,毌丘俭《承露盘赋》,缪袭《青龙赋》《籍田赋》,刘劭《嘉瑞赋》《青阳赋》等。虽然当时蜀吴两国尚在,但魏朝廷已经自视为秦皇汉武时代一样的天下一统。这个时期既继承建安文风,也留有黄初以来既歌功颂德,又以文为戏的特征。这应该说是很自然的事。

魏明帝死后,司马氏操持大权,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异常尖锐。“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晋书·阮籍传》)传统的道德标准在现实生活中被否定,知识分子普遍处于矛盾、苦闷之中,而司马氏的高压政策又不给他们以自由抒发的可能。于是玄学兴起,为文之士或隐约地寄悲愤于慨叹之中,或回避现实而高谈玄理。《庄子》一书中旷达超脱的思想引起当时一些文人的兴趣;而其中批判现实、离经叛道、不与统治者合作的精神,也与一些人的意识相合。这个时期的作品缺乏建安时代那种引吭高歌的力量和亮色,显得灰暗和低沉。从题材方面说,有关天象、气候的作品多了。这近于鲁迅说的“今天天气哈、哈哈……”另外,咏物也较多。从创作动机方面说,与曹丕时代的因为当权者的引导不同,作家不敢将目光集中于社会现实,因而只能集中在一些非观念的东西上。怀古之作也较前代增多,这是因为作者多少可以借此抒发一点个人的感情。那时在文士中形成了一种“啸”的习俗,其实也是一种宣泄的方式,可以说是“仰天长叹”的发展。成公绥的《啸赋》中说“傲世忘荣,绝弃人事”,“将登箕山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即透出此中消息。当时文士嗜酒,有的长醉不醒,还形成一种服五石散的风习,其实也是寻求自我麻醉、企图忘却现实的表现。当时大部分作家同曹魏有着很深的关系而又受到司马氏集团的重视,因而处于政治斗争的风口浪尖。他们既想摆脱现实的矛盾,又觉得如骾在喉,不吐不快。他们除了设法“忘却”这一切,尽量装糊涂之外,也就只能在诗赋中旁敲侧击,闪烁其词,借题发挥;愤激之情,往往在斜睨冷笑中出之。

这个时期辞赋的重要作家是阮籍和嵇康。阮籍的《猕猴赋》言猕猴“体多似而匪类,形乖殊而不纯。外察慧而内无度兮,故人面而兽心”。似在说猴,又似说人,表示出对那些谄媚作态、干进务入的小人的鄙夷。其《清思赋》则一方面写神思遨游于广阔的宇宙之中,另一方面又以深刻精要的哲理玄思引人玩味。其《首阳山赋》则本着《庄子》所揭露“窃钩者诛,窃国者为侯,侯之门仁义存焉”的基本认识,正话反说,表现了无力回天的深切痛伤。嵇康的《琴赋》除描写琴的材料、外形、声音之外,还对音乐的本质,音乐与情感的关系,音乐的功能及不同乐器的不同性能等,发表了议论,近于哲理玄思,体现了当时文风的一般的特征。向秀的《思旧赋》是欲言又止一类小赋的代表。

从汉末到晋初,诗赋作家集中于北方的曹魏和司马氏集团,蜀、吴两国由于统治者不好此,故文人多以传统的经学儒术见用于世;即使以文才名世者,也是以疏奏章表自见;辞赋之作,寥若晨星。蜀国今可考知之赋作只三篇,吴国也是不足二十篇。这些作品多受建安作家影响,有些清丽明畅之作。吴国张纮的《瑰材枕赋》,闵鸿的《羽扇赋》《芙蓉赋》,杨泉的《五湖赋》《蚕赋》《织机赋》《草书赋》,与魏赋比肩,而为三国末期辞赋创作增添了色彩。特别是杨泉之作题材新颖,形式上有自己的探索,显示了吴赋的成就。

与曹魏诸帝相反,司马氏出身于士族阶层,故崇尚经义儒术。统治阶级的一切行为,都是替自己辩护和为提高自己的地位服务;有时看来是评论历史,实质上是为了自己。西晋诸帝虽不好诗赋,但他们也希望造成一种升平的气象,希望用诗赋来收拢人心,歌颂晋王朝的统一大业。由于人才的产生、发展、消失和一种社会风气的形成不像政权的更迭那样快,一些文人又受前代作家的教泽文熙,故有傅玄、成公绥、张华等人在晋武帝泰始(265-274)前后为文坛主将;稍迟的潘岳、左思、挚虞,及晋平吴之后由吴到洛阳的陆机、陆云,也并为太康(280-289)雄才,诗赋创作,也还是一时兴盛。不管怎样,在长期战乱之后出现了一个统一安定的局面,不仅有利于发展生产,发展经济,也为文化发展创造了较好的条件。

晋朝门阀制度森严。在这种制度下,文人们在各个宗族、王侯、外戚之间不是依附于这一方,就是依附于那一方。当时文人们较集中地依附于杨骏、贾充、贾谧等外戚,另一些人依附于齐王颖等宗族。政治发展的走向总是决定于操纵权柄者之手,所表现出来的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因而常常蒙有种种假象,而事情发展的结果一般人也难以预料,所以文人在出处去就的选择上十分困难,最后就往往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连左思、刘琨等很有气节的人,也被列入贾谧的所谓“二十四友”之中,就说明了这一点。个别宗室拉拢文人不是因为喜好诗赋文章,而是为了培养羽翼、扩大影响、迷惑舆论。后来八王之乱起,西晋赋家有很多便死于内乱。

西晋赋家中,傅玄是同司马氏关系较久的人物,司马氏代魏,他为佐命大臣之一,而为人“刚劲亮直”,“贵游慑服,台阁生风”(《晋书·傅玄传》)。他的《斗鸡赋》描写了一个产生时代很早、延续时间很长的习俗,表现了一种机敏、勇猛、无畏的精神。其《鹰赋》所表现的“雄姿邈世,逸气横生”的精神风貌与希望有用于世的思想情绪,反映了很多文人的心态。枣据的《表志赋》、陆机的《豪士赋》也是这种思想情绪的反映。

西晋咏物赋在题材方面大体沿着曹魏时代的方向,有了进一步的开拓和更深的发掘。各种自然物、自然现象、生活日用、人情世态,无不纳之于赋表现的范围。作为赋题的,天象方面有云、白云、浮云、雪、寒雪、雷、电等;气候节令方面有喜霁、阳春、夏、大寒、喜雨、患雨、感凉、岁暮、秋霖、喜雪等。各种花草、树木、昆虫、器物,应有尽有。以傅玄为例,今可知有赋五十五篇包括《全晋文》失辑,见于《初学记》卷三〇的《蜀都赋》,但不包括《拟天问》《拟招魂》《客难》《七谟》。,其专篇所写的文具有笔、砚;乐器有琴、琵琶、筝、笳、节;用物有团扇;仪器有相风;文娱活动、狗马玩物有投壶、弹棋、斗鸡、乘舆马、驰射马、良马、走狗、猿猴;花草有紫华、郁金、芸香、蜀葵、宜男花、菊、蓍;瓜果有李、瓜、安石榴、桃、橘、枣、蒲桃、桑椹;树木有柳、朝花;飞禽有雉、山鸡、鹰、鹦鹉;昆虫有蝉。傅咸、成公绥、夏侯湛、卢谌、孙楚、潘尼、应贞、陆机、陆云等人咏物赋的品类也是不少,此外还有很多。如成公绥的《木兰赋》《螳螂赋》,傅咸的《纸赋》《镜赋》《燕赋》《鸣蜩赋》《萤火赋》,夏侯湛的《浮萍赋》《荠赋》,潘尼的《火赋》,陆云的《寒蝉赋》等。这些作品尽管题材琐细,社会意义不大,但体察物情,刻画细致,往往表现着一种情感、精神或哲理。在特定的题材范围中,应该说是作了穷尽性描写的。比较起来,成公绥的《大河赋》气势宏大,兼及相当史实,今存虽不完整,但仍可看出作者面对着这条同古代很多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大河时浮想联翩的激动之情。

书写人生、抒发情志的作品,也表现出充满酸甜苦辣的人生感受和丰富多彩的情感世界。如傅咸的《画像赋》,潘岳的《秋兴赋》《闲居赋》,庾敳的《意赋》,挚虞的《疾愈赋》,孙楚的《笑赋》等俱是着眼于前人未曾注意的题材,将个人的体验与观察以细腻的笔触写出,通过赋的形式,入于读者之心。

陆机的几篇赋充满对人世长勤、浮生如寄的伤感。如“时方至其倏忽,岁既去其皖皖”(《愍思赋》),“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叹逝赋》),“夫何天地之辽阔,而人生之不可久长?日引月而并陨,时惟岁而并丧”(《大暮赋》)。这种带有哲理性的思考,是社会各种矛盾长朝笼罩着作家心灵而形成的。西晋盛世是短暂的,很多人由于政治斗争等原因故去,很多人深感仕途艰难,对仕进失去了信心。陆机的《叹逝赋》哀伤自己的“懿亲戚属,亡多存寡,昵交密友,亦不半在”。尤其是“曾共游一途、同宴一室”者,“十年之内,索然已尽”。显然,这当中也流露出在无法选择出路的政治斗争中,因自己也参与了某些活动,在朋友死后所存的永久的歉疚和难以消除的心理折磨陆机兄弟于太康十年(289)被征入京,为北人所轻,唯张华见而奇之,荐于当道,因而声名大噪。太傅杨骏辟为祭酒,后为太子洗马,后又附和石崇、潘岳等事贾谧。后赵王伦辅政,陆机为相国参军,参与诛贾谧,有功而赐爵关中侯。然而赵王伦诛贾谧之时,同时被害有张华、潘岳等友朋。尤其张华对陆机有知遇之恩,然而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竟在自己升迁中造成他的死亡,极为不安。他曾写了《张华诔》《咏德赋》《叹逝赋》,以表达自己的哀伤……陆云的《岁暮赋》《逸民赋》也反映了忧愁忧思的情绪,展示了当时士人普遍存在的心理状态,读来十分感人。忧生念乱,感今怀昔,是作者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对前途无法预料所形成的思想情绪。西晋时在以作者为中心反映社会的赋作中,有不少吊古凭今,慨叹世事变化和人生无常的作品,如张协的《登北邙赋》,傅咸的《登邙赋》《吊秦始皇赋》,卢谌的《登邺台赋》,陆云的《登台赋》,孙楚的《韩王故台赋》等。比起一般抒发情志的作品来,以上这些赋表现了作者心理的更深层的东西。

与此种思想相关的是避世远害、清虚无为的思想,这在西晋赋中也表现得较为突出。张华的《鹪鹩赋》《归田赋》已有流露。挚虞《思游赋》、夏侯湛《玄鸟赋》等踵而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