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三问起内阁的事情,汪直躬身道:“可不是,在去内阁的路上杨秋迟大人就问奴才,是不是皇爷亲口说到内阁衙门议事的,当时奴才对这么一问却没多想,下来之后李随喜那奴才说他们以为皇爷要准备选阁臣了奴才就不明白了,内阁最多不就四个人么,商阁老首辅当得好好的,就占去一个位置了,剩三个都有人占着,这么着十几个人都要把脑袋往上凑,他们都以为自己能当上阁臣不成?”
叶三笑道:“李随喜倒是有点见识,你就差了点。内阁是只有四个人,可商洛头发胡子都快白光了,其他几个都是凑个数,在内阁混日子。有望进内阁的人年龄也不小了,这些人能当几年阁臣?所以大家伙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了不是。”
汪直忙道:“皇爷说得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爷的眼睛呢。”汪直本想问问皇帝想哪几个人当阁臣,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侍候皇爷的时候还是少打听事情为妙。叶三心里确是有底了:他的老幕僚杨秋迟当然算一个,廖正军是军方那边的人,为了防止一帮人垄断朝政,须得安排一个那边的人,李云亮既然无意权力场,也就算了。还有一个位置,叶三打算等黄启忠回来之后给他留着。想到这里,叶三便不禁沉吟道:“也不知辽东事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汪直道:“前几日皇爷让奴才等处理奏章,正好有一份黄部堂的折子,因为没说什么要紧的事儿,当时奴才就没来得及禀报。”叶三道:“黄启忠写了些什么?”
“说是官军主力已经越过了鸦鹄关,对女真人老巢形成了合围之势,前期已将女真人主力歼灭殆尽,一个月之内将彻底结束辽东战事。”
叶三一愣,脸色大变:“黄启忠是不是到了萨尔浒?”
“皇爷英明,黄部堂正是打到了萨尔浒。”
“萨尔浒萨尔浒这是最后一道坎儿”
正直盛夏,萨尔浒山上树木葱郁,满脸虬须的黄启忠站在山上向下看去,远远地就能看见苏子河静静地流淌,如今这里已不再有硝烟弥漫杀声震天,明军大队静静地运动,没有丝毫敌军的信息。但是黄启忠并不像叶三一样知道百年以后这里发生过一次血流成河的战斗,他不知道萨尔浒之战前后,明朝军队损失军队约四十万,元气大伤,从此在东北完全失去了战略优势,处处挨打节节败退,直到将辽东全境丢失,女真人没有这么宽的地盘,根本就不可能对明朝腹地造成威胁。
如今黄启忠率领的军队打来了,足迹踏上了萨尔浒这块土地,黄启忠等人的心情不由得激动万分。如今明朝虽然改朝换代,可军队还是大明的军队,人还是汉人,萨尔浒就是他们要越过的一道坎儿。黄启忠的脸色都因为激动而发红,因为他就是越过这道坎儿的总指挥,向女真人腹地发起总攻数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他的名字世代传下去一千年也不为过啊。
这样的大功劳大名声,被黄启忠捞到了,他是幸庆不已,怪不得蓟辽督师胡美玉见到他都没有好脸色,一直耿耿于怀。黄启忠心道这是可以理解的,换作是他黄启忠没争取到这样的机会也会遗憾非常。就在这时,一个军士来报:“禀部堂,徐将军部传来军报,东路军已过阿布达里,急速向女真人老巢行进,如无抵抗,两天后将兵临城下,发起总攻。”
“知道了。”黄启忠镇定地挥了挥手。这次总攻赫图阿拉的战役,明军依然使用四路合计的战术,从四方合围总攻女真人老巢,让他们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百年后杨镐号称四十万大军要铲平努尔哈赤的时候也是使用四路合计的办法,结果被八旗军各个击破全军溃败。现在朱燮元也是这样的布置,连行军路线都是一样。难怪叶三非常担心黄启忠的作战意图,他担心百年以后的那场大败,提前在今天上演,那么他十年以来的一切努力都将覆水东流。
此次总攻女真人老巢,明军东路徐连胜所部出宽缅,经阿布达里岗向赫图阿拉进发;北路孤岛马文升所部从开原出,经三岔口,过尚间崖,进攻苏子河;西路胡美玉所部出抚顺关向西,直驱赫图阿拉;南路出清河,过雅鹘关,直攻赫图阿拉。可惜此时女真人已经没有实力和斗志来打一场各个击破的漂亮仗了,百年以后出现的战争场面,奠定大清基业的辉煌战绩已经不可能出现了,他们的所有战争潜力在辽西走廊、辽河、沈阳、开原等地消耗殆尽,女真人口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锐减九成以上,就是想打都没有力气。
女真大首领充善从曾经的首都盛京逃到最后方的老巢,一片凄风惨雨,身边还剩一点残兵败将和驻守赫图阿拉的少数兵力,再也没有任何可调用的力量。听说明军紧追不舍,总攻赫图阿拉竟然调动了几十万大军,充善一夜之间头发几乎全白,那个跃马杨威剑指北京城的枭雄消失不见,颓然变成了一个行将入土的衰老老头,垂头丧气毫无生气。
从打探到的军情上得知徐连胜军虽然路最远,却跑得最快,大概是因为徐连胜以前参加过辽东之战,吃了大亏,这回重游故地急着要一洗前耻,给他的武将生涯划上一个善终。
而现在的女真军别说各个击破四路大军,两天后对付最先兵临城下的徐连胜部都抵挡不住。充善喃喃地自语道:“为今之计,只有死守赫图阿拉,决战到底”正如他说的,现在跑没地方跑了,打又没兵没人,连投降都不成,他对大明朝来说等于是谋逆大罪,其罪难赎,投降非得被凌迟处死诛灭九族不可。与其这样,还不如战死玉碎得好。权衡之后,充善便喊道:“来人,来人啊”不料喊了好一阵居然没人应答。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汉人江渊跑了进来,跪倒在地道:“大首领,刚才您在唤人么?”这时充善才回顾左右,偌大的房子里竟然只有两个人了,他愕然问道:“其他人呢?”江渊恨恨地说道:“听说明军就要打过来了,他们都忙着想办法保命吧。”
“保命?”充善哈哈大笑:“在沈阳的时候,没听说所有女真人都会被杀?咱们这些女真贵族还想活命?快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商量如何守城防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才是正事!”江渊道:“大首领说得是可是他们不会来了。”充善瞪圆了眼睛道:“我的儿子呢?难道我真的要断子绝孙吗?女真族真的要灭亡吗?”
江渊伏拜在地,默然不语。良久之后,充善才笑得浊泪纵横:“没想到,没想到,到头来最后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个汉人。可灭咱们族的人,也是汉人”江渊道:“奴才不是汉人,只是大首领身边最忠实的奴才。”
“有你这份心,本王一旦翻过身来一定不会亏待你”充善一面说,一面目光也黯淡下去,他还能翻过身来么?实际上他就算有机会都没斗志了,他的心早已累到了极点,从辽西走廊一直打到赫图阿拉,没打过一场胜仗,来去奔波,疲惫至极。想当年项羽在乌江之畔自刎,江上有船其实可以渡河有机会东山再起,可他放弃了机会,就是再也没有以前那份斗志再重新开始了。
江渊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儿,但他依然感恩戴德地道:“奴才谢大首领隆恩,奴才生是大首领的人,死是大首领的鬼。”充善微颤颤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起他的刀,居高临下地回顾左右:“没人来就罢了,明日我和你二人上城头御敌。”
只见整个大厅里黯淡异常,丫鬟奴才们都跑光了,油灯里的灯油烧竭之后也没人再添加,自有几盏欲灭不灭的死气沉沉的灯火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一般,让大厅忽明忽暗,犹如有冤魂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