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说话算话,他在北方打了一只兔子,回来后,就为元子攸做了一顿上乘大餐。元子攸在尔朱荣的扶持下别别扭扭地做了北魏皇帝,号称孝庄。但是,孝庄帝元子攸没有哪一天不在惶惶中度日。过了几天,尔朱荣突然提出,要将女儿尔朱英娥嫁给元子攸,元子攸吓坏了。尔朱荣的女儿尔朱英娥虽然生得美艳无比,但她早在几年前即做了孝明帝元诩的皇后。虽然元诩被胡太后毒杀了,尔朱英娥目前在守寡中。但论起辈伦,元子攸是元诩的堂叔,堂叔岂能娶堂侄的妻子?那不是乱伦是什么?因此,对这桩送上门的婚姻,元子攸怎么也不肯答应。但元子攸的近臣、黄门侍郎祖莹却劝元子攸答应这门亲事。祖莹引经据典说,春秋时期晋国国公姬重耳在秦国时,就曾被迫与他侄媳怀赢结为夫妻。祖莹说:“为了某种政治利益,这种看似乱伦的婚姻关系是必须的,在当前情况下,也是不能拒绝的。”元子攸只好答应了尔朱荣,认乱世英雄尔朱荣做了老丈人。从此以后,尔朱荣在元子攸面前就更加放肆,更加颐指气使了。
尔朱荣虽然外派做了太原王、正一品天柱大将军,但却实际控制了整个北魏朝廷。他将自己的亲信元天穆安插在朝廷做了一名正二品大员,皇上元子攸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元子攸虽然感觉做这个皇帝一点儿乐趣也没有,但他还是认真地做起来。他亲自审理案件,清查冤狱,对官员的任用也开始严格把关,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人,一定不能让其轻易得逞。他开始向尔朱荣叫板,尔朱荣安排的几个州官,元子攸都先后否定了,这惹得尔朱荣很不高兴。他在太原说,这个元子攸,翅膀越来越硬了啊。有一次,尔朱荣想要安排一个老乡担任河内刺史,元子攸照样否定。元天穆说:“尔朱大将军亲自将您推上皇位,为北魏王朝立下大功。作为帝国的丞相,他应该有无尚的权力,难道连任命一个小小刺史的权力也没有吗?”元子攸毫不客气地回敬元天穆说:“天柱大将军如果亲自做了皇上,他可以撤换包括朕在内的一切官员。但他现在既还是丞相,就应该承认北魏的官员都只能由朕来亲自任命,而不是他老人家。”
再说嫁给元子攸做了皇后的尔朱英娥也不是一个省事的主,元子攸年轻,又是皇上,少不得要同时与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上床快乐。这惹得尔朱英娥极不称心,醋意大发的皇后当着很多人就说:“他这个皇位是我父亲让他做的,现在他做了皇帝,就真的觉得自己是万世之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父亲自己一高兴,就自己来做这个皇帝了,到时候哪还有他一口水喝?”这些话时常传到元子攸的耳里,元子攸既受一个父亲的掌控,又受一个女儿的指三道四,心里那种愤懑真是难以言表。他只能在心里说,总有一天,我要除掉这个乱世英雄,做一个真正的帝王。
唯一让元子攸开心的是,在辽阔的北方领土上,总有着一次又一次的变民暴动。他们总想像尔朱荣一样,做一个乱世英雄。于是,他们总是凭借手中几样简单的武器祸起四方,给这个新的北魏朝廷制造种种麻烦。严格地说,是在给尔朱荣制造麻烦,而不是元子攸。尔朱荣不得不腾出精力和时间,用以对付那些不老实的变民。然而尔朱荣毕竟是尔朱荣,他能够把胡太后扔进黄河,他就更能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变民暴动一次次镇压。终于有一天,尔朱荣幸福地告诉元子攸说:“现在,盘踞在黄河以南地区的变民暴动都被我扑灭了,我有足够的时间来陪陛下去山里打猎,去跳我们匈奴民族的舞蹈了。”元子攸表示祝贺,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尔朱荣又说:“昨天,有人建议我接受皇上的九锡之尊,享受帝国至高无上的荣誉。我对这样的建议十分反感,已将提此建议的人免除职务了。”元子攸知道,是尔朱荣自己想要这个九锡之尊,只好借用别人的嘴说出来。元子攸故意糊涂,对尔朱荣的谦虚大大赞叹了一番,表示完全同意尔朱荣的意见。
过了几天,尔朱荣真的拉了元子攸去山里打猎,这对于匈奴出身的尔朱荣来说,的确是一件痛快的事情。但对于自幼娇生惯养的元子攸,却是痛苦不堪。尔朱荣哪里是在打猎,分明是在组织一支运动化部队全线推进。他让所有的士兵将一座山头包围了,就像一只口袋,然后开始收缩口袋,直到将猎物捕获一尽。尔朱荣对老虎有着特别的兴趣,如果猎场里出现一只老虎,尔朱荣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下令只准活捉,不准射杀。如果发现有士兵面对老虎现出恐惧的表情,他会立即斩掉这个士兵的脑袋,然后用这颗带血的脑袋去喂那只饿极了的老虎。先前劝元子攸娶了尔朱荣女儿的黄门侍郎祖莹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血腥,利用一次喝酒的场合,委婉地对尔朱荣说:“将军怎么会对这样血腥的打猎方式如此热衷?难道您不觉得这是在伤害天地之气吗?”尔朱荣说:“我是匈奴的后裔,难道还怕什么血腥吗?再说,现在所有的变民暴动都被镇压了,与南方也没有什么仗打,长期下去,我的士兵岂不一个个成了吃喝拉撤的机器?利用这样的打猎方式,正可以培养士兵的嗜杀之气,让我的军队永远保持旺盛的斗志。”祖莹把尔朱荣的用意告诉元子攸,元子攸吓得脸都白了。他真怕这个嗜血成性的家伙忽然在某一天心血来潮,就像对待那些可怜的士兵一样,将他扔给那些饿极的老虎当作午餐。
对于尔朱荣的专横跋扈,元子攸的几名近臣都同样有度日如年的感觉,私下里,他们都在商量着除掉尔朱荣的办法。有人说,趁着他醉酒时,一刀割下他的脑袋;有的说,先干掉他的亲信,立即向全国宣布大赦,再将大赦后的人员集中起来,组成一支武装,公开向尔朱荣宣战。然而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没有一个最好、最稳妥的办法,最后只有以唉声叹气结束。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下去,那位尔朱皇后终于怀孕了。根据助产婆的观察,这一次尔朱皇后腹中的婴儿一定是位太子,这让元子攸有了一丝即将做父亲的激动。但是随后这一丝兴奋也化为泡影,尔朱荣派人给皇上送信说:“眼下太原那一带十分安定,我决定前来洛阳长住,正好可以照顾怀孕的女儿。”洛阳的士大夫们听说尔朱荣要来洛阳,都集体感觉世界末日的降临。士大夫们对去年的河阴惨案记忆犹新,于是纷纷拖家带口,逃离洛阳,到山里居住。元子攸于是急忙召集近臣,再次商议除掉尔朱荣的办法,遗憾的是,仍然没有结果。
除掉尔朱荣的办法悬而未决,尔朱荣真的来了。八月的一天,尔朱荣带着五千人马进驻洛阳,洛阳城内一时就成了一座空城。但士大夫们的担忧是多余的,尔朱荣将他的五千人马安顿在洛阳城外,只带着少数人进了洛阳城门。元子攸一伙人要除掉尔朱荣的消息早就走漏风声,尔朱荣安插的那几个亲信让他一定多加小心。尔朱荣完全不相信元子攸会有杀他的勇气和胆量,他轻蔑地笑着说:“借他十个胆子吧,只怕到最后他错把自己给杀了。”听说尔朱荣只带了几名随从向皇宫走来,元子攸的几个近臣又建议元子攸趁这个机会把尔朱荣给干了,但元子攸仍然下不了决心。一说到要除掉尔朱荣,元子攸的心脏就会剧烈地跳动,脸上的汗也就下雨一般洒下来。
翁婿双方在皇宫见面,尔朱荣行臣子的跪拜礼。元子攸连忙离座将其扶起,说:“岳丈大人驾到,小婿有失远迎,望请恕罪。”尔朱荣开门见山地说:“听说陛下要除掉我,有这事吗?”元子攸的脸立即就变色了,但他故作镇定地说:“朕也听说将军要杀掉朕,朕从来也不曾信过。”尔朱荣说:“世界上哪有岳丈要杀姑爷的,哪有姑爷要杀岳丈的?”元子攸说,是啊是啊。
元子攸为尔朱荣接风,尔朱荣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座位上就睡了。元子攸的近臣们相互使着眼神,示意元子攸:我的陛下,现在正是天赐良机啊!元子攸离开座位,但他只走了几步,就腿脚一软,再也迈不开步了。他让人将睡死了的尔朱荣连同座位一同抬到尔朱荣下榻的地方。尔朱荣醒来后回忆刚才的一切,更加看不起元子攸。他对身边的人说:“我说过吧,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尔朱荣在洛阳安静了一阵子,很快就恢复了他匈奴后裔的本性。稍有不快,就砍掉一个人的脑袋。他的儿子看中了一个士大夫家里的山石,让人前去搬来,士大夫不从,尔朱荣就让人将那士大夫一家全杀了。尔朱荣的暴行让京城的士大夫们每日都处在惊魂不安之中,他们都不知道哪一天就是自己的末日。元子攸的几个近臣再次向元子攸提出,如果不赶紧想出除掉尔朱荣的办法,他们也要拖家带口奔往山里了。
还是那个黄门侍郎祖莹提议说:“尔朱荣几次进宫,都只带几名亲信,而且一律不携带武器。我们所缺少的,就是将尔朱荣像掐一只虱子一样掐死的勇气,而不是办法。”祖莹建议,可以皇后生了太子为名,将尔朱荣召进宫里,再伺机下手。元子攸说:“皇后怀孕刚刚九个月啊,哪里就会生下太子呢?”祖莹说:“早产的多着呢,皇后为什么就不能早产?”那几个近臣也胁迫元子攸早下决心,尔朱荣不除,洛阳百姓说不定哪一天就全都做了尔朱荣的刀下之鬼。
元子攸也知道,祖莹说得不错。对于他来说,现在所缺少的就是勇气和胆量,而不是办法。就像有了羊肉,还怕没有烹调的办法吗?
这一天,尔朱荣正和他的部正在下一盘棋。那盘棋,尔朱荣输了。忽然,尔朱荣叹了口气说:“棋盘上的生死可以重来,人的生死却无法再来。”他的下属说:“大将军何以发出如此感叹?”尔朱荣说:“最近眼皮总是发跳,不知是不是不测的先兆。”又说:“我死之后,谁能取而代之?”下属说,当然是您的弟弟尔朱兆了。尔朱荣摇了摇头说:“尔朱兆只能统领三千兵马,人多了,他就乱套了。”下属说:“依大将军意,大将军百年之后,谁能取而代之呢?”尔朱荣立即就说:“高欢。”
正在这时,元子攸派人前来通知尔朱荣,说皇后早产,生下一名太子。尔朱荣得到消息,立即将棋盘推开,摘下帽子抛向空中,高兴地叫着:“呵,我有小外孙喽!”他的左右说:“将军还是要多加小心,起码,您得带上一把刀子。”尔朱荣说:“难道我要让我的小外孙一睁开眼就看到闪光的刀子杀人的武器吗?”尔朱荣杀人杀了一辈子,但最后却说了一句感人至深的话,足可见即使是一只野兽,也会在偶尔中闪烁人性的光辉。然而当野兽真的露出人性的一面时,它却被它的同类吃了。
尔朱荣一行五六人骑着马很快进了皇宫。远远地,他看到元子攸心思重重地坐在龙位上,耷拉着脑袋。尔朱荣一惊,他知道女儿有早产的毛病,以前几次早产,太子都没能保住,难道这一次又出问题了吗?
尔朱荣刚走进明光殿,就遭到事先埋伏在四周的杀手们的突然袭击。尔朱荣以飞快的速度奔到元子攸身边,元子攸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勇气,提起早就横在膝上的那把刀子,猛力朝尔朱荣挥去。第一刀他砍空了,尔朱荣一脚踢开元子攸手中的刀子,不等他的反击成功,一名杀手从背后朝他刺来。那把长槊从尔朱荣的背部捅进去,从尔朱荣的前胸穿出来。尔朱荣倒在血泊中,又被另一名杀手扑上,一刀就砍下他的脑袋,就这么简单。尔朱荣临死前还在叫着:“外孙……”一同被杀害的,除了尔朱荣的几名亲信,还有尔朱荣的一个小儿子。
在清理现场时,人们发现元子攸也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世。人们慌忙将他扶起。结果发现,这位终于有了血性的北魏皇帝除了身上的血,没有发现一处伤口。元子攸是吓昏了啊。
尔朱荣死了,孝庄帝元子攸真正地做了一回男子汉,然而他的快乐并不长久。当得知尔朱荣被元子攸杀害之后,愤怒的尔朱家族的血腥男儿们自发集结起来,他们拿着武器,将元子攸的皇宫包围了三天三夜。最后,他们冲进皇宫,将吓得面如土色的孝庄帝活活吊死在一棵树上,连他刚刚降生的皇子也没能放过。接下来,复仇的尔朱家族所做的事情就是像历史上任何一个入侵者一样,他们烧杀淫掠,洛阳城里浓烈的血腥气久久都不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