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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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米克(3)

男生根本不知道女生手指头大小,又怎么知道该买多大的戒指?’

“好像有道理。”

‘但电影或电视里的女生看到戒指后总是喜极而泣,然后让他将戒指

套进她手指,而戒指也会刚好。你不觉得这是天大的谎言吗?’

“他可以事先带她去量手指尺寸啊。”

‘笨蛋。’筱惠笑骂,‘这样还能叫惊喜吗?’

“喔。”我应了一声。

‘既然这种浪漫情节是谎言,我们就不该被骗,更不该仿效。’

“嗯。”我有点心虚,“妳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你是不是想偷偷买戒指给我?’

“啊?”我大吃一惊以致结巴,“哪……哪有。”

‘你少骗我了。’她问,‘还有,你身上没钱了,你怎么买给我?’

“妳怎么知道我没钱了?”我又吃了一惊,而且这一惊非同小可。

‘拜托!我是你老婆耶!’筱惠笑了起来,‘如果连老公身上有多少钱

都不知道,那我下半辈子还混什么。’

我觉得很尴尬,不禁满脸通红。

‘说吧。’筱惠澹澹笑了笑,‘你哪来的钱买戒指给我?’

“我……”我顿了顿,“我打算跟朋友开口借钱。”

‘跟朋友借不如跟我借。’她拍了拍胸口,‘我还有钱,明天我们一起

去挑戒指吧。’

“这……”

‘先说好,我不喜欢钻石,所以别买钻戒。’

“妳不喜欢钻石?”我很纳闷。

‘听说很多钻石背后沾了非洲人民的血,所以才会叫血钻石。’她说,

‘如果结婚时戴钻戒,婚姻也许会不幸呢。’

“胡说。”

‘总之我们买简单的金戒指就好。’

“可是……”我吞吞吐吐,“可是我想买钻戒给妳,因为……”

‘我问你。’筱惠打断我,‘你是真心想娶我吗?’

“嗯。”我点点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想娶我的念头?’

“退伍那天,见到妳的那一刻开始。”

‘你以后会不会变心?’

“不会。”我摇摇头。

‘你会永远真心待我吗?’

“嗯。”我又点点头。

‘钻石太坚硬了,我不要。’筱惠双手环抱着我的腰,脸贴住我胸膛,‘我只要你这颗柔软的心。’

我感动到无以复加,也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米克突然叫了一声,惊醒了我和筱惠。

‘米克来。’她朝米克招了招手,‘妈妈抱抱。’

米克直起身,前脚搭着她的腰,她弯下身左手搂着米克,右手抱着我。

我也弯下身腾出右手搂着米克,左手依然抱着筱惠。

‘我们三个一定会很幸福的。’筱惠笑了,很开心的样子。

隔天我们到银楼买了一只金戒指,才花了两千多块。

这只金戒指的样式很简单,不过是单纯的圆,没任何装饰和图样。

筱惠说这只金戒指很像电影《魔戒》中那只充满神奇力量的魔戒,两者都是单纯的圆,只不过魔戒上面多刻了一些文字而已。

‘也许威力越强的戒指,造型越简单。’她把玩着那只金戒指,笑说:

‘戴上它后,搞不好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帮助我们白头偕老呢。’

32岁那年3月,我和筱惠到法院办了公证结婚。

结婚后三天,我、筱惠和米克搬进了属于我们三个的新房子。

前任屋主据说移民到加拿大了,因此电器和家具都没搬走。

这些电器和家具虽然有点老旧,但还堪用,我们便留了下来。

等将来有钱后再一样一样换新。

搬过来的东西大致整理完后,我和筱惠就带着米克到附近公园走走。

它似乎对这座公园有极大的兴趣,我一直被它拉着跑,筱惠在后面追。

看来米克很喜欢这里,搬来这里真是搬对了。

蜜月旅行前夕,我和筱惠把行李装进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照理说度蜜月应该是很快乐的事,但我们整理行李时却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似乎感染了米克,它一直绕着行李箱来回走动。

自从养了米克3年半以来,每个夜晚我和筱惠起码会有一个陪它过夜。

如今米克即将要独处三个夜晚,因此我们的心里都很不安。

出发前一天,我跟朋友借了车,打算先送米克回老家,隔天再去机场。

我老家在南部,而且我们是从高雄小港机场出发到香港,所以顺路。

我开车上了高速公路,筱惠在后座安抚似乎有些不安的米克。

“护照、机票确定都带了吧?”我问。

‘嗯。’筱惠笑说,‘也记得带了米克。’

“我们再想想看,是否还有什么东西忘了带?”

‘呀!’筱惠突然叫了一声,‘忘记带行李箱了!’

我差点紧急煞车。

新家在四楼,开车出发前我先将行李箱搬到公寓一楼铁门边, 没想到竟然忘了搬上车。

我赶紧下了交流道,在路上回转后,再上高速公路往回走。

当看到行李箱还好端端的放在一楼铁门边时,我和筱惠同时放声大笑。

这件只记得带米克却忘了带行李箱的糗事,被朋友们嘲笑了好多年。

我把行李箱搬上车后,再重新开上高速公路回老家过夜。

隔天天色才蒙蒙亮,我和筱惠便像小偷似的轻轻打开大门准备离去。

米克发现后冲了过来,我赶紧将门关上,它只能隔着门吠叫。

米克吠了几声后,没听见我们的回应,便开始发出呜呜声。

筱惠很心疼,不断在门边说:‘米克乖,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你们赶快走吧。’被米克吵醒的妈妈说,‘别误了飞机航班。’

不知道别的夫妻蜜月的第一晚会如何度过,我想一定浪漫到无尽头。

也许女生会穿上糖果内衣或巧克力内裤等。

‘米克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筱惠问。

“应该还好吧。”我说。

‘你也不确定吗?’

“嗯。”我说,“不过我妈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结果我们蜜月的第一晚,却是在担心米克是否安好的气氛下度过。

从香港度完蜜月回台湾,才刚回到老家门口,便听见米克在门边狂吠。

妈妈开了门,米克火速冲出来先扑到筱惠身上,连续扑了三次后,

再转身扑向我,嘴里一直叫个不停。

米克的叫声很有喜极而泣的味道,我猜想它可能原以为被遗弃了。

妈妈说米克这几天几乎没吃,整晚守在门边,连续三晚都是。

‘米克。’筱惠蹲下身紧紧抱住米克,‘妈妈不会再丢下你了。’

蜜月旅行结束后,我们三个开始进入新的生活轨道。

客厅的落地窗外有小阳台,摆了洗衣机,也在那里晒衣服。

主卧还算宽敞,窗外有窗台,我们在窗台上种了盆金桔图个吉利。

主卧墙上没什么装饰,只挂着那张米克也入镜的结婚照。

另一个小房间当成我的工作室,里面摆了电脑和周边设备。

晚上米克睡在我们床边,至于是哪一边就很随机了。

但如果它睡前躺在我这边,早上就会躺在筱惠那边;

反之睡前如果在她那边,早上就会在我这边。

米克偶尔会说梦话,睡梦中会哼哼啊啊乱叫,我怀疑是梦到猫。

每天早上要出门上班时,米克会走到门边看着我坐下来穿好皮鞋。

‘爸爸要上班了。’我穿好鞋,摸摸它的头,‘米克要好好看家喔。’

然后米克目送我站起身,开门离去。

下班回家时米克就激动多了,我刚爬上四楼就会听见它的叫声。

我一进门,它咬起我的室内拖鞋就跑,我脱下皮鞋后便开始追它。

我得和米克在房子内追逐几分钟它才会停下来,然后它咬着拖鞋头、我抓着拖鞋尾,再互相拉扯一分钟。

最后我才慢慢掰开它的嘴,把拖鞋拿出来穿上。

这过程包含了它最爱玩的游戏--拔河和追逐。

搬进这里后筱惠发明了一项可以跟米克玩的新游戏。

她会先向我使眼色,我收到暗号后趁米克不注意时躲起来。

‘米克。爸爸呢?爸爸在哪里?’筱惠假装很惊慌,‘快去找爸爸。’

它便会焦急的在屋子里四处又嗅又找,一旦发现我后便扑向我,然后再跑回筱惠身边摇尾巴。

有时是筱惠躲起来,我叫米克去找妈妈。米克的动作顺序还是一样。

筱惠说这叫捉迷藏,不管玩了多少次,米克每次总是很认真找。

除了出门散步时得用绳子拴住它以便牵着它外,我们从没拴住米克,更别提用笼子之类的东西关着它。

它是家里的一份子,它爱待哪就待哪,想睡哪就睡哪。

但如果有工人来家里装修时,我得先将它关进小房间,以免它伤人。

米克会狂吠而且前脚不断抓着房门弄出很大的声响,房门布满了爪痕。

‘你们的狗好凶。’工人要离去时似乎心有余悸。

朋友如果来家里作客时就不能把米克关进小房间了,不然会很吵。

我只好把米克紧紧抱住,不断说:“米克乖,这是爸爸的朋友。”

过了十分钟左右,如果米克停止低吼,我便会试着慢慢放开它。

在我随时保持警戒下,米克会走近朋友身边嗅一嗅,再走回我身边。

朋友只要来过两次,第三次再来家里时我便不必再抱住米克。

它只会走到朋友脚边嗅了嗅,有时还会摇摇尾巴。

但朋友不管来过多少次,我都会叮咛他们千万别摸米克。

由于住的是公寓,同一层楼里还有其他三户。

每当同一层楼的邻居经过我家大门前时,米克总会冲到门边, 俯下身朝着门缝,隐隐发出低吼声表示警告。

还好这时米克不会神经质似的狂吠,不然邻居抗议的话我就伤脑筋了。

有次在门外碰见隔壁的男主人,他说他经过我家大门时总会绕个圈。

我只能跟他说抱歉,家里的狗太凶,希望不会对他造成困扰。

‘没关系。’他笑了,‘倒是我太太很羡慕这种天然的保全系统。’

附近的公园只要走3分钟,因此我和筱惠几乎每天都会带米克去公园。

如果那天我们很忙或很累以致没带它去公园时,它便会一直望着我,嘴里还发出细微的呜呜声。

后来只好天天都带它去公园,风雨无阻,即使是台风夜也一样。

刮台风的夜里,我会让筱惠待在家,然后我一个人带米克去公园。

我穿着雨衣、左手撑伞(伞用来帮它遮雨)、右手牵着米克, 顶着狂风暴雨在公园里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是狼狈地摇摇晃晃行进。

在这样的风雨中,伞根本无法完全遮雨,米克总是淋得全身湿透。

但即使全身湿透,也丝毫不减米克逛公园的兴致。

由于这公园不拒绝狗进入,因此很多养狗的人会来这里遛狗,也常聚在一起聊聊养狗经,但我和筱惠通常不会加入。

一来他们养的是血统纯正的名犬,而米克是mix;

二来我怕米克万一咬伤了他们的狗,我会赔不起。

我们一家三口只是单纯来公园散步而已,没有养狗经可聊。

也许是因为来这公园的狗大多是各式各样具纯正血统的名犬,所以米克这只混种狗反而特别。

‘这是什么血统的狗?’他们通常好奇地问,像是发现新大陆。

“只是混的。”我总是这么回答。

‘喔。’他们应了一声,语气有些失望。

米克只是混种狗,它的爸爸和妈妈也只是在这城市混口饭吃的人。

掺杂两种毛色而且头发又长又乱又卷的米克,在公园里还满有名的。

人们似乎觉得它很可爱,总会停下脚步多看它几眼。

‘这只狗的长相还满性格的。’他们总笑着对我说。

不过后来发生一白战三黑的事件,大家印象改观,开始有点敬畏它。

公园里有三只黑色的流浪狗,平时总是在公园里闲晃和觅食。

有次其中一只黑狗主动靠近并挑衅米克,我不想多生事端,拉着米克走开,但黑狗紧跟在后,不断朝米克狂吠。

突然间黑狗发动攻击,我急忙抱起米克跑开,但黑狗依然紧追不舍,黑狗前脚甚至搭上我裤腰带以便攻击米克。筱惠吓坏了,尖叫起来。

米克则发出怒吼,满脸狰狞、露出利牙。

我忍无可忍、退无可退,解开拴住米克的绳子,把米克放下。

米克扑上去与黑狗厮打,不到两回合,黑狗便发出哀叫声, 然后夹着尾巴逃走,米克追了二十公尺远。

没多久那只黑狗竟伙同其余两只黑狗冲向米克,我大惊失色,抄起随身携带帮米克清理大便的小铲子,冲上前准备加入战局。

但我还没大显身手,米克即大获全胜,三只黑狗落荒而逃。

这一仗虽不像三英战吕布般精彩,但一白战三黑却在公园内流传。

‘那就是那只很凶的狗。’他们在我背后小声说。

不过米克很受小孩子欢迎,我想可能是因为它的招牌动作吧。

米克常会坐直身子,伸出右前脚或左前脚往空中抓啊抓。

这动作很像日本招财猫的典型姿势,我个人觉得有失狗格。

小孩子们常会主动靠近想摸摸米克,我总是很紧张地阻止。

偶尔有白目的小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摸了米克一把, 米克虽然不高兴,但并没有吠出声,更没有想咬人的意图。

我觉得米克似乎成熟了不少。

米克逐渐步入中年,是该成熟了。

结了婚的我也一样,得更成熟才能承担更多责任。

我已经有房贷的压力,将来也可能有小孩,我得更努力工作存钱。

可是我一直觉得薪水偏低,调薪的速度又慢,我只能更节省开支。

筱惠也很节俭,有时我想帮她买件新衣服、耳环或包包之类的, 她总会笑说她已经是欧巴桑了,没人要了,不需要再打扮了。

对我们而言,周末晚上出门找家餐厅,然后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就是最大的花费。

结婚满两年,也就是我34岁、米克5岁半的那年春天,筱惠怀孕了。

第一次产检照超音波时,医生说屏幕上一闪一闪的亮点就是胎儿心跳。

好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啊,我和筱惠都这么觉得。

我们常仔细瞧着那张黑白超音波照片,虽然胎儿只有花生米般大小,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们只要看着照片,就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米克。’筱惠指着照片,‘这是你的弟弟或妹妹哦。’

米克嗅了嗅那张照片,抬起头看着筱惠,吐出舌头像是在微笑。

在台湾,女性34岁怀孕就算高龄产妇,所以筱惠刚好算是高龄产妇。

我们很小心,上下楼梯时我都会牵着她的手,在公园散步时也是。

第二次产检时,医生刚照完超音波,便淡淡地说:

‘胎儿不健康,我建议刮除。这是很简单的小手术。’

我和筱惠一听便傻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不管多么不健康……”过了一会,我终于开口,“我都会抚养他。”

‘抱歉,我刚刚没表达清楚。’医生看了我一眼,‘胚胎停止发育了, 没多久便会排出母体。为避免排不干净,我才建议动手术刮除。’

我和筱惠无法做决定,因为我们还抱着胎儿可能会再长大的微薄可能。

医生要我们回去考虑,再约时间进行刮除手术。

如果这期间内胎儿排出母体,可能会伴随大量的血,要我们别惊慌。

走出医院,我觉得阳光好刺眼,眼睛根本睁不开。

我和筱惠一路上只说中午吃什么之类的话,没提到胎儿。

‘刚刚你跟医生说,不管胎儿健不健康,你都会抚养他。’

一回到家,筱惠笑了笑,说:‘我很感动呢。’

“我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吧。”我勉强挤出微笑。

电话响了,筱惠接听。应该是筱惠的妈妈打来询问产检结果。

筱惠先跟她妈简单聊了几句,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反应。

‘孩子……’筱惠突然哽咽,泪水迅速滑落,‘医生说孩子没了。’

直到此时,我才开始有了痛觉,而且越来越痛。

米克似乎察觉到气氛变得诡异,慢慢走近筱惠,筱惠低头摸了摸它。

然后她抱起米克,将脸埋进它的身体。

一个礼拜后,果然如医生所说,筱惠排出大量的血。

到了医院检查,医生说排得很干净,不需要再动手术。

根据台湾的法律,怀孕二个月以上未满三个月流产者,有一星期产假。

我让筱惠好好休息一个礼拜,米克就由我负责带去公园散步。

但有天我却发现她瞒着我,偷偷带着米克出门。

或许她跟我一样,很难过又不想让人担心时,便会一个人带米克出门。

我难过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试着找待遇较高的新工作,但没找着。

虽然工作的理由是为了养家糊口,但多少也有点专业的骨气在里头。

我总是很敬业,把事情做到最好,有时会希望别人看到我的用心。

可惜在这份工作上我只能得到薪水,因此我做得不太开心。

每当觉得郁闷时,我总会逗弄米克,藉着跟它在地上翻滚嬉闹,我的心情也找到抒发的出口。

筱惠也因此常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都这么大了还在地上跟狗玩。

‘难怪你的衣服上都是米克的毛。’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