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快找到他了。”我试着找话题。
‘哦?’她微微一愣,‘真的吗?’
“应该吧。”我说。
‘辛苦你了。’她站起身,‘吃蛋饼吧。’
“嗯。”我也站起身。
只剩下15家还没确定,如果没意外,我想应该快找到了。
隔天上班时,我依旧在午休时间去堵别家公司的工程师。
“不好意思。”我向他展示挂在胸前的名牌,“我是南科的工程师,不是推销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问。
我开始讲起我和她认识的过程,这故事我已经讲了20遍,熟的很。
‘你是说,那女孩以为你是她在Blue wave认识的蔡姓工程师?’
我才讲了两分钟,他便打断我,语气似乎很惊讶。
“是的。”我说,“因为她只知道他姓蔡、在南科当工程师。而我刚好也符合这两个条件。于是……”
‘等等。’他很激动,又打断我,‘我也符合啊。’
“是吗?”我吃了一惊。
我仔细打量眼前的他,年纪应该是30岁以下,身形和我差不多。
他没戴眼镜,五官称不上帅,但斯斯文文,长相算清秀。
“你认识韩英雅吗?”我问。
‘我认识啊!’他情急之下抓住我肩膀,‘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你先冷静一下。”其实我也很激动,“请让我问你几个问题,然后我再告诉你她在哪里。”
‘抱歉。’他松开抓住我肩膀的手,‘你问吧。’
“你动过近视镭射手术?”我问。
‘嗯。’他说,‘那是今年二月的事了。’
“你见过韩英雅几次?”
‘只有两次,都在Blue wave。’他说,‘那时她白天念大五,晚上是百威啤酒的酒促小姐。’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你的朋友都叫你什么?”
‘因为我叫蔡政杰,谐音是正解。’他笑了笑,‘所以熟一点的朋友就叫我solution。’
政杰就是正解,也就是solution。
经过三个多月的找寻,我终于找到正解--solution。
就像小时候看的《万里寻母》这部卡通,跋山涉水甚至是飘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后,马可终于找到妈妈了。
记得看到马可跟妈妈重逢那一集时,我哭得一塌煳涂。
好感人啊,马可终于找到妈妈了。
然后呢?
我们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开始跟我说起认识她的过程。
原来他要去大陆出差那天,在香港转机时,手机竟然掉了。
他只好先打电话回台湾,暂停门号的通话服务。
一个月后他回台湾,第一件事就是复话,但电信业者告诉他,他的门号早已被回收,而且也已经有人使用了,他只能申请新门号。
他很生气,但电信业者置之不理,他只好去跟消保官投诉。
可惜一直没有结果。
‘她的手机号码存在我的手机里,所以我也无法联络她。’他说,‘我去了Blue wave几次,但都没找到她。后来才知道,她已经不做 酒促小姐了。’
我终于明白他和她错过的原因了。
如果当时她问他在哪家公司上班,或是他问她在哪间大学念书,
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我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把她的号码给他。
他很慎重拿出笔,并从皮夹抽出一张名片,把号码写在名片上。
他默念了几遍,似乎想记熟,然后再把那张名片放回皮夹收好。
‘我不敢再只依赖手机的通讯录了。’他苦笑着。
“请给我一张你的名片。”我说,“我也会把你的号码给她。”
‘谢谢。’他赶紧又从皮夹抽出一张新名片给我。
“你不用再找消保官了。”我说,“我明天会去取消我的门号,你记得要赶快再去申请这门号。”
‘这样不好吧。’他说,‘你不必这么做。’
“没关系。”我勉强笑了笑,“我想这个门号对你们而言,应该有特别的意义。”
‘那……’他似乎很不好意思,‘让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说,“能不能请你明天再打电话给她?”
‘为什么?’
“今晚我想打电话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你了,给她一个惊喜。”
‘没问题。’他说,‘我明天再打。’
“谢谢你。”
‘请别这么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对了。”临走前,我又想到一件事,“请问你几岁?”
‘我今年28岁。’他说。
跟我认识第二个女朋友时的年纪一样,有点年轻又不会太年轻。
不晓得他会不会也像我当时一样冲动?
如果他像我当时一样冲动,会不会无法包容她的任性?
“她喜欢骑单车。”我说,“如果可以,你也尽量培养这个兴趣。”
‘骑单车吗?’他想了一下,‘我尽量。’
“是在天刚亮的清晨喔。”
‘啊?’他似乎吓了一跳,‘这个嘛……’
“一大早起来运动对身体很好,你就当养生吧。”
‘只能这么想了。’他苦笑着。
“还有她吃饭时喜欢找名字有‘家’这个字的餐厅,她说这样才有在家里吃饭的感觉。”我说,“请你不要笑她幼稚。”
‘嗯。’他点点头,‘我知道。’
“还有……”
我想了许久,或许因为方寸已乱,始终想不出还要交代什么?
‘还有什么呢?’他问。
“没了。”我说,“我该走了。”
‘我刚刚没看清楚你的名字。’他问:‘能不能请问你的大名?’
“我只是单纯的爱花之人,所以才求人之水。”
‘嗯?’
“先这样。”我竟然学起她的口吻,“bye-bye。”
我慢慢走回公司,脚步很沉重。
虽然相信自己一定会也一定要找到solution,但我从没想象找到solution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今我已经体会到了,因为我的脚步已经告诉我。
回到公司后,我整个下午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他既然已经出现,我该以什么样的角色陪在她身旁呢?
或许我可以单纯扮演朋友的角色,但我做得到吗?
我无法在已经喜欢她的情况下,单纯扮演朋友的角色。
如果继续陪在她身旁,那么我和她之间将会错着过。
与其错着过,倒不如错过。
从找到solution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下班回家, 脑海中不断浮现加贺千代女那首传诵千古的俳句。
我在心里反复吟诵,无法自已。
朝颜生花藤
百转千回绕钓瓶
但求人之水
日本人把牵牛花叫做‘朝颜’,因为牵牛花的生命只有一个早上。
她只在早晨绽放美丽的花朵,但中午之前花朵就会枯萎。
牵牛花是缠绕植物,她的茎会缠绕或匍匐生长,像藤蔓一样。
‘钓瓶’就是井边的吊桶,以绳索绑住吊桶,便可以从深井中取水。
一早起来到井边打水,发现可爱的牵牛花正悄悄在井边绽放。
然而牵牛花的藤蔓却绕着井绳并缠住了吊桶。
如果要打水,势必会扯断缠绕住井绳和吊桶的藤蔓。
爱花的人不忍心伤了朝颜,只好去向邻家讨水。
或许讨来了水之后自己却舍不得用,反而拿水去灌溉朝颜。
以前读这首俳句时,隐隐觉得有禅意,也有慈悲心。
难怪加贺千代女后来会剃发为尼,遁入空门。
而我现在对这首俳句有更深的感触。
牵牛花真的很漂亮,为了让花开得灿烂,我宁可不喝水。
我拿起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停在她的号码。
10秒后,手机的屏幕暗了,我再按个键让屏幕亮起。
屏幕忽明忽暗了三次,我终于下定决心,按了通话键,回拨给她。
没想到第一次打给她,就是为了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他。
‘唷!’她笑了起来,‘什么风把您吹来?真是稀客稀客,欢迎光临
My phone。您是升了官?加了薪?捡到钱?还是中了乐透?没想到
您肯大驾光临,我真是三生有幸,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我……”她噼里啪啦说出一长串话,我反而词穷。
‘等等,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她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吧。’
“我找到他了。”
‘他?’她很惊讶,‘真的吗?’
“嗯。”我说,“他叫蔡政杰。政治的政,豪杰的杰。妳要记好。”
‘哇!’她叫了一声,‘欧吉桑,你太强了!我给你拜!’
“还有他在台达电上班,妳也别忘了。”
‘谢谢你。’她说完后便又笑个不停,越笑越开心。
真的是好甜美的声音,像疗伤系音乐一样,让人有舒服平和的感觉。
“我可以叫妳英雅吗?”我等她笑声稍歇后,问。
‘你有病呀,当然可以呀。’她笑骂一声,‘只是你老是妳呀妳的称呼我,不知道在龟毛什么。’
“那么英雅,妳……”我吞吞吐吐,“妳……嗯……”
‘说呀。’她催促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妳一定要幸福喔。”我说。
‘唷!’她又笑了,‘干嘛学日剧的对白?’
“这是日剧的对白吗?”
‘是呀。’她说,‘我高中时很迷日剧,里面的对话就是这种调调。’
“天空是碧蓝的,海洋是广阔的,而英雅是美丽的。”我说,“这才是日剧对白的调调。”
‘永远在一起吧。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她说,‘这也是日剧对白的调调。你还能想到别的吗?’
“我会等妳回心转意,但只有一百年。”我说。
‘如果我的生命变得一团乱,那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的关系。’她说,还有没有?’
“还有……”我突然醒悟,“喂,我不是要跟妳讨论日剧。总之妳一定要幸福喔。”
‘我知道啦。’她说,‘不管是在风里、在雨里、在你我梦中相遇的夜晚里,我都会幸福的。’
“这不是日剧,这是琼瑶。”
‘你说的对。’
我们竟然很有默契,同时笑了起来。
“差点忘了。”我赶紧拿出他的名片,“我念他的手机号码给妳。”
‘嗯。’她说,‘你念吧。’
“妳拿出笔了吗?”
‘当然。’她说,‘我又不像你会骗我。’
“那次真的很抱歉。”我耳根开始发热。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笑了笑,‘不过我一直很想问你,那时你明明不认识我,为什么还要跟我道歉而且抄下我的新号码?’
“因为那时候的妳,听起来很伤心。”
‘你那时又不认识我,为什么会在乎我伤心?’
“因为……”我想了半天,想不出理由,只得沉默。
她也没说话,似乎正等着我说出个理由。
‘你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过了许久,她才打破沉默。
“我也只剩下温柔了。”我说。
‘你只剩下的东西还真不少。’
“不过现在只剩下要告诉妳他的手机号码而已。”
‘只剩下?’她很疑惑。
“没事。”我说,“我要开始念了,妳要仔细听好喔。”
我念了两遍他的号码,然后告诉她我也把她的号码给了他。
“他应该明天就会打电话给妳。”我说。
‘不用等明天。’她说,‘我待会就打给他。’
“这样也好。”我说,“希望这次你们不要再错过了。”
‘要再错过很难吧。’
嗯,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我说过妳的声音很好听吗?”
‘你说过几次。’
“那我再说一次。”我说,“英雅,妳的声音很好听。”
‘谢谢。’
“我说过妳长得很漂亮吗?”
‘开玩笑的时候说过几次。’
“那我这次正经地说。”我说,“英雅,妳长得很漂亮。”
‘谢谢。’她笑了。
“那……”我拖长了尾音,“先这样。bye-bye。”
‘唷!’她又笑了起来,‘你在学我哦。’
“妳怎么老是唷啊唷的?”
‘表示惊讶呀。’
“喔。”我说,“总之,bye-bye。”
‘嗯。’她说,‘bye-bye。’
我用左手拇指按了红色的结束键,挂断电话。
然后咬着牙,再用左手拇指按着红色的结束键三秒,关掉手机电源。
8.
我隔天立刻去换了新门号,付了一笔换号费。
承办小姐告诉我,一般门号回收后大约要经过三个月,才会再把门号租给下一个使用者。
‘不过我也碰过不到一个月就把号码再租给别人的例子。’她说,‘这种疏失很容易会造成下一位使用者的困扰。’
对我而言刚开始确实是困扰,但后来却演变成一场美丽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