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这么漂亮,即使超级任性,也会有一大堆男生愿意容忍。”
‘你也和他一样,很会说话。’她笑了。
她真的是很适合笑的女孩,看来她不只声音甜美,连笑容也甜美。
她开始跟我说起认识他的过程。
她白天念书,晚上到pub当啤酒促销小姐。
大约四个多月前,学校刚开学,她第一次遇见他,那时她刚失恋。
可能是失恋的关系,她心情很糟,甚至想干脆休学不念了。
但他鼓励她把书念完,也要她不要当酒促小姐以免影响白天上课。
或许是投缘吧,她和他之间很谈得来,也互有好感。
‘一个礼拜后,我再度见到他。’她说,‘他说要去大陆出差一个月,
然后和我相约回台湾后再联络。但他回台湾那天,我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人却是你。’
难怪我第一次接到她电话时,她劈头就问:你回来了吗?
“但我和妳通话了三个月,我都没说要见面,妳不会觉得奇怪吗?”
‘不会呀。’她说,‘因为我们约好我毕业后才见面。所以你一听到我毕业就说要见面,我真的很高兴,因为你没忘记这个约定。’
“和妳约定的人是他,不是我。”
‘哦。’她眼神闪过一丝黯淡。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妳知道他在哪家公司上班吗?”我问。
‘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在南科当电子工程师。’
“他是制程工程师?设备工程师?还是RD?”
‘这些我都不懂。’她又摇摇头。
“妳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只知道他姓蔡,忘了细问他的名字。’她说,‘他说朋友们都叫他solution,但我觉得这名字拗口,于是都只用“你”来称呼他。’
“solution?”我皱起眉头,“这种英文名字好怪,该怎么找呢?”
‘你想找他?’她眼睛一亮。
“嗯。”我点点头,“我不想成为拆散你们的罪人。”
‘没那么严重啦。’她说,‘我和他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而已。’
“不。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说,“找到他后我会立刻通知妳。”
‘那就多谢啰。’她笑了笑,‘不过你真的不必介意。’
我不是介意,也不是为了弥补过错或是消除罪恶感。
我只是想看见她甜美的笑容。
因为我相信只要他出现,她一定会笑得很开心。
我突然觉得,让这女孩开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5.
存在我心中三个月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我的新手机号码以前是他的,所以当她拨了这个号码时,
自然会认为是他接的电话。
除非是声音的差距太大,或是想打给男生却听到女生的声音。
何况我和他一样都姓蔡,也都在南科当工程师。
但新的问题来了。
为什么他要放弃这个门号?难道他像我一样想Reset吗?
这不可能。才刚认识她这么漂亮的女生,还想Reset就太欠揍了。
他也不可能想躲她,不然干嘛留手机号码?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我迫切想找到解答,比我平时所做的debug工作还迫切。
依照现代人的习惯,第一个想到的最简单方法是网路,我也不例外。
但目前知道的关键字只有:蔡、南科、工程师,顶多再加上solution。
如果上网Google,大概有几千笔资料,但那些资料应该都没参考性。
果然在网路发达的时代里,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Google不到你。
我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工程师,遇到再复杂的问题还是会作系统分析。
我建了个Excel档,整理出南科所有公司,档名叫:solution.xls。
不算高雄园区的话,目前南科的公司有95家,员工总数将近五万人。
扣除生物科技等其他产业,还有76家公司跟电子产业相关。
这76家公司中,如果不考虑作业员和其他行政人员,也许有将近一万个工程师吧。
这一万个工程师中,姓蔡的有多少个呢?
如果从一万个杀人犯或强盗犯中找姓蔡的人,大概只有几个人而已。
搞不好完全没有。
但如果这一万个是忠厚老实、谦虚低调、待人诚恳又脚踏实地的人,
那么其中姓蔡的一定非常多。
因为姓蔡的大多数是这种人,我也不例外。
唉,他什么不好姓,为什么要跟我一样姓蔡呢?
我先从自己的公司找起,公司有1500位员工,工程师占了三分之一。
公司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五个蔡姓工程师。
其中一个年纪比我大,一个和我同年,另外三个年纪比我小。
这三个年纪比我小的工程师当中,只有两个年纪在30岁以下。
依她的描述,他的年纪应该是30岁以下,所以我只需要问两个人。
“喂,蔡邦伟。”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韩英雅的女孩?”
‘韩英雅?’他摇摇头,‘她是谁?’
“不要问,很恐怖。”我直接走开。
“喂,蔡柏昌。”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韩英雅的女孩?”
‘韩英雅?’他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她妹妹。’
“你认识她妹妹?”我很惊讶。
‘嗯。’他笑的很贱,‘她妹妹叫韩英晶。’
“妈的!”我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我啊。’他在我背后大叫,‘我还认识她姊姊韩英纯、她哥哥
韩英道……’
这种白目的人怎么也姓蔡呢?真是丢尽蔡氏宗族的脸。
看来可以把自家公司排除了,只剩75家公司。
但要知道别家公司的员工资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网路上不会有公司员工的个人资料,只好先打电话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公司姓蔡的工程师有哪几个呢?”
‘啊?’接电话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很纳闷,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这样的。我弟弟在南科当工程师,我想找他。”
‘他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吗?’
“我不确定,所以我才一家一家找。”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是这样的。因为他跟我父亲起了冲突,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甚至 改了名字。所以我只知道他姓蔡,但现在的名字就不知道了。”
‘你弟弟几岁?’
“嗯……大概30岁左右,或是30岁以下。”
‘你连你弟弟几岁都不知道?’
“是这样的。他跟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以前不知道有这个弟弟,现在才知道。你能帮帮我,让我们兄弟团聚吗?”
大致来说,每十家公司只有两家肯帮我查资料,其余八家不肯。
也难怪他们会戒慎恐惧,因为电子业常发生挖角与跳槽事件,他们又不认识我,难免会怀疑我的动机。
何况现在的人已被诈骗电话训练得很冷血,我即使说我快死了,临死前只想找个姓蔡的说些话,他们也不会理我。
虽然打电话成功的机率只有两成,但已经比我预期的结果要好。
因为我只能利用上班时间,找出一点空档偷偷打电话,所以我总共花了十个工作天打给75家公司,有13家肯答复我。
我打开电脑,叫出solution.xls,把确定没有他的公司名字调成红色,并标注某月某日以打电话方式确认了哪几个姓蔡的人并不是他。
算了算,还有62家,路还很长。
手机这时候响起,我直接按键接听,视线还停留在电脑屏幕。
“喂。”我说。
‘欧吉桑。你在做什么?’
“欧……”我吓了一跳,“欧吉桑?”
‘既然你大我12岁,我叫你一声欧吉桑不过份吧。’
“妳……”我认出了她的声音,惊讶得说不出话。
‘怎么了?是不是又想说你不认识我?’她笑了笑,‘我想找姓蔡的工程师,在南科上班,今年35岁。是你没错吧。’
“嗯。”我说,“是我没错。”
距离上次在星巴克见面,刚好满两个礼拜。
这期间没接到她的电话,我以为她不会再打来了。
其实她也没有再打来的必要,倒是我,如果找到他,一定会打给她。
现在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我又惊又喜,握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我在整理Excel档。”我说。
‘哦。’
“请问……”我很紧张,“有什么事吗?”
‘我想告诉你,我已经辞去餐厅的工作了。’
“为什么?”
‘我在餐厅只是打工,现在我毕业了,想找份正职。’她叹口气,不过我找了两个礼拜,都没消息。’
“妳才刚毕业,工作较难找,妳不要心急,慢慢来。”
‘这我知道。不过……’她顿了顿,‘我还是觉得很烦很闷。’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柚子,还得再放一段时间,才会更甜更好吃。”
‘柚子?’
“嗯。”我说,“妳刚毕业,现在就像刚离开树上的柚子一样,要多等几天,滋味才会更甜美。”
‘我知道了。’她笑了。
“总之妳不要心急喔。”
‘嗯。’她说,‘我找到工作后再告诉你。先这样,bye-bye。’
“好。”
‘你不说bye-bye吗?’
“喔。”我说,“bye-bye。”
‘bye-bye。’她又说,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她挂了电话,过了三秒后,我才挂断。
即使电话已挂,耳际仍残留她甜美的声音。
以前刚跟她通完电话后,心里或多或少会觉得莫名其妙;
但这次挂上电话后,内心却汹涌澎湃,不能自已。
因为这次她是特地跟我这个欧吉桑说话,就是我这个人,不是别人。
我很努力让心情平静,然后把思绪拉回眼前的Excel档。
我得专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找solution?
我决定采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策略。
同事可能认识其他公司的人,我也有几个学弟在其他公司当工程师。
可以透过这层关系拜托他们帮忙。
我在公司里悬赏,请同事介绍所认识而且也在南科上班的人,我再跟那些人联络,拜托他们提供自家公司蔡姓工程师的联络方式。
如果因而找到solution,我愿意拿出一个月的薪水酬谢。
这个方法的效果不错,连续五天,每天都有同事回报消息。
每当有消息回报,我便打电话甚至去碰面,确定是否是solution。
星期六到了,我一整天都在打电话,同时也更新solution.xls。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一组号码,我无暇多想,直接按键接听。
‘欧吉桑。你在做什么?’
“我在……嗯……”我脑子里空空的,只得说:“跟妳讲电话。”
‘哦。’她问,‘吃过饭了吗?’
“午饭吃过了。”
‘我问的是晚餐。’
“还没。”我看了看表,7点半了。
‘这样不行耶。’
“我待会就去买个便当。”
‘嗯。’她问,‘今天有去哪里玩吗?’
“我今天没出门。”
‘你大概除了上班外都不出门的吧。’她说,‘那么明天出来玩吧。’
“我……”我毫无心理准备,整个人傻住,不知所措。
‘我什么我?如果你明天有事就要快说哦,不然我就当你没事。’
“我明天没事。”
‘那么明天陪我骑单车吧。’
“单车?”
‘嗯。’她说,‘就是自行车或脚踏车。’
“单车我当然知道。”我说,“问题是我没有单车啊。”
‘去借一辆不就得了。’她笑了笑,然后跟我说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早上6点?”我叫了一声,“有没有搞错?”
‘没有搞错,就是6点。’她说,‘先这样,明天见。bye-bye。’
她挂了电话。
我赶紧打电话给同事借单车,没想到借单车比借奔驰车还难,几乎没有人有单车这种东西。
好不容易有个同事说反正明天放假,他儿子的单车可以借我。
这位同事才大我3岁,但儿子已经念国一了,而我竟然还在跟20出头的女孩子相约骑单车。
真是令人感伤。
我大概从断奶以后就没在早上6点以前起床,但我今天却在5点起床,10分钟后便出门。
因为骑单车到约定地点大概至少得45分钟吧?没骑过不晓得。
天才蒙蒙亮又是假日,路上几乎没人,气温也适中,骑单车很舒服。
我到了约定地点,她还没到。看了看表,刚好6点。
‘嗨,欧吉桑。’她骑向我,跟我挥挥手,‘早安。’
“早安。”我也挥挥手。
现在很流行骑单车,骑士们一身配件,头盔、头巾、手套、护具, 还有专门的衣裤和车鞋。
但她的穿着很简单,就是牛仔裤加T恤,跟平常没两样。
‘走吧。’她说完后,便骑车向前。
我原本跟在她车后,但骑不到半分钟,便发觉这样很危险。
她穿的是低腰牛仔裤和短T恤,随着骑车时上半身前倾, T恤和裤腰间便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肤,臀沟也若隐若现。
我下意识捏紧鼻子,怕会喷鼻血。
“让我骑前面吧。”我加快速度,跟她并排。
‘大男人唷。’她说。
“喜欢走在前面的未必是大男人。”我说,“像非洲有些超级大男人的国家,男人都让女人走前面。”
‘为什么?’
“那些国家由于长年战乱,很多地方埋了地雷,不容易发现。”我说,“让女人走前面,可以踩地雷。”
她笑了起来,单车手把便晃了晃。
他说的没错,她不适合当啤酒促销小姐。
或许pub里晕黄的灯光会让她显得千娇百媚, 但在早晨的阳光下绽放笑靥,才是她最美丽的容颜。
我们干脆并排骑车一路往西,边骑边聊,反正路上几乎没有人车。
最后沿着安平堤顶自行车道,一直骑到盐水溪出海口。
我们把单车停好,并肩坐在堤顶上,吹吹海风,看看河海交界。
‘欧吉桑。’她转头笑了笑,‘骑单车很累吧。’
“我从国一开始,一直到国三,每天都要花40分钟骑单车到学校,回家也是。”我说,“所以我还满习惯骑单车。”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嗯……”我想了一下,“从23年前开始。”
‘刚好是我出生那年。’她笑了,‘我果然可以叫你欧吉桑。’
我也笑了起来。
‘我叫你欧吉桑,你不介意吧?’她问。
“这是事实啊,我干嘛要介意?”我说。
‘你心胸很大哦。’
“哪里哪里。”我说,“我也只剩下心胸了。”
她又笑了起来,我陪着她笑,我们都很开心。
‘虽然你大我12岁,但25年前我可能比你老多了。’她说。
“25年前?”我很纳闷,“那时妳还没出生啊。”
‘嗯。’她笑了笑,‘25年前你10岁,但我还在上辈子,而那时的我可能是70岁的老婆婆。所以25年前我整整大你60岁。’
“妳这只是单纯的唬烂?还是妳相信轮回?”
‘单纯的唬烂。’
她说完后,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妳很喜欢骑单车?”笑声停止后,我问。
‘其实还好而已耶。我也是从国中毕业之后就没骑单车了。’她说,‘这辆单车前几天才买的,今天第一次骑。所以我要谢谢你陪我。’
“不。”我说,“这是我的荣幸。”
‘唷。’她笑了笑,‘这么客气。’
我也笑了笑,但我真的觉得很荣幸。
“妳为什么又开始骑单车?”我问。
‘我以前的日子过得有些荒唐,浪费了很多年轻的时光,所以我想重新开始认真过日子。’
“这跟骑单车有关吗?”
‘我想看看清晨的阳光,然后在清晨的阳光中骑着单车御风而行。
也许这会让我觉得人生充满希望而且光明。’
“那妳现在觉得呢?”
‘人生果然是充满希望而且光明呀。’她笑了起来。
“很好。”我也跟着笑。
‘人生有时就像用毛笔写英文字一样,如果写出来的英文字不好看,而且写起来也别扭,到底该怎么办呢?’她说。
“那就不要用毛笔写英文字,改用圆珠笔写。”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说,‘换了笔,写出来的字就不一样了。也就是说,只要改变过日子的态度,人生就会不一样了。’
“妳确定妳才23岁?”我很惊讶,“妳这种想法很成熟耶。”
‘真的吗?’她也很惊讶,‘这么说的话,我很成熟啰?’
“嗯。”我笑了笑,“果然在25年前,妳是70岁的老婆婆。”
‘我要把这句话当赞美哦。’
“我本来就是在赞美妳。”
‘谢谢。’
“不客气。”
‘走吧。’她站起身,拍拍屁股,‘去吃蛋饼。’
“嗯。”我也站起身。
我们往回骑,骑到一家据说很有名的蛋饼店。
吃完蛋饼后,我们便道别。
‘欧吉桑。’她刚跨上单车,回头说:‘晚上一起吃晚饭,好吗?’
“当然好啊。”
‘那么等我的电话吧。’
“一定。”
‘bye-bye。’她挥挥手,骑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感动得快哭出来了。
我再骑一个钟头的单车才回到家。
回家后先洗个澡,洗完澡后觉得全身酸痛,直接到床上躺平。
醒来后大约下午两点,泡碗面充当午餐,吃完泡面后立刻打开电脑。
还有很多资料要整理,也还有很多人要联络,我得抓紧时间。
手机放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内,以确保我不会漏掉她打来的电话。
整理完资料后,用室内电话询问了几位蔡姓工程师,然后手机响起。
‘欧吉桑。’她说,‘晚上去吃贵族世家吧。’
“好。”我说。
‘依你的身份地位,吃贵族世家会不会侮辱你?’
“不会。”我笑了,“我平常都只吃便当而已。”
‘那就好。’她也笑了。
我们约七点在餐厅门口碰面,这次我当然是骑机车过去。
这算是间平价的排餐店,用餐不必太讲究,很符合我的风格。
我把机车停好后,只等了两分钟,她便出现。
‘欧吉桑。’她向我招招手,微微一笑。
我点点头,很自然也很开心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