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帝国往事:国史经典选读(大学国学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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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预备立宪

(近代)赵尔巽 等

【导读】

本文选自《清史稿》卷四三九《戴鸿慈传》。

庚子之变,朝廷举措失当,朝野上下大失所望。列强在中国的外交官、政治家对清廷十分轻视,认为现政府专制、野蛮,统治虚弱无力, 难以信赖。其中一些激进的活动分子甚至考虑过改立政府的可能性。清廷回到北京后,其境遇自然十分难堪。此时流亡海外的维新党人鼓吹立宪,国内舆论颇受其影响;革命党致力于排满的宣传和行动,招揽了越来越多的追随者。比照革命党的种族革命思想,朝廷对维新党人的恶感渐渐消解。日俄战争中日本战胜俄国,令欧美诸国刮目相看。清朝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对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成就十分羡慕。朝廷也有意仿照日本明治维新,革新政治,其首要步骤就是仿行君主立宪。

1905年,载泽、端方、戴鸿慈、李盛铎、尚其亨等五大臣奉命赴日本、欧美各国考察政治,以期择善而行。五大臣回国后上奏朝廷,认为立宪可以永久保证君主的至尊地位;削弱革命党的影响;开化政治, 改变列强的观感。在五大臣和地方督抚的建议下,清廷于1906年宣布预备立宪。

预备立宪宣布后,维新党人和地方开明士绅深受鼓舞。他们纷纷组织各种学会、团体,互相呼应,渐渐成为立宪派的雏形。1908 年《钦定宪法大纲》颁布后,立宪派进入各省的谘议局和中枢的资政院。与志得意满的立宪派相比,矢志排满的革命党人感到失落。革命党唯恐清朝廷立宪成功,使排满永无希望。激切之下,革命党策动了许多起义活动,企图一举奏功。经过几次惨重的失败后,革命党人心灰意冷,不得不承认排满思潮远不足激起革命。武昌新军起事前夕,海外革命党人人心涣散,一度几乎中止活动。

戴鸿慈,字少怀,广东南海人。光绪二年进士,改庶吉士,以编修督学山东。父忧归,服除,督学云南。后复充云南乡试正考官。二十年,大考一等,擢庶子。日韩启衅,我军屡挫。鸿慈连疏劾李鸿章调遣乖方,迁延贻误,始终倚任丁汝昌,请予严惩;并责令速解汝昌到部治罪,以肃军纪:均不报。和议成,鸿慈奏善后十二策:一,审敌情以固邦交;二, 增陪都以资拱卫;三,设军屯以实边储;四,筑铁道以省漕运;五,开煤铁以收利权;六,税烟酒以佐度支;七,行抽练以简军实;八,广铸造以精器械;九,简使才以备折冲[折冲:指办外交]; 十,重牧令以资治理;十一,召对群僚以励交修;十二,变通考试以求实用。迁侍讲学士。督学福建,再迁内阁学士。学政报满,假归省墓。擢刑部侍郎。

赴西安行在,上陈治本疏;又请建两都,分六镇,以总督兼经略大臣,得辟幕僚,巡抚以下咸受节制。是年冬,随扈还京,转户部侍郎。时各省教案滋多,鸿慈请设宣谕化导使,以学政兼充。编辑外交成案,颁发宣讲。又请就翰林院创立报局,各省遵设官报,议格不行。时设会议政务处,有奉旨交议事件,三品京堂以上与议。鸿慈请推行阁部、九卿、翰林、科道皆得各抒所见,属官则呈堂代递,可以收群策、励人才。下政务处采择。

三十一年,命五大臣出使各国考求政治[命五大臣出使各国考求政治:指1905年,清政府派载泽、戴鸿慈等人出国考察宪政],鸿慈与焉。将发,党人挟炸药登车狙击,从者或被创,人情惶惧。鸿慈从容诣宫门取进止,两宫慰谕,至泣下,遂行。历十五邦,凡八阅月,归国。与载泽、端方、尚其亨、李盛铎等裒辑《列国政要》百三十三卷、《欧美政治要义》十八章,会同进呈。并奏言:“各国治理大略,以为观其政体:美为合众,而专重民权; 德本联邦,而实为君主;奥、匈同盟,仍各用其制度;法、意同族,不免偏于集权;唯英人循秩序而不好激进,其宪法出于自然之发达,行之百年而无弊。反乎此者,有宪法不联合之国,如瑞典、挪威则分离矣;有宪法不完全之国,如土耳其、埃及则衰弱矣;有宪法不平允之国,如俄罗斯则扰乱无已时矣。种因既殊,结果亦异。故有虽革改而适以召乱者,此政体之不同也。觇其国力,陆军之强莫如德,海军之强莫如英,国民之富莫如美,此国力之不同也。窥其政略,则俄、法同盟, 英、日同盟,德、奥、义同盟,既互相倚助以求国势之稳固; 德、法摩洛哥之会议,英、俄东亚之协商,其对于中国者, 德、美海军之扩张,美、法屯军之增额,又各审利害以为商业之竞争。盖列强对峙之中,无有一国孤立可以图存者,势使然也。况人民生殖日繁,智识日开,内力亦愈以澎涨。故各国政策,或因殖民而造西伯利亚之铁路,或因商务而开巴拿马之运河,或因国富而投资本于世界,均有深意存焉。此政略之不同也。验其民气,俄民志伟大而少秩序,其国失之无教;法民好美术而流晏逸,其国失之过奢;德民性倔强而尚武勇,其国失之太骄;美民喜自由而多放任,其国失之复杂;义民尚功利而近贪诈,其国失之困贫;惟英人富于自治自营之精神,有独立不羁之气象,人格之高,风俗之厚,为各国所不及。此民气之不同也。臣等观于各国之大势既如此,又参综比较,穷其得失之源,实不外君臣一心,上下相维,然后可收举国一致之益。否则,名实相悬,有可以断其无效者,约有三端:一曰,无开诚之心者国必危。西班牙苛待殖民,致有斐律宾、古巴之败。英鉴于美民反抗,而于澳洲、坎拿大两域予人民以自治之权, 致有今日之强盛,开诚故也。俄灭波兰而用严法以禁其语言, 今揭竿而起要求权利者,即波兰人也。又于兴学练兵,皆以专制为目的,今满洲之役,不战先溃。莫斯科、圣彼得堡之暴动,即出于军人与学生也。防之愈密,而祸即伏于所防之中, 患更发于所防之外,不开诚故也。二曰,无虑远之识者国必弱。俄以交通之不便,而用中央集权,故其地方之自治,日以不整。美以疆域之大,而用地方分权,故其中央与地方之机关,同时进步。治大国与治小国固不侔也。德以日尔曼法系趋于地方分权,虽为君主之国,而人民有参与政治之资格。法以罗马法系趋于中央集权,虽为民主之国,而政务操之官吏之手,人民反无自治之能力。两相比较,法弱于德,有由来矣。三曰,无同化之力者国必扰。美以共和政体,重视人民权利, 虽人种复杂,而同化力甚强,故能上下相安于无事。土耳其一国之中,分十数种族,语言宗教各不相同,又无统一之机关, 致有今日之衰弱。俄则种族尤杂,不下百数,语言亦分四十余种,其政府又多歧视之意见,致有今日之纷乱。奥、匈两国虽同戴一君主,而两族之容貌、习尚、语言、性情迥殊,故时起事端,将来恐不免分离之患。盖法制不一,畛域不化,显然标其名为两种族之国,未有能享和平、臻富强者矣。此考察各国所得之实在情形也。窃惟学问以相摩而益善,国势以相竞而益强。中国地处亚东,又为数千年文化之古国,不免挟尊己卑人之见,未尝取世界列国之变迁而比较之。甲午以前,南北洋海陆军制造各厂同时而兴,声势一振。例之各省,差占优胜矣。然未尝取列国之情状而比较之也。故比较对于内,则满盈自阻之心日长;比较对于外,则争存进取之志益坚。然则谋国者亦善用其比较而已。”

又奏:“臣等旷观世界大势,深察中国近情,非定国是, 无以安大计。国是之要,约有六事:一曰举国臣民立于同等法制之下,以破除一切畛域;二曰国是采决于公论;三曰集中外之所长,以谋国家与人民之安全发达;四曰明宫府之体制;五曰定中央与地方之权限;六曰公布国用及诸政务。以上六事, 拟请明降谕旨,宣示天下以定国是,约于十五年或二十年颁布宪法,召集国会,实行一切立宪制度。”又奏:“实行立宪,既请明定期限,则此十数年间,苟不先筹预备,转瞬届期,必至茫无所措。今欲廓清积弊,明定责成,必先从官制入手。拟请参酌中外,统筹大局,改定全国官制,为立宪之预备。”均奉俞旨采纳,遂定立宪之议。先是鸿慈奉使在途,已擢礼部尚书;及还,充厘定官制大臣,转法部尚书。充经筵讲官、参预政务大臣。时法部初设, 与大理院画分权责,往复争议,又改并部中职掌。于是京外各级审判厅次第设矣。又采英、美制创立京师模范监狱。三十四年,疾作,乞解职,温旨慰留。两宫升遐[升遐:帝王死亡的婉称,又称“登遐”],力疾视事。宣统元年,赏一等第三宝星,充报聘俄国专使大臣。礼成返国,奏言:“道经东三省,目击日、俄二国之经营殖民地不遗余力。非急筹抵制,无以固边圉;非振兴实业扩其自然之利,无以图富强。请速办垦殖、森林二端。俟财力稍裕,再筹兴学、路矿、兵屯各事,以资捍卫。”胪陈办法。得旨,下所司议行。是年八月,命入军机,晋协办大学士。二年,卒,加太子少保,谥文诚。

【延伸阅读】

《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

庚子之变中,东南诸省的督抚拒绝听从朝廷的宣战谕旨,与列强商定“东南互保”。“东南互保”毋庸置疑是抗命之举,但是庚子之变后皇室和朝廷威望骤减,故而不得不事后予以追认,以外和列强,内安督抚。此后朝廷施行“新政”,既依赖地方督抚主持,又有意借机加强中枢权威。但是地方士绅参与“新政”后,在政治上渐渐得势,成为难以动摇的势力。科举废除后,地方士绅对朝廷渐渐疏远,更加倾向于考虑本地的要求。太平天国割据东南时,地方士绅曾经组织团练为朝廷效力。但是至预备立宪时期,这种曾经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失去科举制的缓冲后,朝廷和地方、皇室和士绅、满族和汉族之间的互相猜忌,越来越无从掩饰了。

预备立宪后不久,地方士绅和皇室亲贵就分道扬镳了,议会立宪派和钦定立宪派逐渐势不两立。前者以谘议局、资政院为据点,要求召集制宪会议立宪,增大国会权力,要求内阁对国会述职;后者则坚持保证君主的威权,将国会限定为君主的顾问团,内阁对君主述职。在拟定宪法草案时,钦定立宪派坚持将君主的至尊威权写入宪法,企图在未来的宪法中为本派保留最大的利益。钦定立宪派的强横举动引起极大的反感,因为专制时期的君权尽管跋扈,但是毕竟受到许多惯例的约束。钦定立宪派君权至上的宪法一旦成立,对议会立宪派而言,不仅意味着立宪的努力前功尽弃,甚至在将来还会作茧自缚。两派的冲突愈演愈烈, 引发了遍及朝野,前后相继的政治请愿运动。

湖北新军在武昌起义后,驻滦州新军将领奏请朝廷实施虚君立宪, 并附上十二条政纲。滦州与北京相去不远,皇室亲贵惊慌失措,很快以新军的政治要求为蓝本,颁布了《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规定由国会制定、修改宪法、法律;国会节制皇室权力和用度;内阁向国会述职, 以及国会的军事权和外交权。但是此时朝廷已经徒有虚名,这种迟到又名不副实的妥协,此时连立宪派也不愿屈就,更遑论当时的革命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