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国学经典读本: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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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性恶第二十三(2)

故而,善于谈论古代的人,一定要有当今的事情做验证;擅长讲论自然界的人,一定要有人类社会的事做验证。但凡议论,可贵的在于像契券般能够核对,像信符般能够检验。如此,坐着谈论的事,站起来就能够部署安排,推广出去就能够实行。如今孟子说“人的本性善良”,没有与它相契合的证据还有能够验证的凭据,坐着谈论了,站起来却不能部署安排,推广出去也不能实行,这岂不是大错特错了吗?

故而,要是觉得人的本性善良,那就会摒除圣明的帝王、废止礼义了;要是觉得人的本性邪恶,那便会拥护圣明的帝王、推崇礼义了。整形器的产生,是由于有弯曲的木料;墨线墨斗的出现,是由于有不直的木料;置立君主,彰明礼义,是由于人的本性邪恶。因此看来,那么人的本性是邪恶的,这是很明显的,那些善良的行动则是人们后天的行动。

笔直的木材不依靠整形器就笔直,由于它天生是直的;曲木一定要依赖整形器进行熏蒸加热矫正之后才直,是由于其天性不直。如今人性的恶,必定要经过圣王的治理,礼义的教化,之后才可以获得治理,符合善的准则。因此看来,人性恶是很明明白白的了,人性之善不过是后天人为的东西。

【原文】

问者曰:“礼义积伪者,是人之性,故圣人能生之也。”应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则瓦埴岂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斫木而生器,然则器木岂工人之性也哉?夫圣人之于礼义也,辟则陶埏而生之也。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本性也哉?

凡人之性者,尧、禹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今将以礼义积伪为人之性邪?然则有曷贵尧、禹,曷贵君子矣哉?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也,亦陶埏而生之也。用此观之,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性也哉?所贱于桀、跖、小人者,从其性,顺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贪利争夺。故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众人也,然而曾、骞、孝己独厚于孝之实,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于礼义故也。天非私齐、鲁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于父子之义、夫妇之别,不如齐、鲁之孝具敬父者,何也?以秦人之从情性,安恣睢,慢于礼义故也。岂其性异矣哉?

“涂之人可以为禹。”曷谓也?曰:凡禹之所以为禹者,以其为仁义法正也。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以仁义法正为固无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则唯禹不知仁义法正,不能仁义法正也。将使涂之人,固无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而固无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邪?然则,涂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义,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不然,今涂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义,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则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其在涂之人明矣。今使涂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本夫仁义之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使涂之人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①察,加日县久,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积②而致矣。

[注释]

①孰:同“熟”。这里是仔细的意思。②积:指积累仁义法度。

[译文]

有人问:“礼义是累积人为因素而制定的,由于人为也是人的本性,故而圣人才能创造出礼义来。”我可如此来答复:这不对。制陶人搅揉黏土,故而产生出瓦器,那么把黏土制成瓦器难道是陶工的人性么?木工砍削木材,故而造出木器,这样把木材制成木器难道是木工的人性么?圣人对于礼义,打个比喻说,就像陶工搅揉黏土造出瓦,他们累积人为因素而制定礼义,难道这便是他的本性了吗?

但凡人的本性,无论是圣明的尧、舜还是残暴的桀、跖,他们的本性全是相同的;有德行的君子和行动不端的小人,他们的本性也是相同的。要是把积累人为因素而制成礼义当成本性,那么又为什么要崇敬尧、禹,为何要崇敬君子呢?普通说来,人们所以要崇敬尧、禹和君子,是由于他们能克制自己的本能,能作出人为的努力,人为努力的结果就出现了礼义。如此看来,圣人积累人为因素制礼义,正像是陶工搅揉黏土造瓦当相同。因此看来,累积人为因素制礼义,哪里是人的本性呢?人们之所以瞧不起桀、跖和小人,是由于他们放纵自己的本能,顺任自己的情欲,习惯于放荡恣肆,以至于贪图财利,争抢掠夺。故而,人的本性邪恶,这已经是很清楚的了,人的善良行动是人为的。

老天并不是偏爱曾参、闵子骞、孝己而嫌弃众人,不过只有曾参、闵子骞、孝己看重孝的实践,而完全得到了孝的美名,为何?这是由于他们能尽力于礼义的原因。老天不是偏爱齐、鲁之人而嫌弃秦人,不过在父子之义、夫妇之别上,他们不如齐、鲁之人孝道具备、恭敬有礼,为什么?这是由于秦人放纵自己的天性,任意胡作非为,怠慢于礼义的原因啊。难道是他们的本性不相同吗?

“‘走在路上的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成为大禹。’这话如何解释呢?”能够如此答复:普通说来,禹之所以成为禹,是由于他能遵行仁义法度。既然如此,仁义法度便是能够理解,能够做得到的。不过路上的普通人,也都有理解仁义法度的资质,都有遵行仁义法度的才能,这就说明他们能够成为大禹,这是十分明显的了。要是你认为仁义法度本来就不能理解,不能做到,那么,就算大禹不是也不能理解,不能做到吗?要是说普通人本来没有理解仁义法度的资质,本来没有做到仁义法度的才能,那么普通人就会内不懂父子之间的礼义,外不懂君臣之间的法度。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的。如今普通人一个个内懂父子礼义,外懂君臣法度,这样,普通人都有理解仁义法度的资质,都有做到仁义法度的才能,也就再明白不过了。如今要是让普通人运用他们能够理解仁义的资质,使用他们能够做到仁义的才能,去掌握能够理解、能够做到的仁义,那么,他们都能成为大禹,也就很明显了。如今,要是让普通人信服道术,努力学习,专心致志,思虑周详,日复一日持之以恒,积德行善永不停息,那他们就也能通神明、参天地了。故而,圣人是普通人通过积德行善都能做到的。

【原文】

曰:“圣可积而致,然而皆不可积,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为君子而不肯为君子,君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肯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尝不可以相为也,然而不相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涂之人可以为禹,则然;涂之人能为禹,则未必然也。虽不能为禹,无害可以为禹。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尝有能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农贾,未尝不可以相为事也,然而未尝能相为事也。用此观之,然则可以为,未必能也;虽不能,无害可以为。然则能不能之与可不可,其不同远矣,其不可以相为明矣。

尧问于舜曰:“人情何如?”舜对曰:“人情甚不美,又何问焉?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问焉?唯贤者为不然。”

有圣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则文而类,终日议其所以,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少言则径而省,论①而法,若佚之以绳,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其行也悖,其举事多悔,是小人之知也。齐给便敏而无类,杂能旁魄而无用,析速粹孰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论曲直,以期胜人为意,是役夫之知也。

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于乱世之君,下不俗于乱世之民;仁之所在无贫穷,仁之所亡无富贵;天下知之,则欲与天下同苦乐之;天下不知之,则傀然独立天地之间而不畏,是上勇也。礼恭而意俭,大②齐信焉而轻货财,贤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废之,是中勇也。轻身而重货,恬祸而广解苟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胜人为意,是下勇也。

繁弱、钜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则不能自正。桓公之葱,太公之阙,文王之录,庄君之曶,阖闾之干将、莫邪、钜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剑也;然而不加砥砺则不能利,不得人力则不能断。骅骝、骥、纤离、绿耳,此皆古之良马也;然而必前有衔辔之制,后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驭,然后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身日进于仁义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与不善人处,则所闻者欺诬、诈伪也,所见者污漫、淫邪、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传曰:“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注释]

①论:通“伦”,条理。②大:重视,崇尚。

[译文]

有人说:“圣人能够通过积累善行而达到,不过普通人都不能积累善行,为何呢?”答复说:能够做到,却不可强使他们做到。小人能够成为君子而不肯做君子,君子能够成为小人而不肯做小人。小人和君子,未尝不能够相互对调着做,不过他们没有相互对调着做,是由于能够做到却不可强使他们做到啊。故而,路上的普通人能够成为禹,那是对的;路上的人都能成为禹,就不一定对了。即使没有能成为禹,但并不妨害能够成为禹。脚能够走遍天下,但是还没有能走遍天下的人。工匠、农夫、商人,未尝不能够相互调换着做事,不过没有能相互调换着做事。这样看来,能够做到,不一定就能做到;就算不能做到,也不妨害能够做到。那么,可以不可以与能够不能够,它们的差别是很大的了,他们不能够相互对调也是很明白的了。

尧问舜说:“人之常情如何?”舜答复说:“人之常情很不好,又何必问呢?人们一旦有了妻子儿女,对父母的孝敬就减弱了。人们的嗜好欲望一旦满足了,对朋友的信用就减弱了。人们一旦有了爵位俸禄,对君主的忠诚就减弱了。人之常情啊!人之常情啊!很不好,又何必问呢?只有贤德的人不是如此。”

有圣人的智慧,有士君子的智慧,有小人的智慧,有为说而说者的智慧。话说得再多都合乎礼义法度,整天谈论礼义法度的来源,说起话来旁征博引,千变万化,但他的纲领法则却一以贯之,这是圣人的智慧。话说得直率而简单,条理清楚而有法度,就像用墨线绷出来的一般,这是士君子的智慧。他的话奉承讨好,行为却与说的相反,他做事常常后悔,这是小人的智慧。说话快速敏捷但没有法度,技能驳杂,广博而无用,分析问题很快,遣词造句熟悉但无关紧要,不顾是非,不讲曲直,把想要胜过别人作为愿望,这是奴仆的智慧。

有上等勇敢的人,有中等勇敢的人,有下等勇敢的人。天下有了中正之道,敢于挺身捍卫;古代的圣王有正道传下来,敢于贯彻执行他们的意志;上不依顺动乱时代的君主,对下不与动乱时代的人民同流合污;符合仁义,就无所谓贫苦穷厄,丧失了仁义,就无所谓富裕高贵;天下人都明白他,就要与天下人同甘共苦;天下人不知道他,就岿然屹立于天地之间而无所畏惧。此种人便是上等勇敢的人。礼貌恭敬而心意谦让,看重中正诚信而看轻钱财,对于贤能的人敢于举荐而使他处于高位,对于不贤的人敢于把他拉下来罢黜掉。此种人便是中等勇敢的人。看轻自己的生命而重视钱财,幸灾乐祸而又多方解脱而让自己逃避罪责;不顾是非,不论正确与否,一味地把胜过别人作为自己的心愿。此种人便是下等勇敢的人。

繁弱、钜黍,是古代的良弓;不过得不到矫正器的矫正,就不会自行平正。齐桓公的葱,齐太公的阙,周文王的录,楚庄王的曶,吴王阖闾的干将、莫邪、钜阙、辟闾,这些全是古代的好剑;不过不加以磨砺就不会锋利,不依靠人力就不能斩断东西。骅骝、骥、纤离、绿耳,这些全是古代的良马;不过一定前有马嚼子、马缰绳的控制,后有鞭子的威胁,再给它们加上造父的驾驭,此后才能一天跑得到上千里。人就算有了资质的美好,并且脑子擅长辨别理解,也必定要寻找贤能的老师去侍奉他,选择德才优良的朋友和他们交往。获得了贤能的老师去侍奉他,这样所听到的便是尧、舜、禹、汤的正道;获得了德才优良的朋友而和他们交往,那么所看见的便是忠诚守信恭敬谦让的行动;自己一天天地进入到仁义的境界之中而自己也没有发现到,此是外界接触使他这样的啊。这样和德行不好的人相处,那么所听见的便是欺骗造谣、诡诈说谎,所发现的便是污秽卑鄙、淫乱邪恶、贪图财利的行为,自己将受到刑罚杀戮还没有自我发觉到,这也是外界接触使他如此的啊。古书上说:“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就看看他的朋友,不清楚自己的君主就看看他身边的人。”这是外界的熏陶啊。这是外界的熏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