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众龙众·龙帝释天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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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卷二:碧山还被暮云遮(4)

夙和微微抬眸,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无半分意动,缓缓道:“府君聪慧过人又极有天赋,三界难寻其右,夙和当初虽有指点教导之意,怎成想府君极为通透举一反三,不过数日夙和便有些力不从心,后来夙和又得施手救助带至小仙山养伤,府君恩德夙和铭感心肺。”

夙和望着云莲,娓娓道:“在小仙山时,夙和多是在养伤或闭关修炼,更是受益匪浅,只是几年也不见府君一面,夙和与府君不过君子之交,绝非金仙所想的那般贵重,当初夙和与府君相遇之初,也只是感念金仙对琼山的提携之恩,秉着报答金仙一二的心思,才会不自量力想要教导府君,不成想最后受益最多的却是夙和自身,如今想来当真羞愧得紧,万当不得金仙夸赞。”

云莲目光微转,柔声道:“夙和不必妄自菲薄,自家女儿如何顽劣,本座焉会不明,只怕夙和还不知道,她与你分开后,便在西海遭遇劫难险些丧命,前些时日才得以脱险归家,如今越发地的懂事可人了,你二人离别百年之久,她却还常在本座面前夸赞仙君,可见仙君待她是极好的。”

夙和面无表情,仿佛未听出云莲话中的意思一般,平波道:“府君灵赋异禀又得天独厚,此次有惊无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想来以府君资质,只怕百年内便要飞升成龙位列仙班,夙和一介凡人不敢当金仙与府君错爱。”

云莲的笑意凝固唇角,双眸凌厉地看向夙和,缓缓道:“夙和这番不留情面地拒绝,倒是好让本座好生为难。”

夙和丝毫不惧,恭敬地说道:“天地三界,各司其道,人妖殊途,难以同归,金仙得道多年,其中利害要比夙和懂得,更何况府君本身也不会同意金仙的擅作主张,夙和历来心小,除了天下苍生,心里唯系一人安危,我和她早已有了婚约,又有百年的情谊,万不敢误了府君,更不能受金仙好意。”

云莲目光寒光四射,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本座持着身份,有意为难夙和了,想来能让夙和心系的女子,定是极为不凡的,不知本座能否有幸一睹芳容。”

夙和点头示意,大殿外响起了传唤之声,月瑶从人群走了出来,一步步地走上台阶。明明是与众弟子一样的琼山道袍,穿在此女身上,却说不出地的婀娜多姿缥缈飘渺如画,这番的温柔似水,便是再给紫凰千百年的时间,怕也难以企及,只见她在夙和身边站定,两人对视一笑,那种融不入的柔情与蜜意,又岂能是伪装出来的,此时云莲的心已是沉入谷底,万分庆幸并未带紫凰前来。

月瑶抬眸望向云莲,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琼山凌源真人座下弟子月瑶见过金仙。”

云莲眯眼道:“人极美名字美,不知凌源何时在人间收了这般的好徒儿?”

月瑶丝毫不惧,恭顺地回道:“家父三百年前能一举飞升成仙,还多亏金仙提点,后又得金仙恩惠才能拜在西斗神君门下。”

云莲看向一侧的凌源:“凌源倒是生了个知事的好女儿。”

凌源紧蹙眉头,站起身来恭顺道:“凌源愧不敢当。”

云莲美目微转,看向月瑶仙子,娓娓道:“你父飞升后不能忘情,心中牵挂你的母亲,虽你母已是半仙之体,可到底是仙人有别,后来本座做主成全了他们的婚事,直至今日谢媒茶本座还未喝上,不想女儿都这般地大了。”

凌源忙恭敬地说道:“金仙对凌源与拙荆的恩德如同再造,凌源一家三口断不敢忘,至于婚约之事……”

“金仙心善之名,天地三界谁人不知,琼山上下更是感念金仙平日的恩德,时刻不敢忘怀,但夙和的婚约,乃琼山内务琐事,早年便订定下了,故不曾事先禀告金仙。”夙和上前一步,直接打断了凌源的话。

云莲眉头越蹙越紧,上下的将夙和打量个来回,冷笑一声:“夙和仙君有勇有谋,这般的玲珑心思,当真是三界少有,你也不用拿话堵本座,你真以为凭你夙和,有资格让本座做出携恩图报之事吗?”

夙和忙垂首敛目,恭声道:“夙和断不敢如此揣测,只是夙和之心唯有月瑶一人,不想让她为了夙和再受半分委屈与不堪,故才如此心切,万望金仙见谅。”

云莲冷笑连连:“你的意思是,本座会给她委屈和难堪?你以为凭你二人也配得本座如此心思?本座怜你才华惜你人品,才与你多说了几句,你莫要太高看了自己,不过才是地仙的修为竟如此放肆,不将本座放在眼中,倒是让本座对你琼山的教养刮目相看了!”

夙和抬眸望向云莲,不卑不亢地沉声道:“金仙若对夙和不喜,夙和当听教诲,但夙和自幼得琼山养教深恩,本就无以为报,万不敢因自己声名累及琼山上下,还请金仙留情。”

云莲知紫凰一心扑在夙和身上,见他如此维护别的地女子,早已气怒交加,又见他这般伶牙俐齿不肯吃亏,一介凡人却是在自己面前不知迂回,可见此人极有主见,不会被左右,不慕虚荣不恋钱权,固守本心,才是最不好拿捏的。

云莲虽气怒交加,却也对夙和的人品极为肯定,一介凡人只用两百年修成地仙不说,光是那浑身上下的气势和气度,也是极惹人青眼的,人品又是如此正直磊落,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好男儿。云莲心中宛若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齐上心头,这般优秀的男子本是良配,却早已有了心慕之人,倒是可惜了紫凰的那番情意,但坏人姻缘、拆散恩爱伴侣之事,云莲到底做不出来,故此时再看向夙和目光越是复杂了。

云莲道:“夙和如临大敌一般,倒显得本座咄咄逼人了,既然你心系一人,本座自然不好勉强,只是世间男子三妻四妾者比比皆是,娥皇女英在人间乃千古美谈,夙和如此优秀,自然不会让一人得了,只是本座身为金仙,闵然乃妖界之主,又是上古的大神,我熙元府邸却不能与人俯首做小,夙和以为如何?”

夙和紧紧抿着唇,肃声道:“熙元府君身份矜贵,天地三界难有女子出其右,夙和一介凡人不堪匹配,更何况夙和早年曾立下夙愿,一生一世只娶一人,金仙恩德夙和铭感于心,但却万死不能接受!”

云莲冷笑一声:“好一个风姿卓越的谦谦君子,本座一片好意,你却推诿来去,你琼山不过是个人间的小小山门,便如此不将本座看到眼中,你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本座的女儿只是一个小妖,配不上你这已得地仙修为的夙和仙君!”

夙和忙躬身道:“金仙息怒,方才是夙和太过莽撞无礼,只是金仙所说之事,夙和万万不敢应,莫说夙和本人,便是以府君刚烈的性格又怎会答应此事,更何况夙和早已想好,待到今日山祭结束,便会求师父恩典,早日与月瑶完婚。”

云莲点头连连,目光却溢满了杀戮之意:“你想完婚,也要问问本座的意思,?本座若执意如此,你琼山上下谁敢与你做主!”

“夙和是女儿歆慕之人,娘亲如此为难,莫不是故意让女儿伤心?”紫凰将一个小道童随手扔到一边,缓缓步入大殿。

百年不见,夙和似乎没有半分改变,一如当年初见,君子如玉,品德如兰,容颜绝世,清冷傲然,一袭白袍站在众人之中,身形挺拔若松,越显缥缈飘渺如烟遗世独立,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仿佛要熬尽心中所有的思念与喜悦。

紫凰凝视夙和许久许久,一双杏眸越显温软,饱含无数情谊,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柔声说道:,“夙和,别来无恙乎?”

少女身着绯色纱裙,层层金边点缀,将肌肤衬托如温润美玉,圆脸上一双杏眸犹如盈盈秋水,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绛唇映日,端是耀人眼目。莲花紫金冠叮叮作响,瀑布般的长发中有金色流苏若隐若现,一对凤朝凰的金色步摇点缀珍珠,从鬓角坠下,明明不是绝美的女子,一举一动间却极为光艳动人,处处彰显矜贵与柔媚,将那世间倾城色都比了下去。

紫凰一步步走近,好像每一步都踏着夙和心尖,那种从容与光艳几乎夺去了夙和的呼吸,让他不禁神思恍惚,此时的夙和忘记了内心的抗拒,忘记了那些禁锢,忘记了要恪守的一切,眼里心里只有眼前巧笑顾盼的容颜。

夙和静静凝视着她浅笑嫣然的模样儿,只觉满心满腔的甜意,一如当年在小仙山时那般欢快无忧,夙和墨翡色的眸中,层层叠叠严严实实的冰垒,顷刻间崩溃坍塌支离破碎,细细的冰碴渣,犹如涓涓溪水浅浅流淌,似有世间最美的星辉闪烁其中,不知不觉,他放松了紧绷已久的身形,抿成一条线的唇慢慢地有了弧度,露出一抹极为浅显的笑意。

紫凰的笑意越显甜美,她伸手抱住了夙和的腰身,轻声道:“夙和,我好生想你。”

夙和宛入梦境,怀中温热的触感,都昭示着这并非是梦,百年的等待,百年的自责,百年的悔恨,以及每夜每夜缠绵不断的思念与心痛,仿佛没有止境的等待,在这一刻被怀中的人填满,那种怡人心脾的甜和淡淡的得酸,让夙和几极欲落泪。

夙和轻轻将人搂入怀中,缓缓闭上了眼,气息不稳地喃喃道:“你这小妖,端是好狠的心哪呐……”

轻轻的一句话,宛若重重的一拳,打在紫凰的心间,胸口闷疼闷疼的,本能忍住的泪水落了下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我以为夙和生气了,不肯再见我了,不肯再要我了。”

“蠢妖,我怎舍得……”夙和骤然回神,睁开了眼眸,种种情绪一闪而过,墨翡色的眸子再次沉寂下来,他慢慢地将怀中的紫凰轻轻推了出去,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府君平安回来便好了。”

紫凰攥住了夙和的衣袖,泪洗过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夙和,我们不要再逃避了,你明明就是极喜欢我的,为何不愿承认?”

夙和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所有思绪:“夙和与府君是良师是益友,但绝非男女之情,府君又何必执迷不悟,反而会伤了你我的情谊。”

紫凰再次红了眼眸,高声道:“什么良师益友!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自己吗?你扪心自问你爱的不是我吗?在小仙山时那些陪伴,那些无忧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等我一起位列仙班的,忘了吗?”

夙和转过身去,平波无澜地轻声道:“夙和心里住着谁,自是明白,夙和说过人妖殊途,府君年纪尚小,不分是非轻重,万莫要任性下去,更何况我对府君只是……没有半分遐想。”

紫凰却不肯松开夙和的衣袖:“夙和你敢转过脸来吗?你敢看着我说吗?你若心意坚定,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心虚了吗?你为何要执意人和妖的殊途,不管怎样,我们不都是为了修仙吗?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为什么可以娶一个不喜欢不熟悉的凡人,却不敢说喜欢我!”

夙和微眯了眯眼眸,骤然收回衣袖,冷声道:“我琼山地界,不是你这等小妖随意撒野的地方,还不快回你的仙山去。”

紫凰手中的衣袖骤然离去,许久许久,抬起满是恍惚和茫然的眼眸,喃喃呐呐道:“为什么?只因我是妖,所以便不能容我吗?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说众生平等吗?你不是说来日我肯定会飞升成龙位列仙班的,众生都平等了,为什么人和妖还要殊途呢?你为何不愿意等我成为龙神便要成亲了呢?”

“你明明答应了我许多许多,却都不算数了,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我修成龙神,你便会从我生生世世,你都许了我生生世世的,为何不肯等等呢,为何不多给我些时日?我会位列仙班的,也会成为天地间人人仰慕的龙神,再不敢偷懒倦怠了,夙和你为何不敢回头,回头看我一眼?……只因我是妖吗?”

夙和闭上了双眸,缩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止不住地微颤着,一字一句冷声道:“你这小妖,端是颠倒黑白自作多情,开始你便不安好心,甚至连性别都不敢示人,一步步地接近不肯离开,骗我承诺于你,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及他人,又整日将情爱挂在嘴边,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廉耻之心!我又怎会对你这样的妖孽有半分男女之情!”

紫凰怔愣良久,轻笑出声,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落:“我是不安好心,我是没告诉你性别,我是一步步地接近,不肯离你半分,可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吗?真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爱你,很爱很爱,从第一眼见到你,从你站在彩虹上对我笑时,从你轻声说护我回昆仑山时,从你说带我行善积德时,我便爱上了你,很爱很爱,这些够吗?”

夙和深吸了一口气,不顾一颗心的颤动,缓缓松开了手,肃声道:“因为府君爱我,我便应该爱府君吗?我若不回应府君,便罪大恶极吗?自府君与我相识后,府君何曾有过半分女子的矜持与柔情?府君身份贵重,想施恩就施恩,想罢手就罢手,夙和怎堪生受,在夙和眼中府君不过是个仗着父母权势、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的孩子,又怎会对府君动心动情!”

紫凰睁大眼眸,不许自己示弱,不许眼泪落下,可依然泪如雨下,她抿了抿唇,哑声道:“好,你说你不爱我,那你为何对我那么好?为何要照料我?为何要悉心教导我?为何处处为我着想?为何愿意为我洗手作做羹汤?”

许久许久,夙和缓缓开口,极轻声地说道:“我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紫凰整颗心被这轻轻的话语撕扯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只觉胸口疼痛难忍,她上前一步,拉住夙和的手,强行让他与自己对视:“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

夙和微皱了皱眉,手指微动衣袖轻甩,紫凰已被一股气力推出四五步,堪堪站稳脚步,眉宇间溢满了震惊与受伤,那双本该灿若星辰的杏眸,此时悲痛得如诉如泣,水洗的眸子只哀哀地望向夙和,嘴唇轻动,却未发出声音。

夙和被紫凰眸中的悲伤欲绝惊得连退了两步,似乎没有了招架之力,夙和丹田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骤然转身,紧紧地攥住了月瑶的手,两人肩并肩地与紫凰对立而站。夙和抬眸看向紫凰,缓声道:“夙和当初一时心软,怎知你却如此地纠缠不清,你若要结果,我便给你一个结果。”

夙和对上了月瑶清湛湛星辉般的眼眸,只觉混沌疼痛的丹田注入了一缕清泉,顿时恢复了全部的清明和坚持,月瑶眸中是全然的信任和信赖,这女子无怨无悔地等了两百年之久,克己本分一心修炼,只为与自己并肩而立,如何敢辜负这般的深情托付!如何还忍心愧对这般的信赖!如何还能继续容忍自己的情不自禁和肆意妄为!

夙和望着月瑶的眼眸,一字一句地柔声道:“夙和自始至终心中只慕一人,夙和一生要娶的也只有一人,独月瑶仙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