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父皇召见阿姝所为何事?”卫子渊默默地走到澐姝的身边,悄悄地握住澐姝的白皙的手指。
“这……王爷恕罪,奴才不敢擅自揣摩圣意,还望王爷不要为难奴才才好!”江忠贤这句话说罢,幽梦主殿上高坐的几个人同时变了脸色,想他江忠贤乃是皇上身边第一人,为难他便是和皇上过不去,试问谁敢?江忠贤这个帽子扣得当真不怀好意!
“劳烦江公公带路!”澐姝皱了下眉头,抽出手来拍了拍卫子渊的手背,示意他放心,并说道:“母亲,子渊,十九,阿姝去去就回!”
江忠贤并没有把澐姝带到未央殿,反而去了一处西北偏远的小殿,澐姝进门的时候瞧见门口的牌匾上用镀金的字体写着清雅小居,心里头暗暗疑惑,推门而进,一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见庭院中央一条蜿蜒细流直至主厅,小溪四处矗立着颗颗嶙峋傲骨的梅树,此时正值七月,一片枯枝,无端升起一股萧索之意!忽而,乐声起,古琴声随之,那空灵哀怨的声音,仿佛诉说着一篇古老的故事!
穿过门厅,进入主院,大片大片的凄凉之意更加浓厚,只见傲然的梅树枯枝种满了整个庭院,庭院的正中央高高的矗立着一座凉亭,凉亭被轻纱包裹,长风掠过,轻纱四起,映着四下之景,又平添了几处孤独诡异之气!
“皇上,姝王妃到了!”
古琴声止!乐声随停!略显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下去吧!”
江忠贤退下,空荡的院子里只留下澐姝一人站着。
“澐姝给皇上请安!”
“进来吧!”
澐姝皱了皱眉,迈入了凉亭之内!
凉亭内,卫王白衣白纱白鞋白袜,面色苍白清冷,眼帘低姝,整个身体如一墩佛一般趺坐立于软塌之上!
“你来了!坐吧!”
澐姝心头一振,只觉得卫王的语气好像是等自己很久了,是一年是两年,甚至更久更久……
卫王抬头第一眼便看到了澐姝发间的‘曜日’,心中微微一动,霎时间,往日的记忆如同惊涛骇浪翻滚在胸中。
遥远的吉吉山上,漫天的雪花飘舞,寒风呼啸,梅花缤纷而落,女子披着黑色的大裘,墨发紧紧的盘起,身体笔直的站在梅树下,远远望去,就像是天上的谪仙。十四岁的男孩开心的跑到女子的身边,唤道:“阿洛姐姐,宏儿不辱使命带回了赤奴族首领阿术班奴的首级,边塞危机已经可暂时缓解!阿洛姐姐,宏儿可有奖励?”
阿洛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孩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她伸出手来为男孩紧了紧衣领,又像母亲一般揉了揉男孩的头发,最后她轻轻的拔下发间的朱钗,递给男孩说道:“这只钗名为‘曜日’,伴了我一生光阴,如今我把他送给你,希望你一生喜乐安康!”
腊月里吉吉山上的风刺骨的寒冷,可是那一年男孩却觉得整个吉吉山都被温暖包围……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想到这曜日竟然又回到了你这里!”卫王轻声喃呢,似乎是对澐姝说话,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皇上……”澐姝看到卫王有片刻的失神,开口唤道。
卫王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渊儿待你还好吗?”
“好”澐姝回答的干净利落。
“是吗?那就好!”
短暂的对话过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澐姝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能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翡翠琉璃八角杯,一双眼睛盯着杯壁上雕刻的龙凤呈祥的图案!
“阿洛觉得气氛尴尬的时候也会不停的把玩手中的东西!”
“阿?”
“你的母亲”
“皇上和母亲相熟?”
卫王脸上漾起微微的笑容,也不回答澐姝的话,只是把头别过去,眼睛望见向那大片大片凄凉的梅树!
许久,卫王转过头,深深的望向澐姝,问道:“阿洛她还好吗?”
澐姝一愣,想起卫王在国宴上正和自己说话时突然转向云灭问老云王可好,其实他当时是想问一问自己的母亲吧!澐姝皱紧了好看的眉头,往事一点点袭来,一些许久以来她想不通的事情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卸下了他原本神秘的色彩,红鹤宫中,子渊梦里,她看到杜卿柔以白衣模仿母亲跳出佳人曲,卫王一见倾心,独宠六年!清雅小居,梅树矗立,虽偏远,却唯卫王不可进!这其中千万般的理由澐姝不敢细想!
“从六岁起,我便没再见过她!”澐姝轻声说道。
“哦,我倒是忘了!”卫王叹了口气,好像许多思绪都从遥远的地方扯了回来,道:“你怪她吗?”
澐姝摇摇头。
“好孩子!”卫王亲手斟上一杯水送到澐姝手里,手法自然娴熟,眼神温和慈祥,一点也没有帝王的架子,就好像……好像是为自己的女儿做一件在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姝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澐姝心中一动,答道。
“姝儿,我为你弹首曲儿可好?”
凉风四起,轻纱飞舞,拂过澐姝的脸庞,拂过卫王的手臂、琴弦,有些情绪像是一颗生命里顽强的种子,在悄无声息间爬满了两人的心头。
“好!”
素指轻拨,琴音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卫王为澐姝弹奏了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这首曲儿是梦贵妃经常唱的曲子,澐姝第一次见梦贵妃的时候,便听她唱这首歌。只是,梦贵妃的曲子更加的凄楚悲凉,全然不似卫王这般唱出了无限美好回忆!
“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是阿洛最爱唱的曲子!我偷偷的记下!阿洛她并不知道。她从不让我唱这些男女之情!她说这是靡靡之音,会消磨男儿意志!”卫王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停放在古琴上,白色衣袖向上翻卷,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腕,那姿态说不出的清雅高华!
澐姝端起玲珑剔透的杯子,嘴角偷偷上扬,又怕卫王看出来她在偷笑,索性把杯子放到嘴边一口气将水喝掉。可没想到,澐姝扬手的动作太过潇洒,喝水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呛到了自己,居然大声的咳嗽起来!
“怎么了,姝儿,是不是嫌父皇太啰嗦!”
“是我自己不小心!”
“父皇老了,许多往事都快要不记得了,可是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从来没有人可以分享,唯独你,可以听我唠叨两句!”
澐姝的内心其实很渴望知道母亲的过往,在她的人生中,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可是对于母亲的脸,早已在她的脑海里渐渐的淡去。澐姝低下眼帘,伸出素白的手腕,为卫王倒上一杯茶水,微风吹过,吹散了澐姝的一束发丝,发丝遮住澐姝的半边脸颊,少了些平日的英气,多了一丝温婉柔和。卫王接过澐姝的茶水,抬眼而望,一时间竟觉得时光如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与阿洛初遇的时刻。
那时他还是卫国最落魄的小王爷,体弱多病,生来就被父皇和哥哥们嘲笑,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废物,可是在争夺皇权这条路上是何其残酷,尽管自己并没有能力与人争夺什么,可是哥哥们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十三岁那年,三位哥哥联合上奏提议让他去帝国最精锐的部队羽狼军去,说是一来可以锻炼身体,二来可以磨练意志!可是众所周知,羽狼军常年在边塞抵御外族侵入,一年中有360天都在打小面积伏击战,而当时他那样的身体,去了只有死在边塞的份儿!
是的,在到还未到达羽狼军的路上,他便遭受了赤奴族最精锐铁骑的践踏,差一点死在那里!可是,也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阿洛!
那时的阿洛和此时澐姝一样,被风吹散了一束发丝,发丝遮了阿洛半边脸颊,只露出弯弯的眼睛,她伸出一截洁白的手腕,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对他说:跟着我,以后便不会有人欺负你,你可愿意!
时光当真是一把尖锐的刀,狠心的撕破了美丽的回忆。
澐姝见卫王许久不说话,又低着头把玩手中的杯子,可是她坐的有点久了,腰有些酸,伸手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腰身!
“父皇今日太唠叨了,都忘了你已经怀了父皇的孙儿!若是阿洛知道非要罚我半住香的马步蹲不可!快起来吧,今儿时间不早了,你在卫国的日子还长着呢,父皇慢慢将你母亲的事情说于你听!”
“谢皇上!”澐姝起身将走,卫王却突然问道:“你可否叫我一声父皇!”
澐姝心中一动,竟然有些红了眼眶,十六年来她从未得到过澐王的关爱,父皇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咫尺天涯,从未叫出口,如今卫王提出这个个要求,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我……”澐姝有些吞吐。
“若是姝儿为难,便当我没父皇没有说罢!”
“不……姝儿只是不太习惯!”
“不习惯?”卫王眯了眯眼睛,疑惑的问道。
“姝儿告辞!”
“一路小心!”卫王像一位年迈的父亲送女儿出远门一般,一直望着澐姝的身影,直到澐姝走出清雅居,他一改刚刚温情,唤道:“江忠贤,去,查一查姝儿这些年在云国的事情!”
“奴才领旨!”江忠贤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又听到卫王说:“还有!澐姝的身世!我要知道真相!”
江忠贤背后一凌,问道:“皇上是怀疑……”
“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