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已深,长缨街上的打更人慢吞吞的走在路上,每走十步便停下来狠狠的敲一下手中的锣,口中喊道:“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月色温和,普照之下,更显得整个敦陵帝都柔和下来。而澐姝回到渊王府之时已经夜里一更天了。或许许多看官会疑惑,澐姝刚出去时还不到亥时,也就是天色刚刚黑下,怎地回来之时都已经过了子时了?
对!各位看官没有猜错。这姑娘刚出离愁阁的大门,便在惊鸿路的十字交叉路口迷了方向,直接导致她在惊鸿街、长缨街和伏牛路三条大道上来来回回走了数十遍!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才便顺手抓了一个打更人,索问明白后小心翼翼回了渊王府。
因为夜已经深了,澐姝的武功本不差,周管家又把所以的红衣卫都调去了九州别院附近,其他院子只有少许侍卫在巡逻,所以澐姝才得以顺顺利利流进了破梅居。而她刚刚将门打开,一只脚迈进去,便觉得身后有一股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奇了怪了,这七月盛夏,哪里来的凉风?”澐姝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寝殿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云儿这么晚才回来,定是又迷路了吧!”
黑暗中,忽然好似一记闷雷在澐姝头上狠狠的炸开,劈的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五岁那年慕容棘回西梁之后,母亲不久也离开了她,她无依无靠之时,都是此人照顾自己。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澐国现任国主澐灭!
澐姝半日都没有回头,只是整个身子僵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愿意回身,还是不敢回身。
过了许久,澐灭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云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澐灭的声音一如以前那样温和,他的这句句云儿差一点就击溃了澐姝心里防线。可是她不能原谅,因为只要她一闭眼便能清楚的看到澐风被他五马分尸时的悲壮;燕姑姑反对他时被他一剑穿心的惨烈;还有他无情坑杀父皇后宫一十七位美人的惨绝人寰!而那时她就站在他的身边,看的的一清二楚,她用力反抗,却无能为力!
“云儿!”男子的温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够了!”澐姝紧紧的握住拳头,坚定的说道:“不要再叫我云儿!”
澐灭听了澐姝决绝的话语,手臂不自觉的一抖,却又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此时屋子里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澐灭的脸,只觉得澐灭浑身气息均匀,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澐姝,他离澐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澐姝似乎能闻到他身上长期喂食苍鸟那种淡淡的青草的味道,那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闻到澐灭身体这种味道是在母亲离开的那一年。父皇将他自己锁在畅听阁里终日不出门,各宫的美人将对母亲的怒气全部撒在自己的身上,就连太监和宫女时不时的也来踩上一脚。
而澐灭就是在那时走进自己的生活,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了每一个人的攻击,自然也挡住了耀眼的阳光。很多年来澐姝心安理得的躲在澐灭的身后,闭上眼睛,只能闻到澐灭身上淡淡青草的味道。
“光明印在碧栖洞府的红鹤宫的深处,我因没过的了红鹤宫,所以并未拿到光明印,若你此次前来是兴师问罪的,大可将我就地正法,像你杀父亲一十七位美人一样杀了我!”澐姝终于转过身去,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澐灭。
澐灭背脊一震,略显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默默道:“我以为这些不相干的人,你是不在乎的!”
“在于不在乎,又有何妨!”澐姝不愿意长时间与澐灭呆在一处,一转身走到书桌旁边坐了下来。
“是啊!在于不在乎,又有何妨!”澐灭默默的重复着澐姝的这句话,面上的笑容更显得苦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话题转移,道:“你已经见过慕容棘了吧!”
黑暗中的澐灭朝破梅居的窗前走了过去,刚好,窗户的缝隙处透过几丝月光,好巧不巧洒在澐灭的脸上,将他俊美的面容分成两半,一半处在明处,一半处在暗处。
“鬼衣在西梁的探子来报,西梁近些日子蠢蠢欲动,已经悄悄调集五万精兵在三国交汇处的凤阳城外。我此次来,只是想告诉你,碧栖洞府一事本应是让鬼衣带你一起,可是慕容棘设琴阵引你入局,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你离他远一点!”
澐姝微微一怔,眉头皱起道:“你就是来说这个的?”虽然早在碧栖洞府的时候青鹭就告诉过自己慕容棘引她入局目的不纯,可是这话由澐灭说出来,她的心理还是难受的厉害。
“我……”澐灭忽然转过身来,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窗外的月光,破梅居的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他好想说:我想你,云儿!我真的好想你!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样的话再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因为,即便说了,眼前这个人儿也不会再信了。
午夜梦回之时,澐灭总是梦见那一个早晨,在紫明宫的乾坤殿上,数千名重臣匍匐在鲜红的地毯之上,他知道这些人有真心臣服于他的,自然也有为了保命才跪下来。但是他此时就坐在乾坤殿的龙椅上,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那一刻他的心是满的,因为他终于可以掌握一切,为自己,也为深爱的人!
然而乾坤殿的中央,忽而出现一个女子,女子身穿青绿色的华服,身材高挑纤瘦,长相极美,却也不是温和柔情之美,而是灵动中带有些许男子英气。女子就这般深情款款的看着他,缓缓的走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地,问道:“你可是想清楚了?你身下的座位当真值得你抛弃一切?”他许久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女子淡淡一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请吾皇放云儿自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些声音在乾坤殿的上空此起彼伏的响起,但是传入澐灭的耳朵里,却刹那间消失了刚才的那种满足感。
不知道为何,他望着女子转身的背影,忽然感到心中的血液被人瞬间抽干,他怕极了,皱起眉头说道:“卫国皇帝昨日派人来为太子求婚,你若答应,我便如你放你自由!也放父皇自由!”
站在乾坤殿上的云儿干笑两声,她或许是在为自己难过吧。澐灭杀的这些人本与她毫无干系,甚至这些人在以前都常常欺负她,更恨不得杀了她而后快,可是如今这些人的生死却成了两人决裂的缘由,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拿他们的自由与生死来要挟云儿。
然而,云儿竟然答应了!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云儿为什么答应他,他只知道他为云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而云儿只拿走了他初时送于她的焦尾古琴。
她心中或许是有他的!他一直都如此安慰自己。
“我……”澐灭说道:“我是来告诉你,父皇很好,他已经搬回了紫云宫。”
“是嘛!那很好!”澐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老澐王的去处,因为在澐姝印象中的父亲是个极淡的影子。他只记得父亲好像很爱自己的母亲,但又好像很恨她,连带着看自己的眼神中都充满的敌意。但是那又怎样呢?他还是她的父皇,是给了她生命的人。能救自然是要救的,这是母亲说于她的道理,她一直记得。
“你……过的好吗?”澐灭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心底的话,他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澐姝,想要仔细看清楚她的每一个表情。可是他忘了,两人都在黑暗中,谁又能瞧的清楚谁呢?
她过的好吗?她也想问问自己。起初是不好的吧,如今,澐姝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这个身影一闪即逝,令澐姝捕捉不及。澐姝淡淡一笑,说道:“或许是好吧!”
两个人的谈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因为澐灭在听到澐姝那句‘或许是好吧’时心中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啊!没了他,云儿自然也能过的很好!他的心就在云儿最后一句话中忽然七零八落,碎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