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熙熙攘攘,人吼马鸣,陈兵在前,青州城虽然雄伟无匹,兵强马壮,百姓悍勇,将士用命,可若掉以轻心,依然有难挡兵锋,就此倾覆的危机。
人的情绪,是可以在人群之中迅速传递的,城头之上,有人见城外敌云笼罩,是兴致勃勃,难掩心中建功立业,谋得高爵之欲;也有人忧思难遣,深恐在下一刻,就是城破人亡,沦为冢中枯骨;当然也有人不知喜忧,跟风而走,不在话下。
这或狂热,或忧患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城中弥漫,不断地影响着那些不知喜忧的中立之人的心思,让他们时而振奋,时而倾颓,简直是无一刻的安宁。
青州城的如此状况,自然难逃北宫一刀的老辣目光,他唤来城中主管民事的一众官员干吏,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要他们时刻留意城中风吹草动,安抚人心,不得令城防不战而溃。
危难关头,虽则重担如山峦压下,众官吏都不敢言苦,纷纷喏喏领命而去,一番商议过后,各自纠集手中资源,埋头苦干去了。
而在那高耸的城楼之上,北宫一刀手按腰间帅剑,目光沉稳,偏头望向身旁与他一齐站立的一名老者道:
“敢问先生,城外敌军数倍于我,更兼攻城器械完备,与当日阴灵大军的死板不同,从北东南三面屯兵围困,只留西面城墙空缺,这显是围三缺一之策,以削弱我军士气,诱使我青州将士弃城从西面而逃,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破敌为好?”
语气之中,不乏恭谨之意,看似对这名老者,他还颇为倚重。
“呵呵,叛军纵然势大,王爷也无需过多忧烦,老夫胸中有上中下三策,但老夫有一疑问,尚请王爷替我解惑……”
这老者便是姜老汉,如今做得了青州城军师一职,善谋略。他年岁已高,身体依然健朗,巡视各处城防才堪堪回转,闻言轻捋长须,淡淡一笑,大有山人智珠在握的意趣。
“先生有问请讲,本王必定知无不言。”
见姜老汉如此沉着,只是好卖关子,北宫一刀微微一喜,又是一愣,但出于天然的敬重,他依然诚恳说道。
“王爷心中所想,是欲保存实力,留待东山再起,还是不惜代价,纵玉石俱焚,也要护城灭敌?”
姜老汉看了北宫一刀一眼,郑重问道。
“哦……”
北宫一刀神色一动,不及多说,就听身后的秦将军瓮声瓮气地说道:
“军师此言,忒煞没了力气,什么叫做保存实力,东山再起?如今叛军兵临城下,不血战到底,俺老秦就对不起手中的这把刀。”
“末将敬重军师,但请军师莫要再说如此伤人之语。”
“正是如此!”
更有几名大将神色激动,偏头拱手,断然驳斥道。
“哎,诸位将军还请安心,军师只是如此一问,好坚定我青州城上下的拒敌之心,并非对本王及诸位忠贞的轻视,还是勿得激动,听先生之策,才免乱了和气。”
北宫一刀心中也是作如此想法,但他贵为主帅,当仁不让便要肩负起维护团结的重任,此事虽然细水长流,不及临阵杀敌般畅快,就如天地之气,虽然无影无踪,却是必不可少的。
“哈哈!”
姜老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早有预料,是以丝毫不以为意。
“军师就不要再卖关子了,有什么妙极快快说出,俺老秦手中一口宝刀早就饥渴难耐,要饮敌血。”
秦将军急吼吼地连声催促道。
“是啊是啊,军师只管明言,无需顾忌,末将等人但退一步,就听凭军法处置。”
众将皆是急性子,连忙附和着齐声说道。
“既然诸位都抱有死战之心,那老夫的下策不说也罢……”
姜老汉云淡风轻,将长须捋得更加流畅了。
“哈哈,众将稍安勿躁,军师何妨一说,也好让本王及众将斟酌一番军师高见,好有几分长进。”
北宫一刀哈哈一笑,倒是对姜老汉口中所谓的下策颇感兴趣。
众将原本急躁,只欲听姜老汉的上策,就连中策也是兴致寥寥,无奈西南王发话,便只好按捺急意,默默等待。
“岂有他哉,下策只是劝王爷及众将军放弃青州城,沿西路弃城远遁,以图来日而已,只是如今看来,这下策诸位是断断不能接受,那老夫说之何益?”
姜老汉理所当然地说道。
众将正待生怒,却见北宫一刀大手一挥,正色说道:
“先生毋须试探,请见本王及诸将之丹心铁血,我等军人若是畏敌而逃,这城中无数百姓无法逃去,白白屈于叛军淫威之下,本王于心何忍?”
说着,北宫一刀一把抽出腰悬指挥帅剑,左手手掌握住剑刃,倏地一划,剑锋离掌而去,便有鲜血滴滴洒落,以证热血未冷。
“我等亦是如此!”
包括秦将军在内的众将哪里受得如此激励,同是将刀剑兵刃抽出,洒热血证死战之心。
“啊呀!爹爹何须如此。”
清影郡主原本在旁默默守着,突见如此激烈的场面,忙命随军大夫上来,将众人受伤的左手施药包裹。
“唉唉,何其鲁莽,手脚乃是战场利器,如何能够轻易损之……”
姜老汉收起高人轻笑,如山村农夫般跳脚不已,这前后的反差,直看得北宫一刀及众将一阵愣然,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还不是军师你总卖关子,却怪别人,快别再藏私了,上策与中策各是什么?”
清影郡主嘟起了嘴,大大地白了姜老汉一眼。
“是是,的确是老夫思虑不周,这中策便是龟缩城内,拒城而守,半步不出,以待敌军粮草耗尽自行退去,只是此法虽也能保存实力,倒颇有几点弊处,一是有损士气,不利将来,二是未能削弱叛军,三则在于敌军兵马势大,能否守住城池,尚在五五之数……”
姜老汉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
“鸟!我军训练有素,即便是退一万步讲,难道连守城也无法守住?军师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秦将军性烈如火,当场辩道。
“秦将军且先住口,听先生说完。”
北宫一刀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将军的肩膀道。
“且不提城外敌军数量是我数倍,他们所携带的攻城重械,就需格外小心应对……”
姜老汉指点城外,侃侃而谈,他见众将忍不住又想说话,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外患皆在明处,大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城中內患滋生,一旦爆发,破坏力绝非城外军马所能相提并论的。”
“我青州城众志成城,有何內患可言,请军师明言。”
秦将军大声问道,说话间,众人将目光齐齐集中在了姜老汉的面上,只等着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才肯罢休。
在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节,并非将士们追根究底,而是不得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