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之中,不知岁月的流逝,当刘荡仁再次醒来,重见天光之际,他的双目神采黯淡,神志许久也不能清醒过来。
“这是哪儿?”
他仰面躺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的精神稍作集中,距离上一次的清醒,他一时竟无从分辨究竟过了多长时间。
似刹那,又似永恒!本来梦中光景已是难测,更何况他在短时间内便受了莫大刺激,迟钝一些亦属寻常。
片刻之后,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身陷重围,四周皆是一心取自己性命的大敌,就连那姓陈的败家子,也假仁假义地要牺牲自己,以救天下之民,可那伪君子却不想他自己也只不过是客居于自己的这具炉鼎之中,他有何权力,胆敢反客为主,替自己这个主人做主?
简直是大逆不道,五百泡水皮鞭是绝免不了的……
且不提刘荡仁在心中如何念念不忘地数落另一面的自己,就说当时的形势万分紧急,他九死一生,虽说他在临昏迷之前,推测是陈心隐接管了这躯壳的控制权,可即便天神下凡,在那样虚弱的情况之下,恐怕也难以逃脱吧?
更何况那姓陈的倒十有八九不会逃脱。
“原来这里是冥界……”
刘荡仁懒散着不愿费力起身,只稳稳当当地躺在原处,心中除了淡淡的哀伤之外,并不存在太多的惶恐。
人所畏惧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过程当中,那铺天盖地压迫而来的未知。
而在明知已死的情形之下,人反倒能够淡然处之,一如此刻的刘荡仁。
他的头顶是一片昏暗无光,眼角余光看四面,只有点点火光,犹如地府的幽冥鬼火,身周无声无息,一道道鬼影飘忽不定,倒是阴风阵阵,将他的鸡皮疙瘩吹起。
“哥哥,你醒了!”
一道银铃般的娇笑声,在刘荡仁的耳边骤然响起,将他唬得一个哆嗦,接着就有一副软绵绵,带着清新气息的小人儿伏到了自己的怀中,拿脑袋不住地往自己的胸前拱着,就好象山林里的野猪拱草根。
“啊!桃夭……你也死了?”
他不得不抬起头来,好看看这个举止冒失的小鬼究竟生得怎么模样,可举到一半他就已反应过来,这一道声音,分明就是由桃夭发出来的,他与桃夭虽说不甚亲密,可这点分辨能力,他还是具备的。
“啊!影儿、父皇、皇爷爷……”
他错愕之下,浑身不知哪儿涌出来的气力,腰部一挺便坐直起来,他拿眼略微一扫,即将在场的人物认得个七七八八,原来自己方才在不经意间所见的那“飘忽鬼影”,其实正是这些聚拢在自己身旁的亲朋好友。
他悚然一惊,难道在与叛党的争斗过程当中,自己这方全军覆没,以至于无一生还?
不对……
他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将紧紧揪着自己的桃夭拨开,他再多看几眼,已发现那靠山王及刘安己这一拨敌对人马,同样也在此处,就连那恶贯满盈的所谓魔主一群,也无一遗漏。
“敖豫、芜冰、徐无鬼……”
他一一点数着在场之人,在与陈心隐相争的过程当中,他已明了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知道他们是真心诚意前来助拳的。
不知为何,一旦想到这些风华绝代的男男女女,他的心中难以抑制地对陈心隐产生出些不可言说的醋意。
一个只会妇人之仁的人,竟能拥有这许多肝胆相照的朋友,而自己天潢贵胄,普天之下能与他称得上“友”之一字的却无一人。
上天真是瞎了眼也!
无论如何,看到这些人具在,刘荡仁就是再愚钝不开窍,也不至于愚蠢到还以为自己身在幽冥府邸,做一个亡魂。
“哈哈,小伙子你回来了,快来给小老头瞧瞧……”
刘荡仁才刚把桃夭挪走,那壁厢又凑过来一个干瘪的老头,目光灼灼地看他的脸,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咦?”
这老头自是将刘荡仁抛入九州鼎的“罪魁祸首”,自称神农的怪人了,他望了望刘荡仁的面相,掰开他的眼皮瞅了几眼,满脸的笑容登时凝固。
刘荡仁想起此节,刚要不顾一切地动一动怒,哪知那老头身手极是敏捷,一如既往,一晃便已窜到了九州鼎旁,也不顾在场的敌我双方一同关注着他,绕着此鼎溜溜达达地转了三圈,不时还将双眼双耳凑近鼎壁,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小伙子已是难得的良才,你却还要挑三拣四?”
“神农”老头奋起一脚,不满地踢了那九州鼎一脚。
“他并未舍身为苍生,没能通过我的考验。”
鼎中有道声音回道,伴随着这道细微声音的传出,还有一道神念,送入了老头的脑中,将其中始末讲明。
“原来如此……”
“神农”老头沉吟半晌,犹自不甘地劝道,
“你也别太墨守成规,那小子做陈心隐时,主动舍生,难道不配‘仁’之一字?”
“我并非墨守成规,规矩定下,自是为了遵守。”
鼎中又有声音传出。
“非也非也,规矩定下,是为了打破。”
“神农”老头举起食指,晃了几晃,得意洋洋地说道。
“炼丹尝草,妄破规矩,自寻死路,你神农万世称圣,其实不过一莽夫而已。”
鼎中声音不屑道,原来这老头并未说谎,他真是炎帝神农。
“你给我客气点,好歹老夫曾是你主人。”
神农气急败坏地说道。
“曾是而已,我与你的主仆关系早已被你主动解除,还有何话说。”
鼎中声音也隐隐带上了一丝怒气。
“唉,非是老夫对你不满,只是老夫尝草炼丹,一生辛苦,也该颐养天年,钓钓鱼,睡睡觉,做个闲散之人。而未免神器在我手上蒙尘,才让你重寻年轻朝气的明主,替天下人谋福祉。哪知你挑肥拣瘦,哪里是神器应有的态度……”
神农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同时对于九州鼎器灵的任性之举,他在言语之间,也是止不住的埋怨。
“总之今日几人,无一有资格做我之主,你若有心,闲暇少睡些觉,多四处走动,替我多寻良才。”
鼎中声音说道。
“那小子不过一体两面,真不考虑一下!”
神农挣扎道。
“那小子何时双灵合一,再谈此事,我这就不奉陪了……”
鼎中声音话音才落,便主动腾空而起,徐徐转了三圈,认定一个方向,迅即飞走,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而神农将目光由空中收回,深深地望了正呆呆盯着他看的刘荡仁一眼,沉思片刻,一纵身亦飞离而去,并不多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