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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为太子的少年,跨下虽然无马可乘,却如驾着一匹神骏的烈马,在沿途敢于一马当先,横冲直撞,人挡踢人,车阻推车,非但毫无顾忌,反而还面有得色,一时间将这条原本就行人接踵摩肩的街道,搅得是鸡飞狗跳不止。
那路人但凡有识得颜色些的,纷纷退避,而不敢轻攫其锋。
关于他的流言早已在坊间广泛流传开来,他的画像也被炒到了十两一张,依然有价无市的地步。
上至八十岁耄耋老翁,下至十二三岁黄口小儿,在私下里皆可说上一两句闲话,侃侃而谈一番不知从那间茶馆客栈,犄角旯旮里道听途说而来的高论,继而顾盼自得,享受着来自于听客或赞同或反对的目光,为之踌躇满志……
帝国的天,平静了许久,恐怕是要再起风云了……
只是令所有人感到奇怪的事,此事纵然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大有地覆天翻的架势,可那当事双方,却浑若未觉,依然我行我素,颇有些耐人寻味。
往日里习惯于耀武扬威的官府,万马齐喑,凡那被传为故太子的少年所到之处,无论是公差还是官员,皆退避三舍,绝不与之碰面。
曾就有人有幸看见一个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乘坐大轿过一座小桥之时,因轿夫疏忽失察,在桥心迎面撞上了那名少年。因大轿腾挪不易,轿夫心慌意乱,被两旁石栏卡在其中,而进退失据。
最终轿中的御史大夫实在是无法可想,一咬牙,只好掀开轿门之帘,举袖遮面,他那往日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竟能够无需人扶,一鼓作气地下轿,翻身,跨过小桥石栏,跳入了足有三丈高的清冷春水之中……
据说还有一名名姓不详的高官,因第三次替家中老母过大寿,来访宾客自是络绎不绝,厚礼随身,来得早的,还能有机会得见老夫人一面,给高官道一声喜,来得迟的,只好挤在了宅门之外,闻一口菜香,追着旁人的话音尾巴,高呼一声“恭贺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而已……
可巧的是,少年恰从这条巷子走过,隔着老远,就听前方墙内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而在他更近几步之时,又听那锣鼓声无,人声骤熄,杂乱的脚步声如雷响动;
再近几步,已到了那高官府邸门外,少年皱着眉头绕过照壁,往里一瞥,却见哪里还有什么人声?哪里还有什么锣鼓?眼前所有,目光所及,只不过是倾倒在地的美味佳肴,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以及几只正撒着欢儿暴饮暴食的猫狗……就仿佛方才他耳中所闻的热闹,只不过是一场虚幻,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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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太子名为刘荡仁,乃当今天子在他诞生满月时所赐,取荡平宇内八荒,怀仁天下之意,从中可见对他所寄于的厚望如何。
可他天生贵胄,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父皇的意思成长。
他性喜田猎,不是个甘于久坐之人,是以皇帝因势利导,不惜代价地发皇榜昭告天下,从整个神州中遴选了几批能人异士,召进宫来,高官厚禄供养之,用以教导太子的术法武艺,激发其尚武之心,好待来日,能够以武功对外族,将大汉威名,传遍宇内。
在武功方面,刘荡仁无需长辈操心,乐在其中,自然学得勤快,只是在“仁”之一字上,他却俨然成了“南辕北辙”的一个典范,让朝野上下简直伤透了脑筋。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对内顺民,自要行怀柔之术,适当的恩惠不可不给,这乃是帝王之术,凡帝王无有不知,能保帝国疆域稳固。
理故在此,可那刘荡仁却对此全然不屑一顾,无论是对满朝文武,还是东宫心腹,若要他稍稍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说话谦逊半点,那简直就比要了他的性命还要让他感到为难,是以众人面上尊他敬他,暗里则是畏他恨他。
皇帝对此深感忧虑,多次劝导,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终于无奈,对他也就不管不问了,只要不打死了人,将事情闹大,其余所有,睁只眼闭只眼而已,有何难处?
这刘荡仁出生最早,成了一众弟妹的领头羊,其中一个叫做刘安己的皇子,与他臭气相投,鞍前马后,成天与他一起厮混。
可那刘安己跟在他家兄长的屁股后头,好的没有学到多少,学坏时倒显得天赋异常,只一眼看去,非但在眼神手段上学得惟妙惟肖,还颇能举一反三,当然他自有计较,从不在刘荡仁面前卖弄而已。
“列为看官稍安勿躁,话说这故太子刘荡仁,是暴虐成性,杀人成狂,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就说当日他……四五年前,忽有一日,他心中起念,想要去山中狩猎,可这帝都周边十里八山,都已被他圈入自己的封地之中,去自家山场狩猎,多不合算?于是他就想着要去西南十万大山地界,听说那儿山高林深,鸟兽盈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去处,这说行便行,天下皆是是他一家,去哪里不行……就在他想要放火烧林,驱逐鸟兽之时……哎呀,那个凄惨,漫山遍野皆弥漫着烤肉的清香啊,甚至有几个上山打柴的樵夫,也……话说这天理昭昭,老天实在是有眼呐……就在众山神土地节节败退,就要被故太子麾下卫队赶尽杀绝之时,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乌云……一个金甲神人,从天而降,你说这神人生得如何?真好一副凛凛威风神灵相,英姿勃勃天外人啊!神人生得个鹰钩鼻,驴嘴唇,背后生翅,脚下踏云,左手执楔,右手执槌……刘荡仁状若疯魔,神志不清地将身边卫士杀尽,然后对着天神连砍三剑,连踹三脚,那是剑剑不离要害,脚脚不离死穴啊……你说这神人慈悲为怀,可故太子总不能欺人太甚是吧?若不严惩,天理何在……雷火散去,故太子已遭天谴,就是尘灰,也寻不到了……”
一座茶馆之内,一名说书先生,一口茶也不饮,只顾口沫横飞地向堂下听客述说着故太子遭天谴的往事,将一众人唬得是神魂颠倒,食不知味。
说完之后,趁着馆内听客群情汹涌,各抒己见,那说书先生却连吃饭的家伙也不及收拾,趁乱就从后门溜出。
那门外早有一罩面之人等候,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递过,说书先生眯着小眼,不着痕迹地接过一掂,着实不轻,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其纳入了怀中……
“费先生辛苦,这点润口费还请笑纳,接下来君安茶馆,东来客栈,文芳酒楼……一切都写在名单之上,还请先生多多辛苦,去将故太子的丑恶往事多多说上一说,我主绝非小气之人,到时……嘿嘿,你懂得的……”
这一神神秘秘的罩面之人的声线颇为尖细,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过,见费先生笑着点头,这才心照不宣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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