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过了一半,台下打坐的众弟子们还未醒来,皎洁的月华如流水倾泄,将这灵虚山都染成了银白色。白虎们趴在地上,安安静静打着盹,夜枭不肯落地,在空中扑腾扑腾,相互追逐嬉戏。
清晨,晨风吹起,万顷松林如波浪般翻滚,鸟儿们最先醒转,宛转悠扬的鸣叫声响起,灵虚山众人相继岀离了静的状态,。
这日,是演法会的最后一日,是众弟子斗法演武之日。
陈心隐自从喝了周的酒,身体恢复正常之后,算来这些日子,他从未与他人斗过法,如果弹琴不算的话,他一直只是一个人在自演自得。所以,直到此时,他竟还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应当是处于哪个层次,能在明石师兄手底下撑过几招。
而这一场,灵虚山所有玄字辈以下的弟子都可以自愿加入斗法,斗法不论胜负,只看悟道的深浅,经验的收获才是最为关键的。
巨大的铜钟敲响,斗法正式开始了。
看着没人上场,玄大座下弟子明石,咧嘴嘿嘿一笑,抬脚就跳到了台上。
他先向着高台之上的师长们恭敬行礼,然后再冲着台下众人抱了抱拳,团团行过一礼,声若洪钟:
“各位师兄师弟,就让我明石抛砖引玉,先来领教诸位高招。”
“年轻人,倒是有冲劲,明石这孩子不错。”
玄广赞赏地说道,他很少夸奖别人。
“哪里哪里,明石这孩子,凡事都喜欢出头,耐不住性子,总是希望有人能够给他一些教训,让他收敛收敛才是。”
玄大一脸和善地笑着,修行之路,登天之途,既需要闯劲,也需要稳性,无闯进不得寸进,无稳性则容易误入魔道,后果不堪设想。
“明石师兄,就让师弟先来领教领教你的剑术。”
等了一会儿,一位面相较嫩的弟子跳上了台子,他是玄智座下弟子,道号明音,正是数日前去药园峰采摘果子的那位弟子。
“好,明音师弟,请出招吧。”
明石剑指向前,背后长剑“吭”的一声出了鞘,剑尖指着明音,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明石的头顶上方。
“好,那师弟就只好当仁不让了。”
明音并不客气,也不需要客气,这种场合,向来就讲究说一不二,所想即所行。
他一个剑指,鞘中长剑就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明石电射而去。
云灵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门下弟子的飞剑之术,轻捋长须,赞赏地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小小年纪,就能掌握如此剑术,道术已有小成,日后多多磨砺几年,想必可担大任。
修道人生命绵长,不知岁月,云灵子已忘了自己的春秋岁月,长久的问道,也会使人陷入一种枯寂的境地,这是十分可怕的一种状态,为了往生命中注入活水,多与年轻人接触即是一种很好的方法。
现场之中,最为关心这场比试的恐怕要属玄大和玄智这两位长辈了。
台上正在较量的分别是他们门下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此刻这样势均力敌的斗法正是检验他们道术的最好时刻,从这一场较量之中,他们二人的心性,潜力就能够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这种比斗,也多多少少事关一点颜面所在,修道之人看淡名利,但是门户只见,有人能够完全消除吗?
世人最易犯的毛病就是师心自用,越是道德高深之士,越是如此。
当一个人一旦形成了自己看待生命宇宙的完整体系,他就极难再接受旁人的新观点,即使所有的证据皆证明人是己非,他还要掩耳盗铃,埋头沙丘。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是异曲同工了。
明石待明音的飞剑快及己身之时,他悬在头顶的飞剑才迎了上去,两把飞剑在空中不断撞击,发出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只为争那一着先手。
飞剑越来越快,两人的斗剑也越来越是激烈。
这边是千锤百锻神仙铁,那边是身经百战不老钢,哪一把剑皆非凡材。当真是磕着就死,擦着就亡,此刻一红一绿两剑光,纵横天地神仙法。两道剑光宛若两尾蛟龙舞空,每一次的碰撞,莫不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陈心隐第一次见人放出飞剑斗法,一双眼睛简直就要忙不过来。只见这边绿龙一个抽身,猛向红龙的尾部扑咬而去,那边红龙腾挪一个转身,直奔绿龙喉头而来。
果真是叹为观止!
山鬼这边就淡定了许多,在她看来,这些花花绿绿的剑光飞来飞去,毫无意义,在她眼里,尽是破绽,简直就是华而不实。如果不是自个儿的山长这么入迷,她不好放肆,她说不定早就随手夺了这两柄飞剑,再将那什么明石,明音的都扫荡出局了。
反正法会也没有特别规定药园峰的童子不能参与斗法,是吧?
玄真老道坐在云灵子身旁,不时抓起一颗果子大嚼大咽,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转眼他身前的果盘就已经换过三次,引来侍剑的白眼无数。
他时不时地往山鬼这边看上一眼,再看看陈心隐,朝他一阵挤眉弄眼,可是那也只是美女给瞎子抛媚眼,人家陈心隐怒在心头,理都不肯理一下。
他只好在心中哀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场斗法进行了快有小半个时辰,两人不慌不忙地操控着飞剑,并不求分出胜负,只想着要把自己最为精擅的一面展示出来,好教所有师长得知。
逐渐地,明音的神气渐渐衰弱,额角冒出微汗,剑势也显得弱了。
一声钟响,两人同时收了飞剑,明石拱手:“师弟,承让!”
明音拱手还礼,心服口服:
“师兄剑术高强,师弟不及也。”
然后十分潇洒的一个转身,退下台去。
胜不骄,败不馁,有礼有节,这才真正是修道众人的行止。
此时,玄慧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整个人轻飘飘地飞起,轻移莲步,从空中一步一步地走到斗法台上,她的每一步落下,都会有一株青色莲花准确地出现在脚下,将她托住。
山鬼妙目中闪着光芒,惊羡地看着她,心中暗暗思忖,这是什么道法,看着好漂亮啊,倒是真很适合我嘛。
玄慧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环视着台下众人,清冷地说道:
“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好好思考。”
玄慧在灵虚山中向来都以冷艳而著称,最看不得弟子偷懒耍滑,不思进取。她手中掌着灵虚山的整个医药,这底下的弟子们,谁人敢说没有吃过她的亏,挨过她的罚?
说起来,这玄慧脾气也大,一旦发怒,就是连她的师尊云灵子的面子,也是不一定给卖的。所以要说这山上谁最有威严,那玄慧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当然,大家都知道,玄慧固然严厉,却是在为大家好,所以自然也就是又敬又畏的了。
现在玄慧发话,众弟子无人敢稍作怠慢,齐声道了声是,就分别回顾起来。
玄慧点点头,很满意地回到了坐席上。
倒是陈心隐,平日从未见过玄慧师叔这么严厉的一面,觉得很是新鲜。在他看来,师叔平日对他向来都是温言软语,照顾有加的。
前三年,为了他的伤势,她简直就是操碎了心,费了无数心血,尝试了多少偏方,还时常整日整夜地为他研究丹药,他自然一时难以将现在这个冷艳的美师叔和往日那个如母亲般温暖的形象联系起来。
不过,陈心隐这边想着想着,思绪不由得就跑得开了,他又想到了玄真老道和玄慧师叔之间有点说不清,又不得不说的……哎呀,赶紧打住!玄真老头儿还好说,这是对玄慧师叔的不敬,不能再想下去了……
陈心隐回过神来,感觉有些心虚,急忙庄严了神情,端正了心态,偷眼一瞧师叔,发现并无任何异状,也就安下心来,继续观看着台下的比试。
当然,现场当中,谁也没有发现陈心隐的这番异常状态,除了一人,这人就是时刻侍立在他身旁,手捧无名玉琴的山鬼。
这山鬼眼界颇高,在发现台下飞剑无趣之后,她就自然而然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家山长的身上,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次皱眉,一次傻乐,还有他被微风吹起的衣角。此时突然看到他的表情时而疑惑,时而纠结,时而明悟,最后面色竟然还红了半截……
山鬼有些担忧,可别是昨夜演法,导致了睡眠不足,更加上在这高山上风冷,未曾加衣,不慎得了风寒可是不妙。
她凑近陈心隐的耳朵,轻声问道:
“山长,山鬼看你的脸色可不太好,莫不是劳累过度,染了风寒?”
“啊?不,没事,我没事,我好着呢,哈哈,哈哈……”
陈心隐尴尬得整截脸都红了,为什么会被看出来?以后还得加倍小心些呐,女孩儿的观察力好恐怖,他心有余悸。
不是病了?那……莫非是昨夜的梦蝶引发的后遗症?她想起了昨夜未免陈心隐醒来相见尴尬,临走时将她来过的痕迹已经尽数消除。这该不会伤了脑筋吧?
山鬼也开始了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