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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那些为官为商、有权有钱之人,极为看不起普通民众,遑论更为底层的穷人、奴仆,其中的一个体现,便是在蒙童的教育之上。
由于贵胄富人子弟,羞于与贫寒子弟为伍,便是同坐于一个学堂之内,也难免矛盾重重。
渐渐地,两拨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分野,富贵人家子弟,看不起穷人,随意欺凌,而那些还有些骨气的贫寒人家子弟,面对着富人子弟的无端欺凌,还敢于奋起反抗。
贵胄富人子弟不愿再入那种“鱼龙混杂”的学堂,而那些有才学,能够办学之人,也大多不甚富裕。
人非圣贤,自然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牺牲自己,无私地成全于贫寒子弟。
于是,为了不失了那群金主,无奈只得改变收受学生的条件。
自此,许多学堂的开门第一条便是先问来人的身份,若是头顶无钱无权,任你多大的天才,只是不肯收……
而总有人还坚持原则,水镜先生即是其中一个代表,他家族富裕,无忧无虑,在外游学归来。由于不满于城中现状,便着手创办了这家“七二学堂”,举起了教化大旗,取意于孔圣门下七十二贤,也寓意着有教无类,不以门户来挑学生……
陈心隐听过之后,又有一问。
“哈,陈小哥有此疑惑实属寻常,老夫方才问你的三个问题,倒也并非就说本学堂不收富人官宦子弟,而是若是他们要来,便难免要多收一点……呃……”
迟疑半晌,水镜先生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束脩……呃,哈哈,毕竟小本经营,哈哈哈……”
“哥哥,束脩是什么?”
桃夭跃到陈心隐背上,侧着头甜甜问道。
“束脩就是学费,你要在‘七二学堂’学习,哥哥就要交给这里的先生一些银子。”
陈心隐暗自寻思,给桃夭办理入学手续的学费,想来应该还有。
“哦,哥哥,那桃夭下午再和波罗蜜一起出去化缘,挣了的钱就可以用来交学费啦。”
“呵呵,桃夭真喜欢说笑……”
……
“啊,化缘?”
水镜先生低声喃喃自语着,小小少女的无心之语,无端触动了他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
此刻他的心中,正是极不平静,原来陈小哥兄妹的生活已经如此不易,竟要靠化缘来维持生计。
化缘,换一句话来说,不正是变相的乞讨吗?
而陈小哥更是高风亮节,在如此困难的时候,还不忘省吃俭用,让自家的小妹妹得以顺利入学……
想到此处,他面含悲戚,长叹了一口气,在内心不住地拷问着自己的办学宗旨,说到:
“唉,陈小哥,关于桃夭的束脩一事……”
“如何?水镜先生但说无妨……”
陈心隐心中一紧,终于话到了正题。
虽然方才他把话说得十分漂亮,可若是他要求的多了,总也是麻烦事儿一桩。
“便只需要几斤腊肉即可……”
“啊,几斤腊肉?”
少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水镜先生。
这么少?
“……呃,腊肉也吃不起吗?也罢。”
心中计定,他慌忙改口,
“那便是几斤白面即可……”
“啊,几斤白面?”
少年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原本摸着钱袋的手悄悄拿了出来。
难道水镜先生办的是义学吗?
“呃……几斤稻米也可。”
“啊,几斤稻米?”
“几斤糟糠……”
“水镜先生,这……”
见水镜先生越说越少,少年正想实话实说,告诉他其实自己手头还有数十上百两银钱,足够支付一些束脩的……
“唉……那便不消收你束脩了,老夫看小桃夭聪明伶俐,未来必定不凡,你只管将小桃夭送来即可……”
水镜先生的脑袋悄悄歪在一旁,在浑浊的双眼中掬出了两把老泪,再回过头来时,早已恢复了古井无波。
于是,此后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陈心隐都只感觉脑袋晕乎乎,陡然一副遭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的幸福模样……
“哦,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说与陈小哥得知……”
在要领着陈心隐前往参观学堂时,水镜先生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若是陈小哥因此而不愿将桃夭放在本学堂,老夫亦不怪你。”
“啊,究竟何事,先生但说无妨。”
只要不是遣退桃夭,其他一切好说。
他是这样想的。
“便是本学堂大不同于外边学堂,在经史子集,幼学启蒙根本之外,还另辟了些许新式的课程……”
“原来如此,却也无妨。”
“无妨?”
“自是无妨,对于教书育人之事,小子才疏学浅,平素只懂逞些蛮力,哪里有我置喙之处?”
“呃,却不想陈小哥这般豁达,毫不功利,不过老夫却不能不详细告知,请随我来……”
水镜先生在前指引,带着陈心隐二人在学堂内穿梭。
“看,这里便是教行船技能的课堂……你也知道南海郡沿海,外出行船,以海为生的人颇多。”
他指着一处正上着课的课堂,对满脸好奇的少年解说着。
“这里便是教狩猎的课堂。”
“这便是……”
“这便是……”
“这便是教授如何辨识海洋奇异兽类的课堂,那边授课的老师,便是城中一名热心的敖公子,大名鼎鼎,特来此充当一位不要工钱的教习。”
介绍了这么多,见陈心隐并未露出丝毫的不满,反而是一副惊讶的神情,而桃夭的双眼则更是清亮无比,他已知自己并未看错人。
“咦?那不是那位公子吗?”
陈心隐惊讶地看着正在讲台上细细解说着一幅八爪章鱼图的敖三公子。
而正巧此时,一堂课终结,那三公子心有所感,一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陈心隐和桃夭二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对着底下学生道了声“下课”,“噌噌噌”几步奔了过来,冷眼瞪着少年。
“小子,你怎会跑到这里来偷听?”
三公子一出口,就是咄咄逼人。
“呃,这位敖公子,不是偷听,我是送舍妹来‘七二’学堂启蒙的。”
陈心隐急急分辩道。
这敖公子好没礼貌,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