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机?”胖子弯下腰笑起来。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既不附和着笑,也不提出新的问题,而是静等着他的回答。
“钻机消失了,这答案是不是你要的?”胖子笑够了,才直起腰来回答。
那是一个很好的答案,自古至今,很多伟大的发明、珍贵的宝藏都是以“消失了”作为结尾,让所有追随者慢慢死心。
我向水晶棺指了指,淡淡地追问:“他们在这里,钻机消失了,这样的说法解释得通吗?”
要知道,当时日军特战队员就守在莫高窟外面,并且严密注视着112窟里的动静。如果有人闯入盗走钻机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战期间,日军特战队由轴心国之一的德军教官亲自训练,作战能力出众,曾让国军在战场上吃尽了苦头。假如有山贼草寇出现在莫高窟内,别说是染指钻机了,肯定被当场格杀,走不出洞窟半步。
所以我判断,草薙菅等人出事后,一定会在特战队员的护送下,星夜兼程,返回北方沿海港口。战争期间,日寇的几艘主力战舰一直游弋于大连港、渤海湾、青岛港、上海市一线,对陆军进行直接支援。
按当时的形势估计,只要钻机上了军舰,就再也不会遗失了。
“对,你的问题切中了要害,就像军方调查处审讯护送草薙菅前辈西去的特战队员时,都曾问到了同样的问题。在任何人看来,特战队员每一个人都武装到牙齿,以一当百,悍勇无敌,这支小部队护送科学家们穿越犬牙交错的中日两军交火线根本不成问题,一定能安全抵达青岛港。很不幸的是,他们遇到了更强悍的敌人——特战队员的审讯笔录显示,大概在山东与河南的交界处,一个名为孟母集的地方,小部队半夜遇袭,三道岗哨全部遭到无声控制,睡梦中的其他队员被迷香药倒,再醒来时,钻机已经消失。变故中唯一的线索,就是有人在孟母集北面的密林之中找到了军用卡车停留的痕迹,并且,车辙附近发现了苏联人最喜欢抽的列宁格勒牌雪茄烟蒂。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如果劫走钻机的是苏联人,则我们双方一边持有草薙菅等植物人,一边持有必不可缺的钻机,等于是各占五成机会。龙先生,我无意隐瞒,但这些细节对解决今天的事没有太大帮助,所以就省略过去了。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钻机在我手上,我早就可以夤夜出动,钻探112窟的大秘密了。”胖子的解释入情入理,也很符合逻辑性,挑不出什么毛病。
苏联遭遇解体变故之后,俄罗斯成为联盟中最大的受益国,所以我判断,那钻机也留在了俄罗斯的秘密仓库之中,也许会永远不见天日。
“把钻机找回来,那才是敌我双方制胜的关键。”我告诉胖子。
“这么说,龙先生答应入伙了?”胖子脸上掠过欣喜之色。
我点点头,先让对方放下心来再说。
雷动天一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如果“敦煌天机”再露端倪,他一定会非常感兴趣。恰好,雷动天在俄罗斯那边的政商两界、黑白两道都有极深的关系,可以帮助心月无向派铺平道路,找寻钻机。
我能做的,就是成为霹雳堂与心月无向派之间的连接桥梁。只是,在这种合作中,一切结果都是不确定的,双方皆是猛虎,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规模的江湖战斗。
“谢谢,龙先生,你一点头,我悬着的心就放下了。”胖子微笑起来。
我没有追究植物人的真实性,也没有纠缠于这八人如何完好维护至今的细节,因为我看到水晶棺的每一个零部件上都錾刻着德国赫莱工厂的郁金香商标。
那个商标就是极品工业技术的象征,只要赫莱工厂答应了客户的订单,就一定能够达到要求,奉献出完美无瑕的产品。
查阅德国二战史可知,之所以纳粹元首的原子弹晚于美国,就是因为赫莱工厂的检测部门对原子弹的引线部分进行了反复的防潮、防撞安全测试,导致工期拖延六十天,才让美国人在世界大战的舞台上出尽了风头。
历史还有记载,作为二战的战胜国,美国军方接收了赫莱工厂所有的机器设备、专家工人,费时三个月,全都搬运到美国本土去,为战后美国机械工业、武器设计突飞猛进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赫莱工厂成为美国政府公共财产后,使用近百年的郁金香商标也改成了白头翁图案,从此产品再无德国血统,而是成了地地道道的美国货。
结合历史来看,这八具水晶棺是在二战结束前制成的,其质量毋庸置疑。
我很钦佩日本人处理问题的果断性,他们能够预见到八个植物人将会带来改编,才不惜一切代价,将植物人保存了下来。
这是最有意义、最具价值的一项工作,其它国家的领导者就没有这种远见卓识了。
“我还能帮忙做什么吗?”我问。
如果大家注定可以合作一些项目,那么从现在起改善关系就是最有必要的工作。
胖子深深地点头:“当然,当然,有个忙,只有你能帮得上。草薙菅前辈的记忆空间已满,无法再对其脑部进行有效催眠。现在,最需要你进入他的内心世界,通读一切后逐句销毁,既不给其余寻宝者任何下手机会,又不会引发社会上的轩然大波。”
我知道,那将是一个繁琐而精密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完成的。
在现代科技面前,永远不要说“不可能”,而是“一切皆有可能”。
“我愿意尽全力一试。”我说。
胖子非常欣慰,向大厅尽头一指:“好了,我们该去看看那位严老师了。”
我们完全低估了心月无向派的实力,严老师以为敌人倾巢出动,跟随桑晚鱼去了反贼坑,实际忍者数目之多,根本无穷无尽,只不过全都隐蔽于暗处,避开了黄花会斥候的视线。
胖子随意做了个手势,便有两名灰袍忍者无声地闪出来,代替我控制了丁笑笑。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我安慰丁笑笑。
丁笑笑脸上只剩苦笑,她应该也已经意识到,刚刚这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在严老师的率领下,于错误的时机选择了错误的战斗对象。
“我不要紧,但是龙先生,请给严老师一条活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也只是大佬们麾下的走卒,只能按照上级指令行事。如果这次能侥幸生还,一定远离敦煌,不再过问莫高窟的秘密。”丁笑笑低声说。
的确,人人皆是江湖走卒。
真正的大佬是谁,底下的人根本无从想象。
记得雷动天曾经说过:“这世界存在两种样子,一种是平民眼中所见的贫富贵贱秩序井然的等级社会,人人努力工作,都想出人头地。另一种,就是穷人无法想象的高层社会,就算日夜奋斗,能看见的也就只有大佬们汽车的尾灯余光而已。在我看来,还存在第三种社会,就是大人物们喝喝茶、打打牌、浇浇花、养养狗,顺便把天上地下的所有秩序都制定得清清楚楚,外面的人连这些大人物是男是女、是善是恶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绝对真实存在——”
据我所知,在港岛敢与雷动天平起平坐的江湖人物不多。英皇统治时期,雷家被称为“大管家”,那时候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人生词典里早就删掉了“害怕”二字。
他所推崇的那些大佬,身份地位一定高入云端,即使将雷家踩在脚底践踏,也不敢有半分怨言,反而应该沾沾自喜,觉得已经与大佬们亲密接触过,哪怕是只碰到了对方的鞋底。
在大佬面前,小国王公、大国信使全都靠边站,没有资格与大佬直接对话。
无论政治家们如何粉饰,阶层永远存在,这是人类社会建立以来的必然现象。
丁笑笑虽然年轻,却一下子看透了事件的本质——只有远离秘密漩涡,才能好好活下去。单凭这一点,她就比严老师更为练达。
“笑笑,你等一下,我去解决严老师的问题。”我诚恳地说。
丁笑笑对严老师的感情无法掩饰,如果严老师有事,丁笑笑将会遭受人生重创。
“拜托了龙先生,您今日只要动动嘴、动动手,我和严老师一定今时今日感恩戴德。”丁笑笑凄然鞠躬。
我不忍看她,随着胖子走向大厅尽头。
“今天,你有多妇人之仁,他人就一定有多后悔。你答应那女子救严老师,就证明你根本不了解黄花会。”走出二十步以后,胖子掩着嘴窃笑。
“没什么好笑的,我跟严老师交往两年多,理论上、情面上,都该伸手帮忙。”我淡然回答。
胖子眉尖一挑,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笑我痴愚。
黄花会是间谍组织,而成为间谍的第一条,就是抛弃一切个人情感,一切从“完成任务”的角度出发。所以说,严老师跟画师们在一起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没有一丝真心实意。
跟间谍谈感情,无异于对牛弹琴。
明知这一点,我仍然不肯漠然旁观,不理会丁笑笑的哀伤。
“龙先生,感情珍贵,别轻易许人。”胖子笑了。
听得出,他话里有话,讽刺对象不仅仅是严老师、丁笑笑,而是我生命中的更多人,甚至包括顾倾城在内。
我笑了笑,不愿反驳,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大厅尽头既有电梯,也有步行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电梯太容易遭人控制,不如步行梯安全。
“草薙菅前辈辞别天皇之时,曾经留下话——哦不,是留下了一幅画,上面画的内容十分令人震撼。”胖子再次开口。
我专心下楼,无言静听。
“你关心不关心画上的内容?”胖子问。
我点点头,转过楼梯拐角。
向下看,楼下大厅铺着淡蓝色的防静电木地板,无数高低不同的嗡嗡声扑面而来。能发出这种奇怪声浪的,只有大型电脑机房才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我们的脚步声很轻,全被声浪掩盖住。当然,在噪音干扰下,我也听不到严老师的动静。
“那画上画的是一条囚禁于无数层环形线条中的龙。画的面积为一米见方,线条至少超过二十层,分别用不同材质的笔绘成。那条龙用的笔墨最为奇怪,即使被层层覆盖,仍然能从各种线条后面清晰地显露出来。天皇麾下画师众多,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这幅画是怎样画出来的。这幅画现在仍然存于皇室私人博物馆中,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可以在大战结束后一起去日本本土看看。”胖子接着说。
“立体绘画”技法没有广泛推广之前,画师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有情可原。不过,到了今日,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一些立体画的诀窍,再推崇那种画,似乎已经属于小题大做。
“只是一幅立体画而已,不是吗?”我问。
胖子摇头微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认为,但恰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