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静静，阳光暖暖。
段乔白衣背影显得有些单薄，雪后初阳似是已够将他刺穿。
他只是坐着，体位却仍有些牵强，生怕牵扯到背部伤口再次血流不止。
他并未因着突如而来的开门声而回头，只是轻声咳嗽着道：“咳……小九，说了多少次不要冒冒失失的，药可端来了？”
钱银钗只觉得自己握住小钱袋的手在颤抖，不……不止是手，就连微张的唇瓣都颤到说不出一句话。
房门外忽的出现一抹暗影，由远及近，从斜长变作一个点，又伴着声音传来：“门怎么开了？公子，药……”
段小九话未说完，抬头瞬间便瞧见了钱银钗。
“……钱姑娘！你怎会在此！”
闻言，段乔的背影猛然一颤，随之顾不得那般多猛然回过身去，背部揪扯而过，他双眉难受的蹙起。
却依旧笑着开口：“多多，你怎么来了？”
说着段乔很快朝段小九挥挥手，叫他出去。
段小九踟蹰，满目犹豫，张口似是想说良多，却在段乔的眼神下，终是将药碗放在桌上，转身而出，带上了门扇。
门扇一合，地上那被阳光拉出的斜影便消了，却仍是刺目。
屋中只剩四目对视。
段乔又是笑了笑，尽管看起来是苍白无力。
“多多……我近日偶感风寒，父亲小题大做，不许我出门，要我在家将养着。所以那日，我并未去接你出狱。”
“你是在为此生气吗？”
他还在假装，他不愿叫她知晓这件事，可却不知她已然全部知晓了。
钱银钗咬唇，并不说话。
段乔便急忙又开口打圆场，端的是从前那一副嬉皮笑脸之态：“难不成，是想本公子了不成？”
伴着这话，段乔从前那抹风流样便浮现在钱银钗眼前，那模样与眼下他的苍白形成极大的反差，却又在最后一点点融合。
她终是颤着嗓音开口：“段乔，我都知道了。”
段乔似是未能听懂这句话，依旧弯唇笑，又在几息后笑容凝滞，面色变得复杂，慌忙道：“他答应过我不对你说的！”
她失笑，道：“果然，是真的……是我毫不知情只当幸运，才将你拖累至此境界。”
“什么拖累不拖累！”段乔急，“蹭”的站起身子大步向钱银钗走来，背部揪扯的痛感却叫他脚步一顿。
“我们是同伴，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他与她距离一步有余，其中地面被阳光照的明亮亮的。
段乔对她好，钱银钗一直都是知晓的，她拿他当友人，当此生挚交，当在此异世的第一个依靠，却不曾想因自己将他拖累至此。
这太过沉重，早已超越了同伴二字。
她已受不起。
她已自责万分。
“段乔，你不该如此。”
段乔连忙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我挺好的，过不了多久，父亲定会将我放出来，我便又可像从前一样了。”
“玛瑙翠禁售也无妨，繁星楼你仍可住着，多久都没关系……”
因着心急他说话已颠三倒四。
段乔如此，更是叫钱银钗的心一阵阵的紧缩，感动与自责结合，心绪万千复几重，却是揪扯的难受，从前与他相处的轻松之感忽而重了许多。
“段乔……”
段乔的身子猛然绷紧，生怕错过她的一字一句，可她却并未再说。
冷汗似蚂蚁，密密麻麻爬满段乔的后背，汗水滋进背部伤口之中，他面色一白，咬紧牙关愣是不肯出声。
她已万分自责，他不愿她不好过。
纵使如此，他却仍是看到她的眼眶有些红了。自从认识那日到此时，他第一次见她红了眼眶。
分明初遇之时，众人押着她欲往县衙，她都不曾服软半分。
尤记那时，一脸傲气带着几分小聪明的机灵从他手中接走青鸾钗的她，就那般住进他的心房。
“多多……你不要多想，我没事，我真的挺好的。”
“段乔。”钱银钗终是开口：“你做那些，可曾过问我是否愿意？”
段乔一怔。
他怎也不曾想到，她会如此问。
“我今年不过二八年华，想必你与你的友人在此年岁正在谈笑风生，而我却不同。”
“我要挑起一家重担，不然，我们一家人就要饿死。”
段乔唇瓣微张却哑然。
钱银钗的双眸纵使是被一层淡淡泪光蒙着，却依旧明亮，她的倔强直直落入段乔的心房。
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真的没办法欠任何人的人情，因为我根本还不起。”
段乔道：“我不要你还！”
他已很是急了，又是上前去，固住她的肩膀：“我从未要你还我什么！”
他的脸色苍白，寒冷如今日，却仍有冷汗从他额角滑落。此情此景，愈发压得钱银钗喘不过气来。
“段乔……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亦是真心待你。只是如此，我心中当真有负担。”
段乔焦急到失态，更是叫她觉得，她欠他些什么。
“段乔，我真的感谢你，可我真的自责，我对不起你。”
这一刻，段乔突然觉得，背上的鞭痕都算不得什么伤痛，钱银钗的字字句句更像是有人踹上他的胸口，狠狠踩压，痛的他闷声咳嗽。
“咳咳……”
桎梏着她肩头的双手，自然也就松了。
钱银钗道：“段乔，你放心，我会让钱老爷消气，不再让你受这种苦。”
说罢，她吸了吸鼻子，转身边走。
段乔急忙出手拉住钱银钗的手，伤口却因着他一使力，加倍的痛起来。
手无力松开，她瞬时便已跑远。
手中剩下的，仅是他方才一扯，带过的她手中之物——他与她的那个信物，粮站小钱袋。
段乔哑然失笑。
方才强撑，背部伤口早已裂开，鲜血染透白色中衣。
眼前之物变得虚幻，他终是失了知觉。
时辰已及日中，一直坚挺不化的积雪，终是不敌日光开始融化。
钱银钗一路奔走，脚上多了不少的泥水。
在她脱开绯姐儿房门之时，惹的绯姐儿一愣。
过了几息，才似往常一般笑道：“哟，丫头来了，这是干甚弄的两腿泥，害姐一时间竟是没能认得出呢~”
钱银钗却不似绯姐儿这般，她的胸部因着喘息高高低低，亟不可待开口：“绯姐儿，玛瑙翠一共赚了多少银子？”
绯姐儿一愣，伸出青葱一般的手指，饶有兴致的抚摸之上的蔻丹。
“一颗玛瑙翠，十两，你未出事前，不多不少卖了有百十个吧。后来你知道的，被禁售了。”
钱银钗并不留间隙的便开口道：“够不够买段家那批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