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烟雨古宅石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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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澳门奇遇

静儿身在澳门,旧事隔天远。但很快初到的新鲜感被百无聊赖替代,平静的生活似乎将有所改变。一个懒散的午后,窗外云卷云舒,静儿心情烦躁起来。她在橱里挑了一件墨绿青绒连衣裙,外披一件米色镂空披肩,慢慢地走进楼下一家小吃铺,点了一份茯苓糕,坐在临街的一张小木桌上细嚼慢咽着,随意地观望狭窄的街上来往的行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背着双肩包风尘仆仆地走在人群中,黑灰色鸭舌帽遮住了他的眉眼和小半个脸,蓝色衬衫外罩了一件镶有四五个拉链袋的黑色马甲背心,他粗壮而有力的手臂在健壮的身躯旁晃动,马甲背心也随之大幅摇摆。从装束和举止上判断那男子像是国内旅游者,他止步随意向小吃铺一看,恰好静儿结束了这顿点心,走出店铺。

她在附近燕窝店转悠,准备挑选些捎回去送人。从第三家小店出来,她感觉好像背后有人尾随,猛然止步一回头,是方才看到的戴鸭舌帽的男子。她小步奔跑,迅速拐了两个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上鬼鬼祟祟的人,禁不住心怦怦乱跳。她小步快跑,后面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叫唤声,她终于甩掉了这个尾巴。

翌日午间静儿去对面一家中餐馆吃午饭,半路上回味中餐馆又甜又淡的红烧猪肉饭,胃里仿佛波浪翻滚似的难受。她换了个方向在一家商场楼下止步仰望,“上海馆”三个字映入眼帘,静儿并非上海人对此却有一种道不出的亲切感,身在异乡对故乡的事物尤为敏感。一碗猪油拌饭,一小碗蛋花汤,一小碟花生米,静儿吃得口齿生香,自然忆起童年常吃的酱油猪油拌饭。彼时有人在她对面落座,她抬头吓了一跳,这人正是昨天跟踪她的男子。未等她反应过来,男子摘下帽子眉开眼笑地说,别说不认识我啊!操的是静儿故乡沿边的口音。男子高鼻梁,淡眉毛,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胸脯横阔,看上去一身正气,倒不像是坏人。他对着她的鼻尖亲昵地叫了个女人的名字,静儿霍地站起来,啪地把筷子砸在桌面,没好气地说,你我素不相识,你再乱说,我喊人了,昨天为啥跟着我?男子恢复冷峻的表情,微微欠身道歉,对不起,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吧!他也点了猪油拌饭,吞咽时喉咙噜噜作响,边嚼边含混地说,还是小时候吃过的最香。猪油拌饭催生了他们之间的话题,后证实两人果然是同乡,于是互问姓名,聊起对澳门的印象,两人还都是单身。这个叫清风的男子含笑望着她,瓜子脸,澄清的眼眸似有渺渺冰凌花在抖动。他不断地重复着,太像了,像我一个朋友!清风跟一帮驴友出来,途经珠海时失散了,他就独自来向往已久的澳门逛了一圈,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去了。静儿思乡心切,定下明天与清风做伴一起回国。

飞机上清风绞尽脑汁想从静儿嘴里套话,以解他的满腹疑惑,她却没给他一点机会。飞机一起飞她就晕机了,她从双目紧闭的痛苦状到昏昏入睡,漫不经心地听这个男子说话,只记住了他的真实姓名叫莫道,清风是他的网名。

莫道一直记着他对可依的承诺,这些年他寄给可依的信石沉大海。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在可依的邻城工作,如期归来想娶可依。亲人邻里都说可依嫁给城里的有钱人了,劝他死心,再回来时可依已携母亲离开了瑶镇。仅一次与可依在故乡相遇,他悔不该心存芥蒂不向她问个清楚。他漫无目的地去可依居住的城市寻找了她几回,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影楼下,可依的结婚照分明地滑入他的眼帘,一线希望终成泡影。在澳门小街与静儿的偶遇,使他心里掀起一阵惊喜,他要解开多年的心结,他作各种设想,甚至妄想漂泊多年的感情有个停靠的岸。而这个自称静儿的女子却说与他素昧平生,世上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吧?他为可依对他的熟视无睹寻找各种理由,或有苦衷?或是玩笑?难不成她失忆了?从状态上看更像是失忆,这种奇思怪想来自于他看过的电视剧《失忆女》。他想先稳住她,再伺机接近她。

飞机抵达国内时,莫道接到一个驴友的电话,邀他一道去泸沽湖,徒步稻城亚丁。澳门之行并未释怀的静儿听到泸沽湖三个字当即做了个决定,这个神秘的母系氏族文化存在之地是她太想一睹为快的地方。他们当即拍板直接赶往城东与两个驴友会合,当天就登上了去丽江的飞机。谁曾想到旅途与想象相去甚远,潜伏着未知的危机。

时值2005年3月小阳春,一行四人二男二女抵达丽江古城。第二天游历泸沽湖后,他们去温泉购买物资为徒步亚丁八天做准备。头两天静儿沉醉于泸沽湖及温泉的美景里,第三天到塔斯沟时她轻度头晕心跳,一路落伍,莫道放慢脚步紧跟着她。第四天晚上在邛引村,同伴们暴力而血腥地杀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羊羔,静儿胆怯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风吹得她鼻尖发红鼻涕直流。莫道见状大笑着将她从树后揪出来去吃烤羊肉,他不信连黄鼠狼的皮都会剥的野性女孩怎会变得畏畏缩缩。静儿不情愿地用鼻子哼哼着,两人推推搡搡着围坐到篝火边。静儿并未就范,钻进帐篷往嘴里塞了几块咸饼干就疲倦地躺下,算计明天的路程她感觉力不从心。莫道紧跟着进来,嘻嘻哈哈调侃道,你要是走不动把你卖给摩梭人算了呗!静儿下垂的睫毛扫动几下,落下几滴泪来。莫道莫名地在一旁发呆,从前他对可依说这类话她只会嘻嘻笑,这不过是他逗她玩的戏言而已,莫道产生了疑问,可依有这么脆弱吗?倔强的她从不轻易落泪。

通天河一路都是干热谷地,到金矿的路凹凸不平,尽是碎石和灰尘。一行三人取消了租拖拉机的决定,要徒步体验这段路程,静儿只得少数服从多数。这一路上她的精力全用在舟车劳顿中,不像莫道还能边走边侃。莫道趣笑道,你从前爬山像只野猪,可不比我慢呢?静儿哼哼哈哈无力地回应着,你又在说些什么胡话?她一路掉队,默默地在半路上独自歇息,莫道总是返回来陪她。斜阳惨红,山路前方各种植物混杂生长,大红大紫的景象振奋了静儿的精神,她疾步如飞,追到尽头时天一晃就暗淡下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已与莫道他们岔道而行。她四面喊叫驴友们的名字,只听见自己惶恐的回音在丛林深处夸张地回旋。天黑了,月亮大如圆盘,亮得使人寒心。循着光,静儿踉踉跄跄行走在树林里,突然她被一个软绵绵的物体绊倒,只见一张青灰的脸与她的脸只有一拳之距。啊!尸体!无法抵抗的恐惧加之高原反应使她嗡一声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四周是蓝色帐篷,莫道跪在一边整理干粮,朝她哈哈傻笑几声。他喂她吃下药和干粮。静儿脸无血色,担忧地说,我真的走不动了。莫道说,我们必须走,不然会像这具僵尸一样。他哄她说前面好像有蔷薇花、月季花,你不是最喜欢的吗?不如我们收拾一下走过去看看。静儿眼皮半垂纠正道,又胡说了,我喜欢石榴花、桂花。莫道囔囔着,怎么连喜好也变了?这一日他把剩下的干粮悄悄地省给静儿,自己只喝水充饥。莫道扶着静儿从嘎落村走向牛棚方向,没多久下起了倾盆大雨,周围白茫茫一片,景色变得模糊。莫道背起发烧而无力行走的静儿及行囊步履蹒跚,历经一夜的折腾,他精疲力竭,一小时后两人倒在一片荒林里。日落时分,几个北京人搜寻失踪的驴友经过这里,莫道和静儿幸运地被他们发现并收留了。

他们根据静儿指点的方向找到了驴友——那具可怖的尸体。北京驴友忙着处置亡友,他们趁机休息一天,体力有所恢复。接着随北京驴友踏上去亚丁的归路,静儿一路跟紧莫道,经过前面的磨难,他们似乎已成莫逆之交。莫道趁机询问他关心的事,你怎么一个人去澳门?静儿说,本来父母与我一起去的,他们有事,就没去了。莫道又问,你住在瑶镇吧?静儿摇头,不,涌城。莫道固执地说,你肯定去过瑶镇。静儿否认道,没有,小时候我住在覃沐镇奶奶家,后来到了楚泉,七岁才到涌城。莫道越问越失望,静儿有父有母,她的童年和经历都与他无关。经过夏诺多吉神山,深邃的蓝天好像近在咫尺,坐在圣洁的雪山下面,静儿眼神空洞,孤单而幽怨。她呢喃自语,我不喜欢雪,一个雪花漫天的冬日,我十年的爱恋就此终结。须臾间莫道眼中融进了这个专情的女孩,他想用柔情去化解她的郁闷。尽管他已确定她不是可依,他还是不想放弃她,如若离开她,他连可依影子也见不到了。

涌城近在眼底,静儿一下飞机就支撑不住了,莫道送她进了医院。

一叶猪槽船飘荡在泸沽湖上,岸边梨花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她贪婪地猛捉掠过船边的飞鸟。鸟儿驮她到雪山连绵的南极洲,她迷失在阴冷的雪山里,前面似有茅屋山林,欣喜之际,霎时雪山崩入冰河之中,有人将她托起,啊!一具会动的僵尸……莫道救我……我在呢,莫道轻抚她额头,用毛巾为她吸附满头汗珠。静儿又在梦呓中惊叫,莫道和着被子搂紧静儿,嘴脸紧挨在她颊边。

可依听闻史阿姨女儿住院了,买了一个水果篮和一束花前去探望,在病房门口恰遇静儿梦呓,莫道爱抚这一幕。她速速退到门外,一篮百合花撒了一地。

十多年了莫道从未走出可依的世界,那年她离开瑶镇除了逃避还有负气的成分。她要去外面闯出一个世界,完善自己,这样就不怕有人嫌弃她。未曾想到莫道上大学后没给她来过一封信,回到老家只听闻莫道娶妻的消息。唯一的一次邂逅,两人各怀心思,无心谈及曾经的诺言,只聊了各自的生活现状,但她无意中记住了莫道的工作单位及地址。在她思念心切时按这个地址给莫道寄了几封信,坦言自己难以忘怀的情感,信封上有她的邮址,但终究没有回音。或许事实就如她所料,他与她有缘无份。实情分明地摊在她面前,她的心里像隔着一块板一样难受,莫道爱的竟然是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