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烟雨古宅石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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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晨梦

2002年的深秋黄昏,林子倚窗冥想,窗外稀疏的枝丫背后夕阳忧伤而邃远。不远处一片树叶离开大树的怀抱,像一只转瞬即逝的蝴蝶在空中盘旋,缓缓飘落在地。叶子离开大树的瞬间,如此安静,不带一丝遗憾,林子的心弦被触动了。他利索地整理好行李,末了沉思片刻,将一套呢制军装从衣柜里取出仔细摊平叠起,戎马生涯在他脑海里回放——留个最后的念想吧!真理永远站在好人这边,领导很重视这件事,夏夜发生的冤事很快被澄清,琴娜自愿离开部队。不管组织上如何挽留,林子都没有动摇离开的决定。他急着想改变环境来调整自己的心情。从办复员手续到回城等待安排工作闲了近两年的时间。林子被分配到交通局任科级职务,他像被人推进一个陌生的世界,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情绪低落。回来后他甚至没去拜访方军和其他好友,一想到静儿,他便暗示自己要打消这些无用的念头。机关工作缺乏挑战性,像一杯淡茶,越喝越乏味,需要时间来适应。

一个慵懒的午后,珂云枯坐在家中的别墅花园里,花园虽小,但与精致的别墅相得益彰。一场毫无征兆的秋雨降临了,树叶上溅起晶莹的雨滴,珂云昏昏欲睡。醒时雨已停,几片残阳洒进茂密的树缝里,草地上闪着斑驳的影子。花园的小径用长方形石条间隔一拳铺成,两边两排整齐的冬青树枝叶像打过蜡一样闪着墨绿色的光环。花园两头的一株梧桐树和桃树懒散地微低着头。去年新种的一棵桂花树吐出一阵又一阵浓香呈现其独特魅力。三个椭圆形花坛里的石榴挂着弱不禁风的小果子。静儿说,石榴富丽堂皇象征富贵,桂花香气袭人是爱情、友谊和吉祥的象征。珂云抚摸着雪白的雕花桌椅,这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珍爱之物。暮色中珂云的脸被折射成一团灰白,丹凤眼因无神而变小,焦虑的眼神闪烁不定。凉风起,将她的一缕披肩长发吹到颈前,三十五岁的她略微显胖,但风韵犹存,依然一副好脾气,做事有原则,颇具亲和力。搬进别墅的时候,她天天在梦里笑醒,以为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但现实生活往往不会十全十美。她与郑成是发小,从同一个村庄里出来,一起大学毕业,一起执教。郑成做了五年中学老师后下海经商,几年后成了富翁,珂云逢契机调到机关工作,夫妻感情甚笃。可近来郑成回家吃饭次数减少,公司里烦心事多。前夜开车回家,途中珂云收到一条彩信,是郑成与一个漂亮女孩亲密过头的暧昧合影,她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让阿姨准备丰盛的晚餐,邀静儿来家里吃饭,交谈散心。

晚餐时,珂云四岁的儿子黏着静儿说笑,活跃得像只小鸟,一改平日沉闷的气氛。珂云的养父母重复着她们儿时的淘气事,席间谈笑风生。养母催静儿去把郑成叫来,珂云沉着脸不置一词,她忍不住走到客厅,举起话筒又犹豫片刻没摁下去,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嘟哝着,忙呢忙呢,回来吃个饭都这么难。养父母是厚道人,从小宠着珂云,也不许郑成欺负她。养父出身大户人家,祖上是金銮殿上的高官,家规森严,以前的一些规矩礼数至今犹在,大错下跪还在家里延续。珂云因此从不透露夫妻间的不快之事。

静儿独自摸到花园里的时候,月亮被笼在一层淡淡的雾气里,若明若暗,她贪婪地吮吸着桂花的馨香。偌大的城市想遇桂花香可是件难事,她叫珂云种桂花树似乎抱有私心。口琴声像流水一样从隔壁人家的窗口飘到花园里,又是《十五的月亮》。一口气堵住了静儿的喉咙,她尽力回避的穿军装的男人又出现了,一时很想找个人说话。一转身,她吓了一跳,珂云正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珂云一直尾随着她,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远处的草地,满腹心事。她将那条彩信翻出来,静儿心里嚷着,糟了,八成有问题。她捂住自己的嘴,沉思片刻,猜度道,你得问问他,看他怎么回答,说不定是个误会呢?如果这样那就算了呗。郑成是个正直顾家的人,按理说这种事与他沾不上边。她们两人都想到了这一点。静儿出门时,迎面遇上醉酒而归的郑成。他已横向发展,看上去大气而有风度,与现在的身份倒也吻合。

夜深了,半掩的纱窗溢进一缕缕桂花香,淡淡的月光也跟着挤进来几缕,仿若要争相观赏这豪华雅致的房间。夫妻俩背对背躺着,各怀心事。临睡前郑成回答了妻子的疑问,那条彩信纯粹是同事之间闹着玩拍的,他不小心发给了珂云。珂云信以为真,依稀入梦时,一个男人痛苦扭曲的脸又印在天花板上,她做起了噩梦。郑成遥望稀薄的星空,半空中闪现出一个女子的背影、笑靥。他一阵悸动,感到不安,焦灼,一只手蒙住了大半个脸,露出一颗黯然的眸子。

五年前郑成任一所中学高三数学教师兼班主任,他的严厉苛刻是有名的。学生时代他调皮捣蛋耽误了高考,因几分之差被重点大学拒之门外,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学生重蹈覆辙。上课铃响了,郑成的影子一出现,教室里立马鸦雀无声。课堂上郑成的目光不时落在一个心不在焉的女生身上。晨梦,对方没反应,晨梦,他不耐烦地大叫道。晨梦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她对老师提出的问题回答得模棱两可。这个女孩是郑成的得意门生,在班上数学成绩一枝独秀,难题在她手里往往轻而易举就能解答,郑成常被她敏捷的思维能力所折服。晨梦个子小巧,纤细的脖子上一张瘦瘦的脸,一副发育不全的样子。一双褐色的眼睛溢满睿智的光泽,这是她身上最独特的地方。近来她作业潦草,成绩下降,濒临高考出现这种状态,令郑成极为光火。午后,郑成找她交谈,寻找她不专心读书的缘故。晨梦闪烁其词,她哀愁的眼睛里隐隐闪着泪光。之后,晨梦不间断地请事假,郑成的严厉警告对她无济于事。郑成思忖着必须找到问题的症结,不能让一棵好苗子就此夭折。

一个愁云惨淡的午间,郑成骑自行车来到城郊。当他走近晨梦家的几间矮平房时,立刻就嗅到了一股浓重呛人的中药味。晨梦的家事从她母亲沾着黑色中药汁的嘴里道出。晨梦父亲早逝,她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全家的经济来源是母亲在一家私人工厂里微薄的收入。年前母亲因患胃癌,手术后在家休养,厂里补发三个月工资后将她辞退。家中积蓄所剩无几,无奈母亲想让女儿辍学找工作养家,尽管晨梦万般不愿。郑成怜惜之余,想起他当教师的父母曾经资助过贫困学生,当即做出要资助晨梦上大学的决定。晨梦不负师恩如愿考上名校。

晨梦在大学里快速改变,从寡言少语变得口若悬河,从一只雏鸟变成羽翼丰满的天鹅。她容貌清秀,慧黠多端,身上透着一种雏菊似的淡雅之气。大一那年她谈了三个月的恋爱夭折了,男友背弃了她。在那伤感的日子里,梦中她追寻的男子并非前男友,而是她的老师郑成。梦醒时分,她理清了纷乱的思绪,原来她暗恋着郑成,这也是她爱上酷似郑成的前男友的缘故。时间过去了很久,郑成的形貌还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在她心的一隅郑成始终占据重要位置。她将自己想象成一潭湖水,郑成便是倒映在湖面的那座巍巍的山,山水相连成为她最向往的境界。

聚成外贸公司位于小城边缘,周围绵延数里的绿色田野渺无人烟,偶有一辆汽车绝尘而过,尘雾中附近几间茅屋蓬乱地孤立着,碧清的河塘里蛙虫轮番鸣叫。郑成公司生产出口外贸休闲服装。这日天空干净得没有一朵云,西装革履的郑成跨出奥迪车,款款走向办公大楼。不远处的楼梯口有个短发女孩左手搭着栏杆笑意绵绵,嘴角呈现美丽的弧线,白衬衫系在蓝色牛仔裤里显得纤腰楚楚。郑成立时产生飘浮的感觉,他定了定神,走近时他还在猜想她是谁。女孩在他眼前招了招手,一脸阳光。她脱口而出,郑老师,我是晨梦啊!郑成恍然记起,欣喜地叹道,啊!真认不出来了,晨梦这么漂亮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瘦小腼腆的小女孩旧貌换新颜了,喜悦中夹杂一丝成就感。晨梦开门见山地说,我准备来做你的助手。郑成收敛笑容,沉着脸说,名校出来的大学生,可不能在小公司里毁了前程啊!他分析21世纪国家形势和小城现状得出结论。你的发展方向不是去大型集团公司,就是去机关。晨梦眉间带着笑意,固执地摇摇头,我就要在这里干一番事业。郑成神情凝重地摆摆手,嘿,我这里不接受。晨梦知道郑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她失望地仰视久违的恩师。他额边有一绺自然卷发,深邃的目光镶在黑黝黝的有棱有角的脸上,闪着柔和温暖的光,淡灰色西装里一件白色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看上去很有气派。郑成递给她一张某集团公司总裁的名片,晨梦才回过神来。郑成语气温存地对晨梦进行一番说教式的关怀,正是这种关怀催生的温暖酝酿成一种特殊的情感。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晨梦在郑成办公室谈她要留在公司的事。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子踢开门闯了进来,那眼神与笑脸与郑成一模一样,他抱住郑成的大腿叫了声爸爸。后面一个女子姗姗而来,她在接听手机,嗯嗯啊啊着,一只手往后撩着长发。她一身淡雅的浅紫色长裙,腰间一条米色腰带衬出苗条的身材,眉眼带笑,柔和的声调极易展现她的善良温厚。她似乎颔首朝她浅笑着。男孩拖着她的裙裾急不可耐地催道,我要去看新娘子,妈妈我们走吧!郑成摸着男孩的脸,以温情的目光迎合她。晨梦恰似被遗忘在一角。这和谐的一家三口以及珂云的个性美使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妒忌。她的神经如弦似的抖动,尴尬地冲珂云点了点头,起身说,我,我先走了。她快步下楼,迷茫中滋生一种负罪感。自问,我在做什么呢?她的脸刷地麻木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大学里她给郑成写过很多信,回信却寥寥无几。大三那年她正琢磨着向他表明心迹时,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写道,他已成家立业,并有了孩子,希望晨梦大学毕业后有个很好的未来,因太忙他将不再来信。这夜她在操场上疯狂地跑,瘫倒在草坪上。翌日她便恢复常态,骨子里的倔强使她萌生一个不可告人的念头。

自那日偶遇郑成一家三口后,晨梦发热的头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有段时间她没去找过郑成。她在郑成介绍的集团公司里受总裁吴凌的赏识,很快被提拔为总裁秘书。吴总裁与郑成是大学同窗好友,在生意上也有往来。晨梦办公事时偶尔会在不同场合遇见郑成。

这天她去聚成外贸公司办公事,郑成的办公室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她迫不及待地拉开抽屉寻纸写留言,挑了一本笔记本正想撕一张空白页,这时本子底下滑出一张女子的相片。晨梦左顾右看,这个倚着大树微笑的女孩远看与她有几分相像。好奇心驱使她将郑成的抽屉翻了个遍,在最下格抽屉的底层搁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在那里她窥见了郑成的一个秘密。她猜想那些饱含深情的文字是写给照片上的女孩的,内心翻滚起妒忌的浪潮,在合上笔记本的一刹那她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晨梦收敛的心又开始放纵。

蓝宝石咖啡屋里的光线深邃,易使人产生幻觉。郑成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对面女子的脸上,又从额头搜索到玉颈,这岂不是他曾经的所思所爱吗?女子终于开口了,那一腔爱恋,曾经是他的奢望。为此他一度失去了自我,是珂云陪伴他走出感情低谷,他现在的幸福都是珂云给的。他使劲揉了揉沉重的眼睑,叫服务生加上两盏小烛灯,他明晰地看到晨梦的脸,这个女孩居然对他……她的神情与笑容就像他的初恋情人,而他对她只有师生之情,他必须阻止她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换了个坐姿,咳了几声,双手交叉着,俨然一副站在讲台上说教的姿势,千万收住你的想法,我可是个有家室的人啊!不然我们连师生都做不成了!晨梦适时来了个急刹车,乖巧地挤出一堆笑,是啊,或许是我的错觉,既然你对我无情,我也对你无意了,就当我没说过。郑成松了口气,双手搭在桌沿上说,你发给师母的彩信几乎使我陷入僵局。师母是个热心肠,正为你物色匹配的对象呢!这时迟到的总裁吴凌微笑着朝他们这边走来,气氛即刻变得轻松起来。

一天晨梦帮吴凌预订了一束玫瑰花,吴凌头一回让女秘书送他去约会。晨梦对吴凌爱上的女人充满好奇心,吴凌成熟帅气又有钱,除了结过一次婚,其余无可挑剔。这是一个银蓝色的夜,咖啡屋外幽蓝的霓虹灯散发着一种怪异的气氛。晨梦发现一个女子飘然上楼的身影极其眼熟,她跟踪那个背影而去。

再次为吴凌订玫瑰花时,晨梦朝花丛中的卡片扫了几眼,抿着嘴诡谲地一笑。她把玫瑰花递到独自坐在吴总办公室候人的郑成面前,又轻轻晃了晃,淡然一笑道,看看吴总的浪漫手法,然后嘴贴近他的耳根私语了几句。郑成循着晨梦的手势斜视卡片上三个显眼的英文字母,脸唰地白了,神色不定。天阴暗时,他发动车子远远地跟在吴凌的奔驰车后。吴凌在咖啡屋门口诚挚地伫候,彼时珂云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朝拥着鲜花迎上来的吴凌微微点头。吴凌轻轻搭着珂云的后背,将花凑到她鼻子前好像要让她闻闻香味。

这半年多吴凌频繁约见珂云,偶遇郑成询问,珂云就找个理由搪塞。初次约见珂云时吴凌暗示珂云对郑成隐瞒他们之间的事。他们通常在城西的一个咖啡屋里订个包厢,开始时吴凌面无表情或一脸冷漠,从头至尾没几句话,珂云总是尽量说些宽慰的话,她痛楚和歉疚的表情使吴凌的态度渐渐缓和。出事后的一天面对歇斯底里的吴凌,珂云跪在地上哀求道——用什么才能弥补你的伤痛?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吴凌沉默片刻迸出几个字,我想见你——你——就来!珂云顺从地点点头——啊——可以——当然……

后面两次吴凌与珂云的约会,郑成没去跟踪,他只看了看吴凌插在玫瑰花里的卡片,几行明显示爱的浪漫的句子。起初郑成固执地认为是吴凌单相思,眼看珂云一次又一次去赴约他心里没了底。晨梦劝住他要去问珂云事实的冲动,叫他静观其变直至真相大白,郑成按捺住愁闷的心,尽量回避与珂云独处。

嘈杂的酒吧里郑成喝着烈性酒,半夜烂醉而归。有几天他彻夜未归,早上才进家门,那时珂云已在上班路上。他对珂云谎称遇上个夜游神似的客户只好奉陪。夜阑无声听着老钟敲过零点的响声,郑成还没回来,丈人、丈母娘夜不能寐。黎明时门铃响了,不省人事的郑成被两个妖艳的女孩一左一右搭在肩上拖进屋扔在沙发上。二老惊诧地追问,你们是他什么人?一个女的打着哈欠懒懒地说,你爱想我们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比如说情人。两人扭着腰冷笑着走了。午后郑成醒来,发现丈人、丈母娘尚未吃饭,两人端坐在沙发上,丈人古铜色的脸上似涂上一层铅。丈人家有罚跪的家规,珂云儿时被罚跪过几次,郑成婚后醉酒胡言乱语也曾领教过一回。郑成想见自己这几天的荒唐行径,未等丈人开口,便一本正经地跪在二老面前,不待老人盘问便自我检讨,保证以后不去酒吧了。二老见他认错态度极好,便消了气,息事宁人,但是这天之后郑成再未迈进家门。

郑成在办公室宿夜,对家人交代出差了。十天后他意外地收到了珂云的离婚协议书。郑成能够想到的唯一原因是珂云与吴凌真有其事,而真正使珂云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一个女子与她的江边之约。

这天傍晚珂云受约于外滩露天咖啡厅。她独坐在临江餐座上,混杂泥腥味的江风吹得她的头发凌乱不堪,略施粉黛的脸掩饰不了睡眠不足的痕迹,眼角浅浅的鱼尾纹无情地暴露了她的年龄。一个穿白色连衣裙,肤白如玉,散发着淡雅茉莉香味的女子翩翩而来,在她对面沉着落座。珂云心里一抖,僵在座位上,她似乎认出了她是谁。她吐辞清晰,语速很快。珂云插不上话,只得先听她讲,大意是叫珂云离开郑成。珂云强忍着胸中的怒火,为了尊严,她尽力缓过气来保持表面的平静。接下来的谈话刺伤了珂云,显然这个女子对她的家庭很熟悉。她气愤地说,现在什么年代了?要你丈夫在你父母面前——罚跪!罚跪!还不够愚蠢可笑吗?怪不得他厌弃——这个家!他现在爱的人是我。最后她反诘道,你好像不懂怎么去爱他?你守着一个不愿回家的人与守着一具躯壳有什么不同?如果你真的爱他,为什么不顾及他的感受?女子将一个白信封推到珂云面前,她打开一看全身冰凉,她无力地对着女子翕动的嘴唇,将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在这个女人面前珂云的骄傲和自信如抽丝剥茧般层层退却,她豁然起身,傲然离去。

郑成拨了珂云的手机号,无人接听。他又拨了吴凌的号码,已关机。晨梦接电说吴总在开会,有事她来转告。他约吴凌晚上在滨江公园见面。

滨江公园的一边是繁华的都市,一边是一条江,江水在夜色下泛着黑粼粼的波纹。初秋天气,江风刺得人簌簌发抖。郑成拉起了衬衣领子挡风,曾经他无数次与珂云相依相偎漫步于江边,他不相信爱他至深的珂云会背叛他。他找寻他们从前常坐的石凳,猛地,他的脚步凝滞了,石凳上一个女子幽咽着靠在一个男子肩上,男子顺势抬起手轻轻搂着她,这一男一女正是吴凌和珂云。郑成转身狂奔,他认为他丢失了她的爱人,连同他的那个家。

郑成没有签离婚协议书,离开了涌城。这一走就是八年多。八年后的一天,他为了寻找以前的资料好不容易在电脑里打开了一度被废弃的邮箱,意外发现了吴凌八年前发给他的一封邮件,附带吴凌与珂云这一年的来往邮件,珂云与吴凌之间的纠葛终于袒露在他面前。吴凌的妻子梅芳与珂云是高中同学,闺中密友,他们有一个逗人喜爱的十三岁女儿妮儿,梅芳两年前患病早逝。妮儿从小就在珂云家进出,失去母亲后她最亲近的人除了父亲就是珂云。珂云常把她带在身边,平时在她家小住,学校一放假就长住在她家。晴空朗朗的礼拜天,珂云带妮儿逛了几个商场选了几件漂亮衣服,然后商定去街对面吃肯德基。穿马路时珂云边走边不停地翻在包里呼叫的手机,旁边一辆面包车冲珂云急驶而来。妮儿惊慌地叫了声姨,扑过去推了她一把,身子惯性地往前冲,一摊殷红的血在马路上洇开。妮儿走了,换回了珂云的性命。

在女儿的灵堂里,吴凌目光呆滞,珂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安慰他。蓦地吴凌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他狠狠地推了一把珂云骂道,没有你的存在妮儿就不会走,你是个克星吗?为什么你要带她去街上又不看紧她?就因为她不是你的骨肉吧!你赔我女儿,赔我女儿呀!珂云跪在妮儿的灵位前泣不成声,妮儿,阿姨真该死啊!阿姨怎么对得起你和你妈啊!吴凌因妻女的突然离世,整个人冷冰冰的,消瘦而古怪。珂云履行着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诺言,忍受着他的无端折磨。面对一个失去亲人的脆弱男人的变态发泄,一颗沉重而怀着赎罪的心才稍微得以安宁。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凌对珂云的态度从刻薄变得温和,他的伤痛在温婉而极有耐心的珂云面前渐渐减轻,一种久违的依恋与爱慕在他心头滋长。他向珂云坦白他大学里的初恋就是她,但见珂云对郑成死心塌地,他无机可乘就接受了追他的梅芳。他看出晨梦为得到郑成处心积虑,在一种变态心理驱使下,他有意将与珂云约会的事透露给晨梦,如他所料晨梦开始离间他们夫妻关系。晨梦不顾吴凌反对,每次送他约会都将一束鲜花硬塞到他手里,卡片都是晨梦写好插进去的。吴凌怕吓跑珂云每次都将卡片扔掉,把花随意放在桌上,他巴望日久生情,有一天能打动珂云的心。这天珂云在吴凌办公室外听见晨梦要吴凌设法把郑成劝回来的一席谈话,终于弄清她的不幸都来自于他俩从中作梗,从此她与吴凌断绝往来。

吴凌对珂云和郑成充满愧意,他告诉郑成珂云决绝提出离婚的原因,是珂云见了晨梦偷拍的自己与醉酒后的郑成同床而卧的照片。晨梦约见珂云时的一番谈话和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使珂云彻底对婚姻失去了信心,与郑成的初恋情人如此像的晨梦,珂云没有信心超越她。重创之下,当夜珂云在滨江公园向吴凌诉苦,凑巧郑成站在他们背后,误会加深,事态恶化。

晨梦没想到郑成因此销声匿迹,在吴凌的劝说下她渐渐平静下来,本以为证实珂云有外遇的真相后,她可以顺理成章地与郑成走到一起。吴凌被珂云骂醒后向晨梦袒露了他与珂云之间发生的事,他和晨梦所做的离间之事把珂云蒙在鼓里,他不允许晨梦再做伤害珂云的事。晨梦情急之下丧失了理智,才施行了不可告人的手段,拍了那张照片,她悔叹无颜再见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