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稻草人来到后门外。
稻草人就跟一只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沿着倾斜的绿被护坡上去。
我顺着稻草人前进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葱郁的树林,蒙蒙亮的时分里,看起来,它是那样的深邃神秘。
很快,稻草人已经抵达了堤岸之上,立在那儿,等着我。
我摸了下身后的背包,确认没有弄丢,才放宽心地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到了后,一仰头,只见高耸的热带林木犹如一堵厚厚的城墙,矗立在我的面前。
而这一片深绿色的城墙之上,有着无数的星辰镶嵌在凉薄的夜幕上,我不由得屏息敛气,这场景委实太森严壮观,仿佛星光与树灵一同在呼吸着。
这一点儿也不逊色于雾森。
第一反应,不知怎样为好,思虑了一会,我毅然地拨开了低矮的乱糟糟的灌丛,说实在,这灌丛就跟荆棘似的,长满了刺,戳了我双腿都是一道道的红痕,稍微有点儿疼。
就这样,我丝毫没有准备就踏入了这幽暗的林海里头。
这儿尽是翠绿的荆草,很快就被我走出了一道绿色的深沟小径,两旁尽是高高耸立的树木,树干色调暗沉,就跟老人那张满是褐斑的脸庞,粗枝蔓叶纵横交错,就如同鬼魂横生而出的鬼手。
我试图通过天空的星辰来判断方向,可遮天蔽日的青叶令我的意图成空。
未几,自己根本就分不清东西南北,稻草人被密密麻麻的绿色汪、洋给彻底淹没,根本找不着影,说实在,如今这个状况,挺糟糕的呢。
无奈下,我止步往原路回头望去,触目的只是一片陌生,被我踩出来的小径无尽头地延伸,延伸进黑暗深处,四周静幽幽的,空气甚至呼吸都被这片暗青色的深林给沉淀成弄弄的树木和荆草交杂的新鲜味儿,带有点儿甜,又有点别样。
空隙之际,一阵冷风习过,浑身陡然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害怕!
我自言自语地鼓励着自己。
然而,我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片树林对于我这个闯入者浓浓的敌意,在那些我看不见的地方,某些猛兽正悄然埋伏在那,伺机挥舞着利爪朝我扑来。
一想到此,我就不寒而栗。
陷入了强烈的恐惧感里,呼吸不禁变得有些艰难了,心跳一直处于加快当中。
许久,我站在树林之中,迷失着。
我闭上了眼睑,稍微想了想,在那辽阔无边的雾森里,灵女独自一人,不,她的身边一直有一只黄毛大虎在默默尾随着。
她会害怕吗?一个人,在庄严不可侵犯的大自然面前。
她会感到无助吗?会感到寂寞吗?
“会,我厌倦了,厌倦了那平淡乏味的生活,所以我要出去。”
我的心一颤。
这空幽的声音正是灵女的声音,我敢保证。
不敢睁眼,唯恐自己一睁开双眸,灵女就会隐匿到过去的时光里。
因了灵女的出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的紧张和恐惧。
我在心底里急切地问她“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不一样的。”
“我太自私了,是我利用了他,今生的你,即是我,注定是要还债的,抱歉,让你出生,竟然是为了弥补我犯下的孽。”
“他是谁?还的,又是怎样的债?”我的双手往前摸索而去,欲循声去摸着灵女,可是触摸到的,只不过虚空。
灵女说:“时机到了,你便知会。”
“那,你能帮我找到程大虎吗?”
“大虎,他,他一直在你身边啊!你做不了选择的,命数注定你必须选择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快要受不了。
凭什么,我的命就不能由我自己去掌握,一个过去了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左右我的选择?
“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我一定,一定不会走出雾森的。”她说。
这也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里隐含了无尽的悲凉,无尽的悔恨以及无尽的歉意。我不懂她,毕竟,我不是她。
我再次睁开双眼,刚才那种无助的恐惧感已经没有了。
树林给予了我善意的回应,它不再排斥我了,而我好像慢慢地适应它了,适应原始自然,或许,自己并不适合在灯火阑珊的城市。
尔后,我凭感觉继续前行,再次被高大的树木团团包围。
前行了一会儿,我发见微弱的火光,于是我朝着火光狂奔过去。
呼啸而过的不是风声,而是我不停在奔跑而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呼,嗬,呼,嗬。
前方突然闪出了一大片空阔的无草的石地,鹅卵石一般的石砾上洒了一圈的微黄的粉末,形状似圆,这块空地在参天巨树的包拢之下,俨然一口深井的井底,井口正好对准了深蓝色天空的一弧明月,银白色的月光从舒展的树枝间隙里直直地洒落,宛如一盏聚光灯投下的一束明晃晃的光亮。
在这些横向生长的细细枝干上,有一条米色的绳索,吊挂着一颗颗圆滚滚的东西,凑近了看,那东西是猫儿的脑袋!那脑袋里的幽绿猫眼直直地盯着空地的正中心,而猫儿的小舌头被绳索一穿而过,就这样被悬挂在半空。
我的呼吸不知不觉之间止息了,视野被这一幕冲击着。
这时,我惊觉,那空地的正中心正坐着一个人,说是坐着,不如说,他如同一个不倒翁正摇摇欲坠地左右摇摆,他那结实的肌肉正在微微地颤抖,全身仿佛被血淋了个透顶,压根儿就看不出他原本那麦黄色的健康肤色。
那一圈粉末里放着两三堆的稍微干燥一些的樟树叶,一堆用柴木垒得膝盖一般高,里头正绕着不大的火苗,影影绰绰,坐在火苗前的这个人嘴里疾速地呢喃着天籁似的经咒,一只较为健好的左手在不停地往火柴堆里投入樟树叶。
剧烈的心跳迅速得如同狂风骤雨。
一幕画面闪过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是小时候的程大虎,在古巷子里,推我出去,而他独自一人留在黑黢黢的狭窄的行巷里头。
“程大虎!”
我冲着那人大喊一声,眼眶蓄满了不知名的液体。
这回,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空地中心的那个人浑身猛地一震,即刻便抬起了脸,睁大的双眸昭示着他的一丝喜悦,但更多的是,张惶与痛苦。
“明月!快过来!”
他的这句话还没说完,我眼睛开始发酸,发疼,视野逐渐模糊,那微弱的火光和程大虎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变得模糊了。
怎么回事?
我头痛剧烈地用双手不停地去揉双眼。
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似乎要从我的双眼里爬出来一样。
俄顷。
有什么东西撕裂开我的眼皮,双腿麻木无力,倏忽地,仿佛一下变成了石块,使不上劲儿来,哐当一下就跪下了。
痛不欲生使得我遏制不住自己,痛呼起来:“啊~!”
揉眼睛的双手触摸到了湿湿的,软软的且会蠕动的长条物体。
隐隐约约,我通过尚可视物的双目,目睹着一条条犹如蚯蚓一般的红色线虫从我的眼眶里汹涌爬出。
“啊!”我的双手不再去揉双眼,颤着手,惊心地任由这些吸了我的血的线虫爬出我的身体。
“明月,快起来啊!快进来我这里!快啊!”
血红色的一片天地里,程大虎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朝我慢慢地爬来,他背后的火苗窜得老高老高的,可能是他一次性放了很多的樟树叶进去。
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只得怔怔地凝望不远处的程大虎,带着哭腔地问:“大虎哥,我这是怎么了?”
“混蛋!不准动她!”
蓦地,听到程大虎咬牙切齿地啐骂了一句。
下一秒,我的脊梁一凉。
如果我的耳朵还没有出现问题的话,我的身旁正站着一个人!
没错,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微弱的鞋子摩擦绿草的声音。
难道,自己一直被人跟踪?还是,身后的人,就是那个精通巫术的阿赞师父?
忽然,一只纤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本是轻放,可我觉得那手重若磬石,继而,阴冷无比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我的耳畔响起:“安姐,我可是温馨提醒过你,那个阿赞师父能杀人在无形之中,千万,不要来。”
言毕,他还冷冷地讥笑了一下。
闻言,我惊愕地愣在原地。
阿结!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跟托尼是一伙的吗?他怎么会去害托尼?不对!他一定是因为想害托尼,才想法设法地接近托尼!潜伏了这么久,天啊!托尼本人绝对也不知道吧!
他也是聪明绝顶的很啊!竟然能来这么一招贼喊捉贼!我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呢?
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毒?
我苦苦地在脑中回想与他相处的一幕幕。
可是,我不了解巫蛊,完全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时候阿结用那杀过无数虫子的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阴阴地说:“你肯定是在想,我什么时候给你下了蛊,是吗?”
听他这般流利的话语,我心里更是把他恨透了,原来他一直在我的面前假装着!什么都是假的!亏我还一度与他倾诉乡愁之情。
心里升起一股被人背叛的伤感。
我颤着手,狠狠地打掉他的手,可这样依旧无法阻止,脑子里的线虫爬满了我整张脸,湿漉漉地从我的脸颊滑落,溜到脖子处,就干枯而死,成了薄薄的一层皮,掉落在我的衣服上,我的手,也许,还掉落了一地。
阿结站了起来,我猜,这时他一定在用一双阴鸷的眸子在俯瞰着我。
“越野车,记得吗?我就碰了你,那么一下。”他自问自答。
他抓住我的大腿,让我不至于从车里头飞出去,这一幕一下就在我的脑中浮现。
难怪他那时候会把车开的这么猛!一切都是精心计划好的!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降头一般分为“药降”、“飞降”和“鬼降”,其中“药降”又包括了虫降——蛊虫,一般来说,药降都必须要药物放置到被下降的人身上,要么把药物混进食物里,让对方吃下,要么就接触到对方的身体,让蛊虫钻入对方的身体里头,犹如寄生虫一般快速繁衍起来,把这个人的身体掏空,形成蛊虫的巢穴。
我没打算站起来,本来就站不起来,干脆坐在那凉凉的草地上。
程大虎还在往我这儿爬来,我看着他。
自己的心在淌泪,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别动她!你要杀托尼,我替你杀!”程大虎吼了这么一句。
“噢?是吗?托尼,就这样吧,慢慢地折磨着,哈哈,没必要让你动手。”阿结语气轻浮:“何况,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她这具空壳。”
我的心咚得一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