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我故作咳嗽两声。
“姜姑娘。”白老鼠满脸通红地坐回原位。
我斜了他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合上眼帘，假眠。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就听见了丫鬟端茶过来的声响，接着，白老鼠又重新说起了话。
他说：“当初大家为了驱赶年这只神兽，在门上挂桃符，贴喜联，唯独这个画师在门上贴了门神，门神上画着的正是两只吊睛黄毛虎，春节那天夜里，许多人在外赏完烟火之后，就回了家，可有少数的野孩子还不急着回家，约莫是午夜时分，有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地在街上玩儿，正巧路过画师的门口，就瞅见画师家的门闪着耀眼的黄光，眨眼间的功夫，就瞅见他家的门神忽地鼓了起来，光芒团里伸出了一只猫爪似的爪子，随后，两只活生生的老虎就从门神上跳了下来。”
“这事可神了，那会子，村里的人到处传着说着，都说这画师有神力，这年画也就开始变成了画虎，可真能把这虎画出来的的人，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那个画师，所以凡是春节来临之际，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找这个画师跟他买幅年画，很快的，贫穷的画师家就富裕起来了，好景不长，画师的媳妇儿难产走了，生出来的孩子额头上有个王，跟只老虎长得极其相似。”
“人人都说，准是年的化身，画师也怨恨这孩子，认为这孩子就是万恶的年，就把孩子抛弃于荒野之外，这事就邪乎了！孩子被扔的那天夜里，画师家外就传来了惊心的虎啸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谁也不敢打开门，怕老虎进屋里吃人呢！”
“天际泛白的时候，那只老虎才离开了，画师家的下人打开门缝一看，门前正有个红篮子，篮子里正放着被裹在襁褓里的孩子，那孩子正正就是画师昨儿丢弃的孩儿，画师害怕了，更加笃定这孩儿要不得，可又扔不得，于是呢，就去请了当地有声望的半仙儿。”
“那半仙儿说了，那孩子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化身，就是画师惹恼了神，神就把这罪孽降临到他的孩子身上，让他的孩儿来赎罪，画师就急了，心里也念及自己家的孩儿，急忙问那半仙儿，有何法子可解这报应，他愿意为此做出任何事情，半仙儿说，那是血咒！”
血咒？！
姥姥之前不也说过我身上也受到了什么血咒吗？
我陡然间睁开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白老鼠看。
白老鼠被我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有些疑惑地摸着下巴：“姜姑娘，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你继续说。”我冷声道。
真是奇怪！这话确实是我想说的，还真没想到这个身体能够吐露我的心声，还是，这也是灵女自身想说的话？难不成她也对血咒感兴趣？或是，前世的我也同样受到血咒的困扰？
这不大可能吧！她本身就拥有可怕的能力。
姜陌深忽然出声：“若是想要那孩儿健康成长，就必然要破除了血咒，那半仙儿后来就说，必须让画师抱着这孩子去走百姓家，每到一户人家门口，必须跪地叩拜，让孩子吃过这户人家的饭食，才能全身而退，这叫做吃百家饭！然后，再跟每户人家讨上一块破布，将这讨来的破布缝补成一件里衬衣服，这叫做百家布，百家衣，那孩子穿了这百家衣过了百日后，摆百日宴时，洗浴的时候就能褪下这衣服不用穿了！这也叫做享百家之福！以百家的祈祷来求神的宽恕。”
我微微皱眉。
“啪啪。”白老鼠露出赞赏的神色和惊讶之色：“没想到姜先生也知道长安的民间故事。”
姜陌深垂下眼帘，看向我：“你很喜欢听故事？”
“嗯。”我与他四目相对，认真地回应。
他嘴角漾起温柔的弧度：“睡罢，日后我与你慢慢讲。”
我看着他，许久，应道：“嗯。”
然后，翻了个身，背着白老鼠，朝着墙，合上眼睛，继续假眠。
或许是白老鼠觉得我这一转身明显是送客的意思，也可能是他认为被姜陌深抢了话，自己也没什么好讲的，不管怎样，他索然无味地离开了。
说实在，我挺不想他离开的，很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画师的孩子的故事，如果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就能破除血咒，按理来说，姥姥不应该早就破了吗？何必一定要我去找姜陌深呢？
噢！
姥姥是不知道这破解的方法，只知道死期久远的厉鬼极有可能会知道这遗失很久的解法！所以才让我去找姜陌深的！正好，姜陌深还真的知道！如此一想，那事情就通顺了。
我撸顺了事情的脉络后，就安然地睡下。
尽管我不知道血咒的后果，反正我也犯不着担心，至少如何去破解，自己已经知晓了。
后来，是姜陌深把我唤醒的。
他拿了件锦缎褂子给我，让我穿上，说：“夜里，外头冷。”
我迷迷糊糊地穿了那件淡粉色的褂子，就由着他牵着我的手，随着他，翻了墙，出了白家。
四周一片静寥，不知何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猫叫，声音在窄小的街巷里或者绵长的城墙上，撞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没有街灯的古代巷子，只有清冷如水的月色照耀着。
皎洁的月光将我和姜陌深两个人的影子在铺满了平滑石头的街头拉的老长。
我不觉一丝冷意，倒能从姜陌深那只逐渐冷却的手中，明显感受到了，姜陌深的全身血液在凝固。
他在发冷！
可他还在加快脚步，明明前方没有人让他去追赶，后头也没有人紧追我们。
我胸口有些添堵。
不一会，我握紧了他的手，使劲地拉住了他的脚步。
姜陌深打住脚，回头看向我，用不明的眼神投向我：“很冷？”
我摇头。
“肚子饿？”
我摇头。
“走累了？”
我摇头。
他蹙了下眉头：“怎么了？”
“你过来。”我仰头。
“嗯？”他茫然地朝我靠近了几步。
“低头！”我说。
他的眉头皱成一条线。
“快点！”我催促道。
姜陌深猜不透我究竟要干什么，不过他眼里透露一种焦急，就十分听话地低下了头颅。
其实我也不知道灵女到底是要干什么。
可下一刻，不仅是姜陌深惊呆了，我自己也是被吓到了。
我踮起了脚，小手攥紧了姜陌深那件玄色袍衣上绣着繁复章纹的衣领，然后，使劲伸着脖子，很快地，把自己的薄唇紧贴到他那轻薄的双唇上。
他上唇的青色的胡渣硌着了我的皮肤，这轻微的触感使得我的心痒痒的。
扑通扑通。
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跳动当中。
将陌生那双明亮若星辰的眸子倏然间瞪得老大，如此近距离间，我能够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清秀白嫩的脸蛋如此通红得跟个苹果似的。
这会，我还处于懵懂不知所措的状态。
下一秒，我竟然用自己那如同小蛇的小粉舌灵活轻巧地撬开了姜陌深那抿紧的双唇，打开了他的皓齿，体内一股子暖气积聚，从我的喉管涌了出来，灌到了他的口腔里。
姜陌深一下子就呆愣在原地，呆萌呆萌的样子看起来如同一只憨厚的树熊，十分惹人怜爱。
我能说，我自己也呆了好吗？！苍天啊！活了二十个春秋的我，根本就没有跟别人亲吻过！天啊！我竟然跟姜陌深亲上了！亲上了！
虽然不是我亲啦！是灵女跟活着的姜陌深嘴对嘴亲上了，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住进灵女的身体，还要如此亲身体会这种经历？尽管这是前世的我，可我怎么觉得好别扭啊！感觉像是自己偷了别人的男朋友一样。
不对啊！我的心跳为什么会跳的那么厉害？
让我回去吧！以后我让怎么面对那只鬼——姜陌深！
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死人了！
不论心里的我如何挣扎，凌乱，迷茫，身体的主人却红着脸，一派轻松地放开了姜陌深，脚踏实地后，淡然地撇开脸，轻描淡写地说着：“你们都是凡胎肉体，冷死了就没人能帮我了。”
姜陌深原地怔了大半天后，才脸上有些泛红地把目光投向别处，声音有些沙哑地回话：“嗯，有劳姜先生费心了。”
“走吧，再不去，白老头都要开棺了。”我扭头就往前走。
“嗯。”后头的姜陌深应了声，就紧追了上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再没有伸手来牵我的手，我也一直没再开口说话，彼此相对无言地并肩走着。
不知为何，灵女和姜陌深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沉思当中，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两个人在这条窄小的石巷里踏着月色信步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而我这个算是个旁观者，好不容易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
即刻，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从巷墙的雕花石窗的另一边嗡嗡地传了过来。
渐渐地，那声音清晰起来了。
姜陌深率先察觉到了不妥，立即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拉住了我。
被拦住的我也听见了这个声音，就与他一同伫立在街巷的正中央。
先是苍老的哟喝声：“夜深了，莫贪玩勒，快回来呵！”
紧接着是稚嫩的童声：“好——勒！”
“夜深了，莫贪玩勒，快回来呵！”
“好——勒！”
“这是长安当地的礼俗，叫做‘招魂’！”姜陌深解释道。
招魂！那应该是姥姥之前给我唱的招魂谣差不多的性质吧。
果然，我不屑地接上了他的话：“我知道，听过一个老樵夫提及过，说是，幼小的孩童在外玩着的时候，不小心摔跤了，或者被吓了，要不然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连日在深夜里啼哭吵闹不睡觉，就让当家的姥爷在深夜里打着灯笼，把孩子的魂儿叫回来。”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姜先生理应成为姜秀才了。”姜陌深打趣道。
但我就没有那种开玩笑的兴致，而是沉着脸：“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姜陌深也严肃起面容：“嗯，秦王崩，长安里人尽皆知，不应这个时候招魂，更何况，招魂的时候，是没有应答声。”
他的话语刚落，倒映在石砖上的那两道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黑影变短了，一束橙红色的光落在了石路上。
我顺着光，扬起头。
只见，黑黢黢的街巷另一头，半悬着一盏红色的灯笼，然，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与我们的影子相照应。
那苍老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夜深了，莫贪玩勒，快回来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