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眸光阴沉。
这个男人的表情很恐怖。
我忍住心里的惧意，仰头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去。”他吐出两个字。
真是个无情的人。
“好，咱们一起回去。”我拉着他的袖子要走。
可下一刻，他粗鲁地一甩手，力度之大，险些就把我往野地里带。
就在我站稳身子准备骂他的时候，稻田那头亮起了淡淡的红光，紧接着，一排排的火光从那边的田径里冒了出来。显然，应该是有人察觉到了鼓声，正举着火把来这里寻人。
我回头瞅了一眼被定住的大丫，她应该暂时无法摆脱血禁术，被村民捆住后，被送去火化，尽管英年早逝，毕竟这结局总比她给鬼糟蹋来要的幸运多了。
“有人来了，我们得赶紧走，要不然等会我们会百口莫辩的。”我望向旁边那个静立不动的男人。
他眼神淡淡，然后转脸，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开。
为了避开那一群怒气冲冲的村民，我特意绕了远路回去，由于天色昏暗，走着走着，发觉整个黑夜里回荡的就只有我踩着草茎的嗒嗒声。
我立即抬头往前看去，黑魆魆的田野竟是一片的阒无人际，那个本来就走在我的前头的男人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诶？你还在吗？”我冲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喊了一声。
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回应我。
难道是走丢了？这不大可能，这么大个人了。
随后，我边走边唤，但一直都没有人声回应我，直到村舍的窗户发出惨淡的橙黄光芒，我才收住嘴，满心疑虑和担忧地往阴铺里奔去。
路上，我希望那个男人能够平安地抵达阴铺，不要被路上的野鬼给拉去了。
阴铺的门大敞，门外的水泥地上有着一大片的白光，走进那白光圈内，看向店铺里头，白炽灯散发的白亮使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我回头，望向这大街上的璀璨灯火，心里有些发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一刹那间，产生了一种想要回家去看姥姥的念头。
然而，我还是选择走进那亮堂堂的屋子。
刚踏过门槛，程大虎那调侃的话语就从旁侧传来：“这么晚回来，不会跟那个情郎去幽会吧？”
我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
程大虎看向我，眼里带有愤怒，又夹着一丝的忧虑：“天黑了，就得回来，外边不太平。”
“程大虎，刚才有人回来了吗？”我踮起脚尖往橱窗里头瞅了瞅。
除了铁骆驼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就没发现有其他的人气。
“你以为还有谁？”程大虎打开了橱窗的门，走了进去。
我也跟着进去：“店里的另一个员工啊！不是吗？”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这话一出，程大虎和铁骆驼均是茫然地望向我。
然后，程大虎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你是不是在外头玩疯了？这里就你和铁骆驼两个员工，哪有什么其他员工？”
“不是啊！还要一个男的，他不是住在那个皮灯笼里头吗？”
程大虎脸色一变，很快就恢复一脸痞样：“我不是跟你说了，那就是个普通的灯笼！”
“不是，今天那个灯笼还跟我说话了！”
“嗯，都是你的幻觉。”程大虎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不，那不可能是我的幻觉！”
为什么程大虎不愿说出真相呢？他有什么理由要瞒着我？
但，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给我一个答案，而是嘱咐一句：“吃了晚饭就去补眠，今晚你要值班。”
“程大虎！你干嘛要一直瞒着我？为什么？”我追在他的背后，想要得到答案。
他很快就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这时，铁骆驼拍了一下我的后背，用眼神示意，让我不要去刨根问底，还不如去填饱肚子。
饭后，我就一个人坐在大堂里的椅子上，盯着门口外挑着灯笼或者擎着手电筒四处走动的行人，这些行人的面孔都各具有其特色，但这里头，没有任何一个人像那个男人那样美的令人心神荡漾。
假如，那个男人满嘴尽是谎言，而不是程大虎在骗我呢？反正从一开始遇上那个男人开始，我的直觉告诉自己，他绝对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如此一来，他不会真的是一只鬼吧？也许娶新娘的鬼，真的是他呢？那他为什么又会放过我呢？何况，弄断鼓声的，绝对是他，他是来救我，绝对不是来害我的。
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般笃定，那个神秘的男人是个好人。
兀自一人坐在那儿思索了到半夜时分，翻了一下大门挂着的木牌子后，就回里屋，开始上夜班。
一般来说，凌晨时分过后肯定没什么客人上门，不然，有谁大半夜不睡觉，还来买东西？
就在我用手肘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之时，门口有了些动静，我即刻便清醒了。
抬头一看，脊梁骨都冻成了冰棍。
我再三揉揉眼睛，发现，白光处正停着一顶红轿子，轿子四周尽是穿着白色丧服的人，他们的脸上白灰，眼神呆滞，有的举着白色的印着红色双喜字的牌子，有的垂着唢呐，有的敲着铜锣。
若是白天，我觉得这是个喜庆至极的场景，可放在深更半夜，真是令人骇然。
明明，那恐怖的鼓声都没有响起！这顶红轿子怎么会出现在阴店的门口？
居然一来就那么多的鬼，这可怎么办？我一个人对付不来！而且我还是初出茅庐的半仙儿。
就在我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之际，轿子里头走出来一个头顶凤冠，身穿红装的女人，她的妆容十分精致，皮肤水嫩，是个端庄文雅的闺阁女子。
她由两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搀扶着，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我的嘴紧张地有些颤抖，但还是勉强展开微笑：“请问你要买什么？”
这个女人的眼神很平静，她看了我一眼，嘴里吐出轻飘飘的话：“比翼骨。”
比翼骨？
我不敢多言语，听到这稀奇的货品，只能去按那个绿色的按钮，然后对着那个骷髅头，把货品的名字读了一遍。
下一刻，两根手指头长短的交叠在一起的骨头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摊手，那骨头就落在我的手心上。
骨头很轻，却能给予我一种温润的感觉。
“客人，三百万。”我根据刚才骷髅头吐出一句沙哑的话，给了她一个价格。
她旁侧其中一个小丫头放了几张纸币到橱窗里头，我拿起来一看，三张百万冥币。
手一下就哆嗦了起来。
她们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奇怪，那个红装女人的红唇一勾：“这掌柜的，找了个女主人了？”
“噢，我是新来的。”我连忙将手中的骨头递给那个小丫头。
“这女主人，可没有旧的。”那女人洛洛地笑了几声后，便拿着那两根小小的骨头离开。
唢呐铜锣大响，轿子无人自起，然后一耸一耸地从白光圈里出去。
我的背顿时就弯了。
天啊！那些绝对不是人！全部都没影子！尽管能够脚踩地，可也没法逃过我的眼睛！此刻，我也知道了，程大虎这店所谓另一半业务是什么，以及为何半夜开店的缘故了！
他绝对是被钱迷住了眼睛！竟然连死人钱都敢赚！
我攥紧那三张冥币，愤怒地骂道：“要这冥币有个鬼用？”
“那可不是简单的冥纸，这才是阴阳两界的通用货币！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这道理，明月，你难懂不知道？”程大虎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回头，怒瞪他：“程大虎，这事，我干不了，你要知道，做半仙一行的，虽然经常要驱鬼辟邪，但是我们都是尊崇鬼邪的！这也是我们跟普通人唯一不同点！现在，你是在侮辱我们！”
他笑着，蔑视着我：“你签了合同，若是半夜里，你踏出这店铺一步，绝对被外头的厉鬼给捉了去，他们会利用你来要挟我们，给他们珍贵的货品或者大量的冥币，不过，你大可放心，就算倾家荡产，我不会让它们损你一根毫毛的。”
胸腔积郁，我闭口不语。
下半夜，他一直坐在我背后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我依旧坐在那儿，招待着各式各样的鬼，其中不乏很多是我熟悉的村民，但是，这些村民早几年就过世了，再次见到他们，我没有半点的欢愉，而是满满的恐惧感。
那些村民如同生前一般，还笑意盈盈地唤我明月娃子，每当他们要问一些关于他们亲戚的事情，程大虎就开口，语气阴冷，说此店只谈货，不言其他。
这一晚，除却了荒野里响起了短暂的鼓声，就再没响起，即便如此，我心里就是有种很慌很悲伤的感觉，
外头有了微微的光亮，我看准时间，就对程大虎说：“从今天开始，我不干了。”
接着，我回房收拾了行李，铁骆驼拦住了我，塞了一个纸团到我的口袋里，默不作声进了员工餐厅，而提着行李袋的我，仰头看了一眼那盏皮灯笼。
低头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仰望那灯笼，问道：“你家主人回来了没？你替我告诉他，世间唯鬼不可奴役，它们好不容易渡了一生光阴，好歹让它们早日轮回，此乃阴阳之道，切勿打乱，你可要把这话传好了，叫他不要再干了！否则，这就是一条不归路！”
也不知这皮灯笼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能不能传给那个男人，但我已经拎着行李袋出了阴店的门。
心里无比迫切地想要回到家里，好好给姥姥道歉，不该不听她的话，一意孤行！
还没走回家，我就停留在喧哗的大街上。
我背后的大街是静寂无声，而我的正前方，两排的村民披麻戴孝，哭丧着脸，额头系着白色的带子，手里拿着一根藤条。
渐渐地，我听见了妇女的哭喊声，然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个人双手双脚被麻绳捆住，在牛车上呈跪状，她身上浅蓝色的棉衣尽是破洞和裂口，裂口处还有触目惊心的血痕，她低着头，沉默。
这看似游行的场景，蓦然地，看的我眼睛刺痛。
没多久，那两排的出丧人距离很近了，为了避嫌，我让出了路，站到一旁的商铺。
出丧里，不少穿着黑衣的妇女手里拿着藤条不停地抽打牛车上的人，这种做法实在太残忍！这个人有什么得罪他们这么多家人吗？
忽然，我发现，这些人包括那十二家丢失闺女的村民，甚至有其他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夜鼓声明明就没有响过啊！
“打死她！都是她！要不然她说什么纸人，我家闺女就不会被鬼拉了去！”
“都是这个巫婆！定是她招来的鬼！”
“把她献给那个鬼，还我女儿回来！呜呜！”
......
那些妇女满嘴的恶言恶语全钻入了我的耳内，我一脸震惊地看向那牛车上的人。
不，不会的！她是这个村子最令人尊敬的半仙儿！
我推开了那些妇女，拦住了拉牛车的男人，快速地挤到那个蓬头乱发的人面前。
她血痕累累的身子猛地一僵，头微微地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我。
看清了她的模样，我的心一沉。
眼眶顿时就红了，我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抹干净她脸上的污垢和血迹，声音不知何时就变得沙哑。
“姥姥，姥姥，姥姥，我回来了。”
姥姥那双老眼迸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丫头，快走！他们怒火攻心，没了人性了！”
“不！”我转过身，怒目瞪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心只想护着身后的姥姥。
难怪我昨夜心绪不宁，原来姥姥竟然遭到这般残酷的对待！姥姥几十年来，不辞辛苦地为他们祈祷，驱鬼，供神！他们竟敢这样对待姥姥！
我心里陡然起了一种恶念。
这些不懂知恩图报的混蛋，就应该全部被鬼拉去吃了！
“这不是梅婆那孙女吗？昨天卖给我纸人的，就是她！她们是串通好的！快点把这两个害人精给乱棍打死！”人群里爆发出一句怒喝。
我走前一步，无所畏惧地紧盯着他们，扬高声量：“谁敢动姥姥，今夜，你们被拐走的女儿，就被指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