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才,正是作诗。”叶琼丹挑了挑眉。
花园内响起了一片笑声,有些学子甚至笑得肚子都痛了。
“作、作什么?作诗?”沉金斗嗤笑了一声,“作什么诗?打油诗么?你确定你要说的不是做菜么?”
“不是啊,我很确定我说的就是‘作诗’二字。”叶琼丹掷地有声地说道。
“听听!听听!今儿个倒是稀奇了!一个生于微末的黄毛丫头,也敢放狂言自己会作诗!这个笑话,足够我笑上一年了!”
“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叶琼丹淡淡地说道,“谁能借我一套笔墨纸砚?”
苏小公子凑到她面前低声说道:“姑娘,你行不行啊?你认字我清楚,可并不是哪个认字的人,写出来的东西都是诗啊,那沉金斗虽然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却也在这旌德学堂内被熏陶了好几年,别人写的东西是不是诗,他还是能分辨的,你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叶琼丹一脸从容。
沉金斗见苏小公子凑在叶琼丹身边说了几句,便嘲笑道:“怎么?你想把自己作的那几首破诗告诉她?你写得那能叫诗吗?”
“嘲笑我之前,你先看看你自己吧!”苏小公子不客气地回道。
沉金斗被气得不行,冷声对叶琼丹说道:“用我的笔墨纸砚吧!只要你能作出诗来,你那一百份饭食的钱,我分文不少。”
“饭食归饭食,作诗归作诗,”叶琼丹不紧不慢地说道,“想看我的‘过人之处’,可是要花钱的。”
“只要你能做得出让我心服口服的诗来,钱我有的是!”沉金斗扬了扬下巴,又看向了站在苏小公子身侧的中年男人,朝他行了一个大礼,“副院长,就由您来评判,一会儿叶姑娘写出来的东西,到底算不算诗吧。”
“好!”副院长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
唐之才担忧地看向叶琼丹,他知道她棋艺过人,只怕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忧心她并不会作诗。
苏小公子也不看好叶琼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待会儿我作出来的诗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了,那么,沉公子就按照一个字一两银子的价钱,给我算钱吧。”叶琼丹微微一笑。
“好!”沉金斗答得很脆,“副院长,不如您来出个题吧?”
“今夜,乃是旌德学堂一年一度的斗诗大会,又在花园之中举行,便以‘花夜’为题吧。”旌德学堂的副院长捋了捋胡子,斟酌着说道。
叶琼丹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叶清寒走到了叶琼丹身边,为她倒了一些清水进砚台,帮她研磨起了松烟墨。
叶清寒研墨的动作十分娴熟,明明他穿着的只是一身布衣,却无端地令人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收敛的贵气。
叶琼丹铺平了一张宣纸,用厚重的镇纸给压平了。
随后,她提笔蘸了蘸浓香的墨汁,不假思索地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沉金斗坐在一旁拿起了一个桃子,啃了起来,根本不屑往她笔下的纸上瞟。
其他人的神情也很放松,丝毫不信叶琼丹能写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诗来。
唐之才和苏小公子倒是有心上前,可又怕离得太近了,扰了她的思绪。
天色渐晚,整个花园里只能听到沉金斗清脆的啃桃声。
唐之才悄悄地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女,只见少女在辉煌的火烧云下,素颜如同半开的一朵芙蓉花,她的那一双眸子好似蕴含了天地灵气的朝露一般,清澈而又闪亮。
她执笔的动作十分优雅,一行行工整的黑色小字,不疾不徐地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看起来赏心悦目。
一盏茶的时辰后,她文不加点地写完了一整首诗,将手里的狼毫搁在了笔架上。
“写完了,请副院长过目。”叶琼丹走到了一旁。
副院长不以为意地走了过来,瞅了桌上的宣纸一眼后,先是惊叹于她写得一手簪花楷字,后是被她所写的一首诗给折服了。
这首诗的最上面,写着标题——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副院长忍不住徐徐地念了出来。
仅仅是这四句,便让沉金斗无法继续啃桃子了。
他咬了咬唇,不说话。
其他的人也意外地抬起了头,纷纷看向了叶琼丹。
这其中最惊讶的当属唐之才和苏小公子了,苏小公子觉得她简直就是天才,只是偶尔去镇上的时局看看书,就能自学成才,这若是个男子,必然是状元之才啊!
而唐之才更为震惊,他很清楚叶家的情况,叶家大房极其残忍地剥削着叶家三房,能让叶琼丹勉强认识几个字,便已是不错,根本不可能再花心血去教育她。
想不到,叶琼丹竟然这般蕙质兰心、聪慧绝伦!
与她相比,自己这年纪轻轻的秀才郎,就好像是微不足道的砂砾一样,而她仿佛那闪耀的一颗明珠。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花园内的人都听得入迷了,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这样的佳作,他们可作不出来,今日有欣赏这等好诗的机会,真是十分难得!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终于,副院长念完了整首诗,慷慨激昂地说道,“好!好!写得实在是太好了!这首《春江花月夜》乃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好的诗!”
其他人纷纷点头。
沉金斗放下了手里的桃子,不服气地说道:“她可是一个出身乡野的黄毛丫头,她能作得出这样的诗?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有什么猫腻?”叶琼丹挑了挑眉,“题目还是副院长指定的呢。”
“说不定你事先就有准备呢?你大伯、大堂哥、二堂哥不是读书人吗?说不定,你是窃了他们的诗!”沉金斗大声说道,“你今日刚好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你大伯、大堂哥、二堂哥是读书人?”副院长看向叶琼丹的目光中,带了些许审视。
“没错,我大伯、大堂哥和二堂哥正是不久前被开除出旌德学堂的叶奉先、叶继刚和叶继武。”叶琼丹朗声说道。
“原来是他们,”副院长恍然大悟,不屑地说道,“那倒是不可能了!他们的作诗水平,我很清楚!想当年,叶奉先还是我的第一批学生呢。”
“副院长……”
“行了,别再胡搅蛮缠了,有这胡搅蛮缠的功夫,不如好好做学问!”副院长瞪了沉金斗一眼,严肃地说道。
沉金斗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沉公子,这首《春江花月夜》去掉题目后,一共是二百五十二字,请沉公子把饭食的钱和这二百五十两银子一起给我吧。”叶琼丹施施然地朝他伸出了手。
沉金斗的脸有些红了。
他家虽然有钱,可也没有钱到让他随身揣着几百两银子的地步啊。
沉金斗身边的跟班看出了他的窘迫,立刻说道:“诶,大家先凑点钱,给沉公子把钱先垫上,沉公子回头肯定会还我们的。”
其他跟班闻言,纷纷掏钱。
可这些人身上至多只有几十两银子,他们凑了半天也凑不齐二百五十两银子,最后还是一些与沉金斗不太熟的学子看不过去,怕丢了旌德学堂的脸,一个个跟着慷慨解囊,才把银子给凑齐了。
沉金斗支支吾吾地把银子推到了叶琼丹面前,嗫嚅道:“你数数吧。见识你‘过人之处’的钱和那些饭食的钱,都在这里了。”
“叶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啊!”众人纷纷赞叹道。
“你们都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瞧瞧,我出身乡野,不照样能出口成章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一样米养百样人。现在你们还说九味饭铺的饭食,只配给下等人吃吗?便是当朝宰相往上多数个几代,说不定也是乡下人呢。”叶琼丹说道。
众人惭愧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书读了这么多年,见识和觉悟还比不得一个女子。
“叶姑娘,我想向你讨教一二!”一人站出来说道。
“我可没读过什么圣贤书,下了考场也考不了功名,你还是向自己的先生讨教吧,”叶琼丹笑了笑,“小女子先行告辞,那就不打扰各位斗诗的雅兴了。”
“既然今日是斗诗大会,而姑娘又是一名腹有诗书的才女,为何不留下参与此会呢?”又有人问道。
“你们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我开铺子是为了赚钱,我不能本末倒置啊!”
“那就这样吧,若有人向你挑战,你得应了对方,要是对方赢了你,你就按照对方写的那首诗的字数,给他付银子,若是你赢了对方,就由对方给你付银子,怎么样?”苏小公子提议道。
在场有些寒门学子为难地蹙了蹙眉。
“我先申明,我只做三首诗,我这铺子还有事要忙呢。”叶琼丹说道。
花园中的另一个年轻的秀才说道:“我来!叶姑娘,五六月正是石榴花盛开的时节,我们便以石榴花为题如何?”
“可以。”叶琼丹点了点头。
这位秀才在旌德学堂的学问也做得很不错,与唐之才在同一年考上了秀才。
他在桌前回忆片刻后,落笔写下了一首诗:“这是我前段时间作出来的一首诗,请大家指点一二。”
众人围过去看了之后,赞不绝口,连旌德学堂的副院长都连连点头。
随后,众人又将期待的目光,放在了叶琼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