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落下的阴影里,吹过了一层层凉风,不时有花瓣从墙头落下。
这一整条街,是七里镇最带有书香味的地方,这里有学堂、文玩铺、书局……
二房媳妇最近总是待在铺子里,也算是憋坏了,虽然走在这条沾满了书卷味的小街上,觉得颇有些不自然,但也胜过整个下午蜷在铺子里。
而叶琼丹也不算太忙,她雇来的那些人在下乡谈了几天的收购之后,已对这件简单的事情应付得得心应手了,不需要她太过操心。
“青羽哥说,以我现在的水平,应付夷陵郡女子学堂的入学考试,已经绰绰有余了,他说我若是有意,不妨再试试再学些更深的东西。”香丫头攥紧了手中的书单,忐忑地说道。
“我二哥从来只说实在话,他说你行,你就肯定行!”叶琼丹鼓励道,“你瞧,已经到玉竹书局了!我们进去买书吧!”
香丫头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走进了书局。
这是她第一次进书局,不由得好奇地观望了一下。
早在她进门的时候,李家村首富之女李娘子就注意到了她。
要说这李娘子和她的恩怨,也算是一笔抹不掉的旧账了。
当初,叶家分家了,二房在尤月娥的努力下,分到了不少好东西,旁的不说,便是那十几亩田,便足够引人垂涎了。
于是,周围几个村里,家中有未婚青年的人家,都盯上了叶家二房。
李家村的李秀才家动作最快,当机立断地便请了媒人去提亲,还跟着媒人一起去相看了香丫头。
二房媳妇想着这李修德好歹是个秀才,再加上家境又贫寒,香丫头带着一笔让人眼红的嫁妆嫁过去之后,在婆婆那里的日子绝对不至于太难过,而以后一旦李修德中举,那自家丫头就可以跟着享受荣华富贵了。
可惜啊,她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哗哗响,李家却是转头就后悔了。
为什么呢?
因为李家村的首富打算将他的独生女,嫁给李修德。
这李家娘子略识几个字,又会做些小营生,长得也不差,更重要的是李老爹百年之后,李娘子可以继承老爹全部的家财。
和李首富的家财相比,香丫头的那点嫁妆还能入眼吗?
李修德为了撇清和香丫头的关系,显示自己对李娘子的诚意,哪怕李家和叶家只是口头定下了婚事,还无婚书为证,就急不可耐地上了门,在上河村的乡民们面前退了亲,让香丫头无地自容,让叶家蒙受大羞!
之后,叶琼丹站了出来,据理力争,揭穿了他道貌岸然的真面目!并且,要求他赔偿香丫头一笔名誉损失费,否则就要上公堂告他,追究他的责任。
因为要考功名的人不能有案底,自作自受的李修德只好认栽了。
李修德因此事恼恨上了香丫头,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便在村民们面前放下豪言,说若是有朝一日,叶琼香比李娘子更有钱、更会赚钱,他就头顶香炉跪在她面前,向她认错。
次日,李娘子来到了叶家老宅,她故作大方、虚伪至极,在村民们面前表现得宛如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一般,让香丫头在她面前相形见绌,甚至,村民们也开始觉得李修德娶李娘子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叶琼丹顺势而为,在掀开了李娘子伪善的美人皮之后,还为香丫头坑了李娘子一大笔钱,让她气闷地离开了。
李娘子倒是没有多恼恨叶琼丹,她将这一切都记在了香丫头的账上!
她发誓下次见到她,定要给这死丫头好看!
思及此,李娘子迈着小步走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端庄大方的假笑:“叶琼香姑娘,真是好久不见啊,你来这儿买书?给你未来郎君看吗?他可是一位认得几个字的童生?”
香丫头被她问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书单,不自然地说道:“没有,我买书自己看。”
“自己看?哦,那想必我资助给你的一些银子,你是真的用来读书了,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了,”李娘子笑道,“看到你这样,我可真欣慰啊。”
“要你的银子来读书?你还真是看得起你自己啊!你那点破银子,连旌德学堂的食宿费都不够交!”二房媳妇冷哼了一声,“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和你这种乡巴佬,真是没什么好谈的,掉我身份!”
李娘子被二房媳妇的一顿抢白,弄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什么时候,这种没文化的蠢妇,也敢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脸了?还身份?她有身份吗?
她想骂人,可是她很清楚,论骂人,她还真不是“久经沙场”的二房媳妇的对手,而且,这也会让她有失身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见着书局内不少人朝这儿看过来了,便装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弱势模样。
“可是没有我的银子,香儿姑娘也读不起书啊,”李娘子无辜地说道,“大娘,我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你们千万别误会,我也没有要你们牢记恩情的意思,就像是买鱼放生,谁又会奢求鱼儿记得自己的恩情呢?我求的只是一份大爱。”
“大爱?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要真有大爱,你怎么不散尽家财给慈恩堂拯救那些孤儿啊?”二房媳妇鄙夷地说道,“还买鱼放生呢?你当我女儿是河里的鱼啊?我女儿要是河面上的鱼,你就是河底的田螺!我呸!”
二房媳妇一口唾沫,吐在了李娘子的鞋面上。
周围的人看了,立刻对二房媳妇指指点点了起来。
“什么时候玉竹书局也能放这种白丁进来了?真是有辱斯文!”
“就是,她光是站在这儿,我就觉得脚下的地都脏了!”
“真是毫无礼教、粗鲁至极!”
……
二房媳妇正想发火,就听玉竹书局的掌柜说道:“这位夫人,你若是再在此地大吵大闹,我可就要请你出去了。”
二房媳妇憋了一肚子火,刚想拉着香丫头走人,就听身后传来了李修德的声音:“娘子,你没事吧?叶姑娘,你我恩怨两清,你何故在此咄咄逼人,欺辱我家娘子?娘子心善,日日盼你早日走出阴影,还想着要为你介绍一门亲事呢,想不到,你的心胸竟是如此狭隘、丑陋!我真为我娘子的善心,感到不值!”
周围的人听后,也是连连点头。
香丫头气红了眼睛,瑟瑟发抖,无奈为人老实,向来与人为善,在此时此刻倒是显得有些笨嘴拙舌了。
她努力想组织些语言来反驳他,却是怎么也组织不出来。
叶琼丹正要帮忙说话,不料,李娘子却先开了口。
“夫君,没事的,想必是香儿姑娘内心有些自卑,我能理解的,”李娘子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她刚习字,见识了书中的大世界,难免为以前的短浅目光感到自惭形秽,我们不该与她计较,你不是常拿君子之道教育我吗?是君子,就该大度呀。夫君,香儿姑娘要来书局买书呢,不如你帮她参考一下?”
“看在我娘子为你们求情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了,”李修德冷着脸,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说道,“叶琼香姑娘,你要买什么书?我帮你看看吧,免得你看了太深奥的书,产生退却之心,不利于你以后的学习。”
“不用了,”叶琼丹抢先说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正如你所言,你和我家香丫头恩怨两清,就不麻烦你指点了!还有,以后,请你们不要再拿着当初那点银子的事情,当做大功德一样,在这儿炫耀个不停了!当初是李夫人非要展示她的善心,硬要给香丫头资助些银子的,这我们没求你们吧?银子,你当谁没有呢!”
叶琼丹解开钱袋,从钱袋里摸出一张银票、两张银票、三张银票……
张张银票拍得桌面“啪啪”作响,像是在扇李修德的耳光一样。
细数下来,那些银票竟然有四百两之多,让玉竹书局里响起了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能在七里镇这样的小地方,随身带着四百两银子出来花销,那绝对是镇里一等一的大户人家了啊!
二房媳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面值不太大的银票,凑了一百两拍在了李修德面前。
“是啊,银子,你当谁没有啊!”二房媳妇得意洋洋地说道。
“来,二伯娘,告诉他,你家大闺女现在多有钱。”叶琼丹好整以暇地说道。
“我们叶家二房啊,光是九味饭铺一个月就能有一百多两银子的分红,而九味饭铺现在已经跟武氏商会在整个夷陵郡合作了,要将分铺开遍夷陵郡的各个码头,以后,叶琼丹从武氏商会中抽取的十分之一的分红里,会再抽出十分之一给二房!你说我大闺女以后有没有钱呢?”
李修德一听这话,脸色又红又白,完全下不来台。
“呵,我们这么有钱,会稀罕你们那点破银子吗?说出来也不叫人笑话!”二房媳妇微微扬起了下巴。
“可是,靠在三房身上吸血,跟蛀虫又有什么区别呢?”李娘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叹息了一声,抓着香丫头的手拍了拍,“你如今也算是识字了,当知礼义廉耻,不能受这嗟来之食。”
于是,周围人在震惊过后,看二房母女俩的脸色,立刻变得鄙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