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其中的缘由,狡猾如狐狸的朱能,又怎么会不借别人的嘴透露给云知府呢?
桃树湾那边,知道锦若小姐要跟刘满文成亲后,几乎是全村出动张罗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路铺红贴着喜字从张家到了刘家院子里。当然,各个也都着了新衣裳,就连晟瑾跟几个不过周岁的小娃娃也被打扮的跟福娃娃一般讨喜。
之后,是各地来庆贺的人,又是络绎不绝。哪怕张满囤已经不在朝中为官了,但依旧有各地官员前来,不为别的,那一品诰命夫人跟县主的头衔,还有打京城源源不断送来的赏赐,可见张家一门的影响绝不是只因着一个护国公。
总之,锦若小姐跟刘满文管事儿的亲事,在八月流火的时节,成了桃树湾上下最隆重最重要的事情,谁也不敢掉链子。
在这里,其实没有多少尊卑观念,或许是林宝珠的影响,又或许是桃树湾人自己的骄傲。
前一夜时候,各家闺女媳妇都来添妆了,哪家的手笔也算不得小,最差的也是一支银簪子。待到深夜之后,林宝珠更是抛下自家男人到了闺女的房间,小声说起了贴心话。
她半搂着闺女,眼眶红红但却一直笑着,“锦若,明天之后你就成了刘家的媳妇了,可你要记得,张家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是娘最疼的闺女。以后多回来看看爹跟娘,还有晟瑾......”
“娘,我晓得。”锦若心里五味杂陈,有不舍也有对未来的期许。
“哎,明天你要走,只怕晟瑾会舍不得,少不了又要哭闹一场。”儿子眼下也快两周了,已经开始启蒙了。别看平时跟个小大人一样,可在林宝珠跟锦若跟前,那还是个搞怪的小家伙儿。
“娘,要不我不嫁了。”听着娘亲温柔的话,在想到前几日不知打哪听说她会被人带走的晟瑾哭的惨兮兮的模样,锦若鼻头一酸就要掉下眼泪来。
她舍不得娘亲,舍不得家。哪怕都在同一个村子,相隔不过数百米,她也舍不得。
林宝珠听女儿又说了孩子气的话,不由失笑,戳了戳她的额头,含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说着,她又叮嘱道,“你年纪小,娘之前也跟梅英嫂子说过,不愿意让你太早怀身子。好在梅英嫂子是个通情理的,也听得进去娘的话,应下了这事儿。你别怪娘事儿多,实在是娘舍不得看你小小年纪就过一遭鬼门关。”
“娘,我知道,我知道是娘疼我。”锦若哪里不清楚,让娘去谈她的过往,又为她的未来盘算,是多难为情的事儿。天底下怕是再没有一个养母,会为养女这般掏心掏肺。但凡满文的娘亲心里不得劲,怕是就要给娘亲脸色看了。
俩个人又说了许多知心话,知道月上中天了,香茗都在外面小声提醒了,林宝珠才给自家闺女擦了擦眼泪,笑道:“大喜的日子,可不敢掉眼泪。娘可是还盼着你过的开开心心,日后天天跟满文和和美美的呢......”
“锦若,你要记得,要抓住男人的心比什么都管用。而抓住男人的心,可不仅仅意味着是讨好他愉悦他......女人一生何其辛苦,总不能为着一个男人丢失了自己,反倒是该让他离不开你......”林宝珠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家闺女,将自个的御夫之术一一教导给女儿。“男人当调教就要调教,该撒娇就要撒娇。而咱们要做的就是,时而迷糊时而精明,精明却不斤斤计较,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锦若虽然不好意思脸色绯红,可还是认真的把娘亲的话听在了心里。娘跟爹一直都那么恩爱,而爹爹也从来没有对别人动过心,可见娘的话是有道理的。
第二日一早,全福嫂子就来帮着锦若绞面梳妆了。待到梳头时候,林宝珠又红着眼挺着肚子亲自上阵。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前世的时候常常看小说里的母亲为女儿送嫁,当时并不理解好好的日子,为何当娘的都会红了眼角满心不舍。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体会到小说里母亲的心情,并不是害怕再也见不到女儿,也不是觉得女儿出了门就不是家里的人了,实在是一种酸涩的心情。
就算知道满文是个踏实的好孩子,可是林宝珠还是会担心,自家闺女嫁过去会不会受气,会不会过的不快乐......
随着外面喊轿子声响起,鞭炮也开始噼里啪啦作响了,紧接着,外面的吹鼓手也各自吹起了喜庆的调子。
锦若只有个弟弟晟瑾,但还没过两岁,自然不能背着她出门。所以最后折中之下,就让新郎刘满文自个进房间背了媳妇出屋。他一身大红喜服,胸前还挂着绸缎大红花,整个人高兴的都要冒泡了。
不过纵然心里高兴得意的不知该怎么表达,可进了屋里,他还是先恭恭敬敬的给张满囤跟林宝珠磕了头。然后认真的保证一番,直到旁人嬉笑打趣起来,他才踩着吉时的点儿,欢欢喜喜的背了媳妇上轿子。
当然,青青跟红梅两个丫鬟,自然也左右护着小姐一同去了刘家。
此时,本来正满脸带笑观礼的云家夫人突然面色一怔,又是诧异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由远及近而过的青青跟红梅。许是盖着红盖头的张家大小姐她不知道容貌,可那边上跟着的两个丫鬟,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不就是之前勾的自家儿子心思都飞了的落魄商户女的丫鬟么?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揉了揉眼想再看仔细一些,可不管她怎么揉眼,都发现眼前的并不是幻觉。
她下意识的就往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拽住刘满文背上的锦若。只是边上的人早就瞧出她的不妥,哪里可能让她得手?甚至就在她伸手的瞬间,直接就有人把她拖到了后面。
一直到张家的喜宴开席了,才有人啐了云夫人一口,暗暗骂道:“亏得今日锦若小姐没被你扰了喜事儿,不然桃树湾上下可是放不过你。”
也就是此时,她才突然清明起来。怪不得张记突然开始跟云家打擂台了,怨不得自家大哥几次训斥她让她本分一些,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有些不甘心甚至懊悔不迭的看向张家大门那边,大红的灯笼,还有各种贺礼跟来来往往道喜的官员跟家眷,这本该是她儿子的啊......
可是现在她敢再说什么吗?别看她穿的风光还算体面,可是端看来张家观礼的人,哪个不比她身份高,哪个不比她靠山大?尤其是,张满囤跟林宝珠跟前应酬着的,可不就是宫里的内侍太监?
那会听人唱和时候,好似齐王府跟公主府,也派人送了贺礼。
所以就算脑子在不清楚,她也明白,张家绝对不是自个能得罪的起的。之前护国公府跟安国公府的风波,可是没有遮掩过,饶是她这个后宅眼界浅显的妇人都当茶余饭后的下脚料听了,又哪里不清楚安国公府落败的原因?
之前在没见到青青跟红梅时候,云夫人还到处讨好,带着几分炫耀的到处亲亲热热的拉着关系,可现在她则被满心的懊悔跟嫉妒还有几分失魂落魄撕扯的难以维持面上的假笑。
不过原本她也算不得什么人物,不管她心情如何,也没多少人关注。
喜宴还正热闹呢,林宝珠却有些乏了,所以她同自家男人说了一声,就提溜了刚刚送锦若出门时候哭的稀里哗啦,而现在转头就津津有味的吃着小饺子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儿子,然后带了香茗几个回屋休息了。而桃树湾上下,连带着来往的宾客也都理解,毕竟谁不知道张记夫人马上就要到月份了,哪里受的住这般吵闹消耗?
待到头晌午时候,张满囤端了些饭菜轻手轻脚的进屋。瞧见自家媳妇跟儿子正在炕上睡的香甜,他不由得也露出个轻快的笑来。门外还是阵阵喧闹,而门里带着冰鉴凉意的空气里,满是安然跟柔情。
他只看着侧身神情安稳的媳妇,还有那个睡得四脚朝天还不是吧唧嘴巴的儿子,就觉得心满意足了。果然,回来是对的,若是还在京城,他哪里能有这般悠闲自在的光景?
而刘家那边,此时也是热火朝天,一桌桌极好的酒席跟各家同刘满文有几分交情的人都挨个灌酒。而从来在外面滴酒不沾的刘满文,今日也是来者不拒,谁让他娶了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当媳妇勒,就算是被灌酒,他也高兴。
一场喜宴使得整个村子欢声笑语连连延续了三日,一直到三日后回门,林宝珠才再次见到自家面带羞臊脸色红润的女儿。此番娘俩又说了许多体己话,自然不用多言。
在回门宴的饭桌之上,原本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吃着饭菜呢,突然林宝珠感到肚子一阵抽痛。刚开始她也并未在意,毕竟有过头一次的经验,加上刘嬷嬷也说,临产之前确实会时不时的抽痛一阵。
可就在她喝了几口鸡汤之后,发现疼痛不仅没有减缓,甚至愈演愈烈,到最后根本就痛的她拿不住碗筷了。
“我好像是要生了。”林宝珠头上阵阵冷汗,可人却依旧淡定。这才刚刚开始疼起来,想来离着真正发动还有一会儿时间呢。
张满囤一听,顿时急了,蹭一下子站起身来直接把椅子都带倒了。而香茗更是压根不用吩咐,就匆匆跑出去叫稳婆跟刘嬷嬷了。
兵荒马乱之后,张满囤满脸焦急,腿脚发软的被赶出了产房。而被吓得哭哭啼啼的晟瑾也让锦若一番好哄,最后更是带着泪珠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胎终于如了张满囤的心愿,是他心心念念的闺女了。小家伙儿打一生下来就是双眼皮,头发黝黑,许是还觉得自个在娘亲的肚子里,动作很是缓慢的转动小脑袋小嘴儿一张一合的吮吸着。可是吮吸半天却什么都没有,终于引得小家伙儿不满的大哭起来。相比于晟瑾那会儿,生自家这个闺女,可是顺利多了,林宝珠也并没有受多大的罪。不过许是因为前几日操心闺女的亲事,使得她有些精神不济,再看过女儿之后,她就筋疲力尽的睡着了。
林宝珠也不知道自个睡了多久,只好似昏天暗地一般,她只能凭着心里的感觉往前走着。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好像是医院?她好似看到了师姐跟师兄们守在病床前喊着什么,而后一队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而来,查看病床上病人的情况。
耳朵里是各种仪器声滴滴作响,她好累,好想就这样沉睡下去......
就在她再度要沉睡过去时候,就听的好想有孩子的哭声,是谁?谁在哭?谁家的孩子?
林宝珠觉得心里好难过,她顺着那哭声往回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猛然惊醒。睁开眼的瞬间,她本能的往身侧看去。只见,自家那个汉子,正小心翼翼的守在摇篮边上,许是想起了什么,还会用自个粗糙的手指碰一碰摇篮里小家伙娇嫩的脸蛋......
本来林宝珠心里还是柔软的不行,却在看到自家男人居然去试闺女的呼吸时候,不由的哭笑不得起来。
“锦若跟晟瑾呢?”林宝珠嘶哑着嗓音问道。
听到媳妇的声音,张满囤吓得往后一跳,眼巴巴的看了看摇篮里安睡的闺女,再瞅瞅睁着眼看过来的媳妇,这才咽了一口口水说道:“锦若带了晟瑾去歇着。”说着,他也就不管稀罕的不行的闺女了,蹭到媳妇跟前,为她掖了掖被角,“我让人给你端些米粥过来。”
见自家男人要离开,林宝珠赶忙抓住他摇摇头,说道:“一会儿吧,我先看看闺女。”
待到张满囤把闺女抱过来,林宝珠看着小小的人儿,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她轻轻揽了闺女在怀里,这才抽空笑着问道:“刚刚你往后退那一步是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张满囤见媳妇娇嗔的瞪着自个,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刚刚,刚刚我以为是闺女说话了,吓我一跳......”顿了顿,他又说道,“媳妇,闺女总睡觉,也没个动静,我总忍不住要试试她的呼吸......”
俩人凑在一起说着话,就听得外面隐隐约约似乎有鞭炮声响起,并不清亮甚至是时有时无。
“刚刚里正叔得了信,说闺女是桃树湾的福星,加上锦若成亲,是双喜临门,所以该着庆贺一番。”张满囤笑道,“不过怕扰了你跟闺女休息,所以里正叔就带了人到村外去放鞭炮了......”
林宝珠显然也想到了村里乡亲们的热情,不由跟着抿嘴轻笑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也眯的如同弯月一般。果然,她是舍不得这里的,舍不得儿女,舍不得自家这个曾被人惧怕的凶残恶汉,也舍不得乡风淳朴的桃树湾。
她微微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余光瞟向目光灼灼瞅着自个的男人,心里满是甜蜜。
她还是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回到了这个让她留恋的地方。此后,她只愿意跟着这个男人相守到老,彼此永不分离。
而此时此刻,京城护国寺中圣僧直觉大师看着天上星辰,笑道:“当为福星,煞气已消,大周边疆可保百年安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