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别的了,只记得后来孩子被救出来,可依旧不会也不敢用手吃饭拿东西,甚至都不敢穿衣服。
看到大丫这样排斥人的靠近,饶是听到她的话,也不过是怔怔的窝在柴火堆边上,一双空旷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却满是空洞跟呆滞。她嘴唇抖了抖,可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大丫神情怪异的看着林宝珠,想要啊一声,却半天啊不出来。听到眼前的女人温柔的说话,说是舅娘,她突然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起来。那种疼比不上奶奶跟娘亲打她拧她时候的疼,可是就是让她好难过,好想流眼泪。
她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可又舍不得低下头去。昨天舅舅牵着她的时候说过,舅娘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喜欢孩子的人,她不会像奶奶跟娘亲一样打自己骂自己的。
其实她也不清楚,不被打骂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可是她却不敢回应,就好像以前有个老奶奶给了她半块热饼子,但是被奶奶看到以后,奶奶不光把饼子抢走了,还骂她是小畜生。后来老奶奶再也没出现过,那时候她还小,并不知道什么叫奶奶堵着老奶奶的门骂街。
再以后,奶奶就总让她睡柴房。有一年冬天,她太冷了,就偷偷烧了柴火,真暖和,可被奶奶知道以后,她就被赶到了院子外头睡觉。那时候她也哭了好久,嘶哑着嗓子喊娘,她告诉娘她冷,可是娘什么都没说只是厌烦的骂了她一句讨债鬼......
那时候她都以为她要死了,不过等到了后半夜,她又不冷了。不光是不冷了,还觉得浑身烫的很,所以她高兴了。只可惜,那不过是在做梦,等睡醒了以后,依旧是天寒地冻的日子。不过她却说不出话来了,这样也好,就算偷偷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叫娘,她也不会忍不住跟着叫......
大丫瞪着一双大眼,无神的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人,虽然还在浑身颤抖,可到底没有在往柴火堆里躲。
林宝珠不敢惊吓了大丫,见她蜡黄的脸蛋上涌现着不正常的红晕跟血色,她赶紧趁着人没反抗把人抱起来出了柴房门。上手的分量轻的都让林宝珠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六七岁的孩子?怎么都感觉不说重量,而且身上的骨头硌得人心头发慌。
因为大丫发热了,这年头发热比旁的病症都要棘手,尤其是像大丫这样本身就极度虚弱的孩子。看过村里的大夫后,林宝珠跟张满囤不敢耽搁,一路又赶着车去了镇上医馆里。
路上,林宝珠搂着大丫,轻声细语的哄着她,给她说些个作坊里跟茶坊里的事儿。给她讲一些连林宝珠都记得并不算清楚的故事,反正只求大丫睁着眼给她个回应,哪怕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
大丫这次发热,来势汹汹。但是这并不是林宝珠最担忧的,让林宝珠最担忧也是最气氛恨不能把韩家人拉出来剁碎的事儿,是......医馆的杨老大夫发现大丫似乎有什么隐疾,等到仔细诊脉后,才皱着眉头神情严肃的说道:“这丫头你们打哪带回来的?她的哑病并不是天生的,不过因着拖得时间久了,老夫也有些无能为力,只能趁着这次发热开几幅不相克的药调理一段时间看看。”
说完,他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林宝珠跟张满囤,让身边跟着的药童先照看昏迷的大丫。然后叫了林宝珠跟张满囤出了看诊的屋子。
待到离了大丫那边,老大夫才难掩心中的盛怒,低声说道:“除此之外,那丫头的身体还得寻个医女查看一番,有些症状老夫心中还有疑虑,但没有依据也不敢妄言。”
这话一出,许是张满囤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聪慧如林宝珠,心里则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楞在原地。虽说大周并没有限制医女的存在,可是若非是医药世家,亦或是活不下去的人家,哪个肯送闺女学医?
且不说别的,单是人们异样的眼光,跟世俗对医女的偏见和轻视,就足以让人支撑不下去。倒是也有富裕权贵人家里有医女,但地位却同伺候丫鬟无二,并比不得正儿八经的大夫。
而一般的病症,若非是女子隐疾,医馆的大夫也不可能开口让人寻医女瞧瞧。而大丫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何隐疾?看着杨老大夫面上的神情,林宝珠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她不敢耽搁,赶紧俯身行礼,哀求道:“老先生,我们毕竟是打村里出来的,而且事发突然,这一时半刻的也不知道该去哪寻医女来看诊。求老先生指条明路......”
杨老大夫跟林宝珠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当初甚至还为了张记的官司验过一次尸呢。那等晦气他都不在意,自然也没想过为难张记。
想了想,再看医馆里这会儿也没旁的病人,他索性开口道:“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这样,我让人去叫了我的孙女来帮着看看,她虽然没给人看过病,不过医术却也是不错的。”
得了林宝珠跟张满囤的千恩万谢,老大夫才挥手匆匆进了医馆后院。
有了医女帮忙褪掉大丫的衣衫,然后面不改色的查看过她的私处跟隐晦之地后,才终于应证了杨老大夫的猜测。而搭手的林宝珠在看到那些不知名但并不陌生的痕迹之后,更是没忍住吸了一口冷气,最后满目怒火。
“这闺女当真是个可怜见的,那处的伤都结痂了却还那么重,可见当时是如何受虐的。”杨家老大夫的孙女说着,摇摇头感叹一声,“身上青紫的抓痕跟伤痕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见那事儿过的时间已经久了。”
听着医女的话,林宝珠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到底是什么畜生,居然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而韩家人当真都是死的吗?她就不信了,若是韩家人有一份人性,能对自家闺女被人欺辱视而不见。
其实林宝珠还真是想多了,韩家人本就不是有人性的,不然作为亲娘的张月娘又怎么能眼看着女儿天天水生火热的过活?都不求她护着疼着闺女,哪怕有一份人性,那大丫也不至于心如死灰。
心烦意乱,脑子里混沌的很,一时之间,林宝珠也不知道该可怜大丫所受的罪,还是该恼恨韩家人的冷血无情。但是,看着床上躺着的,脖子细的都快顶不动脑袋的大丫,林宝珠终究只是长长叹息一声。
张满囤只是听了几句,如今也是沉默无语,他是真没碰到过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儿。甚至可以说,在他的脑子里,孩子就不可能碰上这种没人性的事情。
以前在做土匪时候,就算碰上有些山寨没人性的强抢民女,但至少那都是成年的女子。却从没听说过,有谁会祸害一个孩子的。
看着媳妇脸色难看的样子,张满囤脑子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一直到药童来送熬好的草药时候,他才叹息着把媳妇搂进了怀里,然后轻声安慰了一番。
因为要给大丫喂药,林宝珠也没工夫再悲伤或是愤怒。她抹了抹眼角,压下满心酸涩的感觉,然后半扶起大丫来轻声劝她张嘴喝药。
到底是一路上的轻声细语起了作用,如今就算大丫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难受着,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但听到温柔的舅娘说话,她还是乖巧听话的张开了嘴巴吞下一口口苦涩的汤药。
其实一点也不苦,比奶奶给她吃的剩饭菜还好吃。而且舅娘身上好暖和,说话好温柔。她先是茫然了一瞬,紧接着就像是回到了以前做过的那个梦里。梦里面,是她最喜欢的春天,阳光明媚晒的她身上的伤都不痛了,还有花朵,好多好看的五颜六色的花朵,让她隔着老远都能欢喜起来......可是她不能笑,不能让奶奶她们看到,不然所有人都会不高兴的......
奶奶说过,就是因为有她,所以娘亲生不出弟弟来。是不是只要没有她了,娘亲就能生个小弟弟,然后奶奶跟娘亲就会高兴了,就会想起她了呢?
大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敢生出过这么多念头一样。只是被舅娘抱着,她真的好知足,所以她也敢偷偷的想些事情,敢偷偷的勾一勾舅娘的手指。
林宝珠不妨被大丫勾住手指,一低头正好对上那双大到让人心惊的眼睛,看到里面的小心翼翼,她鼻头不由的一酸,眼泪就不争气的掉出来了。却不想见她哭了,大丫吓得飞快的缩回了手指,然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死气沉沉模样。
“大丫乖,不怕,舅娘拉着大丫的手,等大丫好了,舅娘就拉着你在村里串门去。”林宝珠放下喂完药的碗,抱着大丫亲昵的说道,“咱们去看招娣姐姐,去看小板凳,狗剩,到时候你还要跟招娣姐姐一起去读书识字儿,以后咱们也做个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