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没课,我坐车来到了南山。
下了公交,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张铁牛智空和尚。
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傻大个。他比我小几岁,按照年岁比我小。可是我一米七出头的个子,他一米九出头的个子,我站在他的阴影里连wifi信号都没有。叫他智空吧,他这一副傻呵呵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出像个出家修行的和尚。叫他铁牛吧,但人家的字辈是和智明禅师一个等级的。
“嘿嘿~云哥你来了~”傻大个倒是个心热的汉子,见到我就打招呼,“师父让我来接你。”
“哦?”我有些惊讶,“智明禅师知道我要来?难道是神父陈昨天告诉智明禅师了?”
智空摇摇头:“师父说了,今天会有贵客来,但不知道是谁。让我来这里等便是。我从早上5点50分第一班车就在这里等了。我觉得师父说的就是云哥你。”
我看了一样手表,我是下午没课才坐车来到这里。现在已经下午3点34分了。这傻大个难道从早上6点就等到现在?
我问道:“你难道从早上6点一直等到现在?”
傻大个点点头。
我心想:“这也是个执着的汉子。虽然傻傻地没有开窍,可是这股认真执着的劲道,却是很多人没有的。”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是我带着身上打算当做晚饭吃的。毕竟前两次来这里,都是深更半夜回去,连口水都没有:“辛苦了,这个给你吃吧。”
看到吃的,智空两眼放光,哈喇子都流了下来:“那谢谢云哥了。”他也不推辞,一把就接过面包,一把就塞进嘴里!
“我的天呐!”我心里不由得暗探,这面包不小啊,五指张开,一把巴掌那么大。虽然面包是蓬松的我明白,可是这家伙一张嘴,手一送,就把整个面包塞进了嘴里,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傻大个把手在身上蹭了蹭,大大咧咧地说道:“走,师父让我带你上山!”
等进了禅寺,已经接近傍晚了。
上次只要门口,这次进到禅寺里面,我这才发现,这里真的是曲径通幽,香气宜人!
这里的寺庙设计得并不像是对外游客参观的那种巨大的禅寺,而是类似于一个小小的辨禅的讲经说理的场所。小小的房屋,有小桥,有流水,有竹林,有花卉。正厅有一尊笑脸弥勒,再无其他。比起其他动不动高十几二十米的壮观寺庙,这里显得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可是这里惬意的氛围,却是任何寺庙都无法比拟的。
智空把我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面一个老和尚坐着,正在下棋。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和谁下棋?
“施主请进。智空,你退下去吧。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打扰我们。”
“知道了师父。”智空很尊敬地应道,关上门退了下去。
老和尚对我呵呵笑道,面容甚是和蔼:“施主,好久不见了……”
“我没见过你啊?”我疑惑道。上一次我是想来找这老和尚的。可是这老和尚远游,没见着面啊。
“这盘棋,我们相隔几十年了。那会儿,我还是一个小娃娃。因为我的师叔没能赢你,故而惨死在你的手下。我当时年少气盛,甚至都不懂如何下棋,就敢向你挑战。你也是玩心太盛,便与我下了这盘棋。虽然让我一车、一马、一炮,但仍然不是你的对手,留下了这个残局。这些年来,我虽然佛法已有大成,但此心结未开,未能入佛门大境。如今你前来,何不了了我的这个心愿?”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这老和尚在说什么。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身体内一股力量,裹挟着血红色的雾气,竟然控制住了我的右手!
我有些惊慌,但智明禅师却对我说道:“云景施主,不用反抗。我只是与血魔对话,无碍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老和尚的话,我的心非常平缓。不由自主地就随着他的话去做。血魔控制着我的手,竟然和老和尚下起了棋局起来。
我有些吃惊。我印象里,血魔应该是一个杀人成性,戾气极重的家伙。这家伙也会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下棋?
智明给我倒了一杯茶,或者说是给血魔倒了一杯。茶叶幽幽悬浮,香味清淡典雅。老和尚缓缓说道:“其实你也不是只为杀人,那就和一把菜刀、一把斧子没有区别了。你不过是继承了杀人的魔性,不愿意放下心中的怨念,才持续杀人至今的。”
“多说无用,我发誓要报复天下人,你一个小小的和尚,我一只手就能捏死,又能奈我何?”声音是从我的嘴里发出来的,但是我根本没有想说话。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两个灵魂在抢夺一个身体的控制权,十分别扭。
“你,幼年的时候父母被山贼所杀,你躲在厨房灶台的火坑中,这才逃过一劫。为了消灭山贼,参加了当地的团勇。可惜团勇的头目只是个胸无大志为求自保的自私人。他建立团勇并不是为了灭山贼,而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离开了团勇,参加了朝廷的军队。谁知朝廷并没有派你们去剿灭当地的山贼,而是准备将你们派去边疆打仗。得知山贼和当地的知府有牵连时,你连夜潜入了知府衙门,杀了知府,随后开始逃亡。逃亡的日子是艰苦的,面对追杀自己的人,你只有杀了他们才能自保。同时面对官府的通缉、以及黑道的追击,你走投无路。看破世间险恶的你,最终吸纳了血魔的怨气。你获得了力量,同时也不再将人命当一回事。你带着力量回去,屠杀了通缉你的衙门,衙门上上下下一共66口人,你连看门口都没有放过。紧接着你又上山灭了山贼,攻击84名。直到血流成河,从山顶流至山底,你这才正式入魔。寻着历代血魔的记忆,你找到了血池。将千百年来血魔积聚下来的力量吸收在体内,正式成为了这一代的血魔……”
此时我抢过身体的控制权问道:“难道血魔不是一个人?”
“魔,是一种心智,并不是单指一个人。所有落入这种心智控制的人,都可以成魔。只要人在,就会有私心、就会有怨恨,所以魔永远不会被消灭。而血魔,就是历代的怨气和杀戮之气的聚合体。就算我们灭了血魔,过个几十年,也会再出来一个新的血魔。所以,阻止血魔继续为害的方法,不是消灭,而是封印。将已经正式成为血魔的人封印起来,那这一代的血魔便不能再害人,新一代的血魔也不会再产生。”
“原来是这样……”我一开始听梅姐说,血魔有千年的历史了,我一直以为这千年的历史都是一个人。就像是一个老僵尸一样。没想到血魔的魔只是一种魔性,这种魔性可以依附在任何一个当世的人身上。魔由心生,要灭了魔,除非人类灭绝,要不就是全人类向善,一个恶人都没有。不管是哪一样,都是不可能做到的。故而,魔是不灭的。
突然间,我的身体控制权被血魔夺走。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幽幽的说道:“智明,你说的太多了。”
谁知这老和尚一点都不害怕,面露慈祥地说道:“你的仇,已经报了。何不放下心中的怨念?你现在杀人,只是随性,只是为了消遣。有人骂你,你杀了他。有人暗中诋毁你,你杀了他。你无聊的时候,便找人来赌,而赌注就是对方的性命。我的师叔,以棋为赌。就是为了化解你的怨气。如果你输了棋局,就能解脱。可惜,你已入魔。7天7夜不吃不喝的器具,凡人根本无法和你如此长时间地对弈。最终,棋局没有下完,我的师叔已经逝去……”
血魔却说道:“其实,那盘棋,我已经快要输了。若不是他肉身凡胎,最终腐朽而去,他一定能赢我。”
我突然说道:“难道就不能吃个饭、睡个觉再来下棋么?”
血魔没有说话,智明却是笑道:“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这局旗,是灵魂的对弈,先离开棋局的一方就算是自动认输了。对了抵抗血魔强大的血腥气,师叔坐在棋局中,而他的身后还有108位高僧日夜不断地念诵佛经。即使如此,也才刚刚和血魔的魔性持平。”
我似乎明白了,他们口中所说的棋局,包含着一种禁锢之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之后的谈话,老和尚还是在和血魔叙旧。血魔竟然也是心平气和地和老和尚聊天,没有展现出一丝杀意、怨气和怒意。这个我梦境中看见的那个身披血红色战甲,带着狰狞头盔面具的血魔印象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棋局下完,最终老和尚剩下一将,两卒,而血魔则剩下一帅,两仕。
老和尚看了看血魔,微微地笑了笑。
血魔冷哼一声,但是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飒爽的豪气:“输了。如果你的师叔和我下的是这局棋,那他就赢了。”
“若不是你让我一车、一马、一炮,我也赢不了你。”
“好了,老朋友叙旧也叙完了,这小子找你来是有事的,你也应该帮他解决一下了。”
“你难道就不能放下心中的这股魔性么?”
“你是佛,我是魔。多说无用的。”血魔竟然叹了一口气!
我在这两人的对话中,竟然感觉不到一丝血腥气。
我身体内的血魔,不管是在遇到梅姐,还是神父陈,都是一股不杀了你不罢休的气势。但是血魔和智明禅师相见,竟然会如此心平气和,令人难以置信。
血魔说道:“我是魔,我最终还是要解除封印的。为了解除封印,我也不惜夺取这个小子的身体。就算这个小子死了,对我来说也完全不算什么。我杀的人太多了,血流成河,积怨成池……”血魔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带着戾气、或是凶恶的表情。似乎唯有面对智明禅师的时候,血魔才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魔”。
“也罢,也罢。你在他的体内继续沉睡吧,相信你会逐渐改变你的想法的……”
老和尚这话说完,我立马就重新拾回了我身体的操控权。
我有点惧怕地说道:“这血魔这么容易夺取了我的身体。要是以后他再夺取我的身体出来杀人怎么办?”
老和尚笑了:“其实,你们不用把血魔想得那么坏。你看,老衲手无缚鸡之力,却不也在血魔的面前下了一盘棋么?”
“可是……”
“其实,所谓的‘魔’,都是由心生。血魔也好,心魔也好,符魔也好,佛魔也罢。只不过是一群被偏执思想所禁锢、困扰的普通人而已。只要帮他们解开了疑惑,魔自然就会消失。”
禅师就是禅师,跟我这种人的眼界就是不一样。我原本以为,凡是“魔”就一定要消灭。魔是我们的对立面,势不两立的感觉。可是在智明禅师的眼里,魔就像是一个生病的孩子,只要悉心照顾,就能恢复健康。
“好了,关于魔的话题,我们就不多聊了。以后你遇见了,会有自己的看法的。我不会将我的想法强加于你的意识上,是正是邪,你自行判断。”
我觉得智明禅师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会很坦白地表明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却不会强行将自己的看法强加给别人。每个人的看法和理解都不一样,智明禅师不会去左右他人的思维。估计这也是为什么血魔能够心平静气地跟老和尚下棋的缘故吧。
“好了,那现在我们聊聊,关于你遇到的怪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