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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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心如死灰

当然,这是异想天开。

比方说曹建昌,自从她放下电话,就死死地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文人的眼睛淬了毒,大概就是他这样子吧?

许佛纶抱着肩,慢悠悠地打量他,“曹庭长,害怕什么?”

“该害怕的应该是许小姐。”曹建昌在她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微微一笑,“十分钟后会有人来接你,然后去总统府好好劝劝康秉钦,可能你们还有一条活路!”

这么说,她用来逃跑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许佛纶摸出块怀表,放在手边,“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直接进总统府抓人呗,何必用我来威胁,白白增加风险!”

曹建昌说,“虽然他恶贯满盈,但是我们尊重每个人的生命,尤其许小姐是被他蛊惑才助纣为虐,有个机会来赎你们的罪过,也是我们对他和你进行制裁的根本目的。”

攻心为上?

真是官字两张口,横竖都是他们的道理。

既然提到了助纣为虐,她就不得不提醒他,“曹庭长就不好奇,他所配备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么?”

怀表的秒针,开始转第二圈。

曹建昌问,“许小姐知道?”

“昨天晚上,在这栋房子的地下室里……”

她话没说完,曹建昌已经赫然站起,“许小姐最好把话说清楚。”

许佛纶端起桌上的咖啡杯,看着他警惕十足的模样,欢快地喝了一口,“他进入总统府,有部分装备还是我……哦,不对,是曹庭长和我共同出的力!”

“说谎!”

她仰起头,“阶下囚说这样的谎,除了证实自己的罪名之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许小姐看起来,并不像轻易服软的人。”

这几天,太多人了解她的内心,让她感觉到很不安稳。

秒针即将走完第二圈。

许佛纶起身,“曹庭长不信,我可以带您去看看,堆放武器的地方。”

曹建昌沉默的时间里,秒针已经开始第三圈。

她心里没有底,如果他不肯跟她去地下室,那么剩下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她离开。

秒针正飞快地转动。

许佛纶不敢把视线过多停留在上面。

曹建昌正狠狠地盯着她,大约在最后确认她所言虚实。

刺耳的电话铃声,正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他飞快接起。

电话里的声音很平缓,“许小姐,对于您之前提出的条件,先生答应在您占股五成后,他入股三成,余下的两成见面商议。”

没有别的事,只是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

曹建昌不耐烦地挂断,也没瞒着,冷笑道:“看起来许小姐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都什么时候了,还真有不怕死的。”

她眯起眼睛笑,没有说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曹建昌始终惦记着从他手里溜走的这批武器,威胁到上司安全造成如今危局的事,心里忐忑不安,“许小姐,请吧!”

秒针的第四圈已经走了一半。

许佛纶将怀表重新放进口袋,披了件衣服,带着曹建昌进入地下室。

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招呼了随行以及警察,将这里内外团团围住。

许佛纶靠近那扇暗门时,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心里在想,这座公馆里的眼睛是不是已经聚齐了?

石块碰撞的闷响后,门徐徐打开。

那间占地近两亩,却不为人知的房间,重见天日。

窗头的风扇在烈日的照射下,死气沉沉,失去动静很久。

阴晦的光柱随之闪烁,不时露出地面上杂乱无章的脚印,以及曾经陈放武器的物架和木铁箱,绵延不绝的拖痕。

眼前的场景给了曹建昌当头棒喝,昨晚一时疏忽,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局面。

他看向许佛纶,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枪口对准她的后背时,她像是无所察觉,从嵌进墙壁的铁柜里取出本线订账册,“这里有枪械弹药的明确数量,曹庭长看看么?”

看,为什么不看?

都是给她定罪的实据。

曹建昌要接,许佛纶却收回了手。

她阖住一只箱盖坐在上面,随手翻了翻,“曹庭长是读书人,大概没见过一箱子弹,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吧?”

秒针正在走完第七圈。

她笑着,用手指弹了弹身下的箱子,“这只装的是步枪子弹,分十个铁盒,共一千发;那边的有弹链,口径也不一样,只有三百发。”

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这个谈笑风生的女人,生怕她从哪里再抬出什么武器来。

曹建昌很愤怒,越愤怒,只能说明他在她的圈套里越陷越深。

“你平时在家里放置这些武器,是自己心怀不轨,还是为康秉钦做准备?”

许佛纶无辜地看着他,“我不太相信人,用来防身的,结果越收藏越多,像您喜欢收集报头,就当做爱好了。”

曹建昌不听她胡扯,声色俱厉,“还有没有了?”

她摊手,“昨天,都被运走了。”

“从哪运走的?”

许佛纶满面是笑,从箱子上跳下来,重新打开了铁皮柜子,“您不会以为只有刚才那一扇暗门吧?”

地下室尽头,墙面有三道缝隙随着她说话的声音,渐次打开。

三道轴分别带动门扇在地面划了半圈,稳稳停住。

纷扬的灰尘里,外面的热浪涌进来,刺眼的阳光将阴影驱散。

门外荒草丛生,远远近近有几处平房,早已不是许公馆的地界。

曹建昌直勾勾地盯着一直蜿蜒到屋外的拖痕,荒草堆里歪七扭八的断草。

还有已经快要接近门边的,许佛纶。

“抓住她!”

他声嘶力竭地命令,和昨天晚上对待康秉钦一样。

“再见!”

许佛纶已经从第三扇门里离开,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住。

瞬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还有呵斥制止的呼和,几乎将这里颠倒、掀翻。

流弹擦过许佛纶的耳廓,削断一截头发。

发丝上有血迹。

她伸手捂住脸,感觉手指缝里渗出粘腻的血。

荒草尽头是条浅河,横跨了窄窄的木桥,桥头正停着一趟汽车。

许佛纶坐进车里时,荣衍白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报纸后抬起来,“你迟到了。”

或许吧!

她摸出怀表。

秒针正在走第几圈,已经记不清了。

许佛纶笑着点头,“谢谢你拨冗等我。”

“不客气。”

她好奇地向来路张望,能看见远处许公馆的尖形屋顶,像骑士出鞘的剑,“既然迟了,怎么没人追来,荣先生再次伸出援助之手了吗?”

荣衍白将报纸收起来,手伸进衣兜,“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毛病比较多,尤其不喜欢别人盯梢。”

他转过脸看着她,将手绢递给她,“擦擦吧。”

许佛纶接在手里,不由得想起家里还有一块,小姑娘们是不是替她洗干净了?

要是曹建昌大发雷霆,说不定她就没办法还给荣衍白了。

车子驶离荒草地,拐到了胡同里,大街上走动的人寥寥无几。

许佛纶将目光收回来,将带血的手绢叠好,“如果丢了,需要赔吗?”

荣衍白真挚地点头,“明朝的手绢,放到琉璃厂,可以买间店铺。”

嗤!

她笑起来,“你怎么不说宋代的呢?”

荣衍白也笑了,“因为你,不相信。”

“不还了。”

“好。”

劫后余生,他们围着一块手绢讨论了很久,直到汽车离开天桥。

平常的热闹被萧条取代,偶尔有点心摊子摆出来,巡街的警察来一脚踹翻,将摊主打到鼻青脸肿,搜刮点油水扬长而去。

汽车停在不起眼的饭店前,里面卖的是些应季的点心,荣衍白替她点了几样甜食,“许小姐来过这里吗?”

“很少,来买过小玩意。”

荣衍白笑了,“我从小就在这里给拉洋片的瘸子敲小锣,有人打赏我接着,其实不是瘸子的徒弟,滥竽充数骗点钱,就欺负瘸子撵不上我。”

这样的荣衍白,是许佛纶没有想过的。

她认真地问,“时间长了,他会认不出你?”

荣衍白点头,“所以不是长久买卖,混口饭吃,一个月以后拜了个过气的暗娼为师,满大街招摇撞骗,听过仙人跳吗?”

许佛纶喝着茶被呛到,“你,还是你师父?”

“都有。”荣衍白没避讳。

也是,这么漂亮的男人,小时候很容易让不怀好意的人垂涎。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荣先生年少时,挺坎坷的。”

荣衍白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当时年纪小,跟着瘸子天天通过镜头看满清格格脱衣服,学不了好,八岁抽烟,九岁跟人打竹板学说荤口相声。”

听他说话,比看电影精彩很多。

小饭店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客人。

除了李之汉偶尔来添一壶茶。

那天下午,直到晚上,许佛纶始终在听荣衍白说他的峥嵘岁月。

然后,七点半,有新的客人推门而入,荣衍白的回忆戛然而止。

年轻的军官走到许佛纶面前,敬礼,“许小姐,康总长请您回公馆休息。”

总长?

许佛纶抬头,“康秉钦?”

“是。”

“你是?”

年轻的军官再次敬礼,“属下,陆军混成旅警卫营一营少校营长陈志洪。”

荣衍白给她倒最后一杯茶,“许小姐也可以不答应。”

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笑着,“康总长能将家中老幼保护的密不透风,却将许小姐留在虎口,送入敌手,难道许小姐没有想过原因?”

毕竟,找不到康家人为质,所有人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有些事,光想想,就心如死灰。

许佛纶站起身,笑了笑,“他不爱我,所以能堂而皇之地利用,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