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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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飞蛾扑火

荣衍白得到消息的时候,不见高兴,反而甚是遗憾。

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给商户们传递了错误的消息;另一方面,觉得这些老头儿,大概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再往后,就只能依靠暴力解决问题了。

“你当那天看到的纺织厂,是真实的?”荣衍白将桌案上枯败的茉莉花丢弃,对李之汉一笑,“只是她的障眼法,兵不厌诈。”

李之汉说,“那么布料断供并不会打击到许小姐,反而想容会用自己生产的布料。”

绝妙的手段,新厂料子的面世需要良机,她正张网等着,老头儿们就这么一脑袋扎进去了。

说起来,也是朽木疙瘩。

李之汉也笑,“许小姐真的很有本事。”

荣衍白兴味盎然地点头,“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不能小瞧女人,尤其是她这样,上过战场的女人。”

作为一个常胜将军养大的女孩子,太过于懂得天时地利人和,虽然那位常胜将军现在的处境,挺微妙。

高价的洋装礼服本来就鲜少有生意人问津,想容甫一开张就占据了这部分客人,前段时间的韬光养晦,不过是等待立稳脚跟伺机反扑。

如今老商户被迫转身迎战,恰恰给她最好的进攻机会。

行军打仗依靠天道,做生意却离不开人道。

许佛纶每天与达官贵人的太太小姐们游赏玩乐,牢牢地掌握了最优的政治人脉。

不提给康秉钦收集情报,至少节省了可观的广告花费,可以全情投进公司。

再者说,两个月前的选美已经造足了势头。

那些脱颖而出的佳丽成为电影明星,每季都会无偿为想容进行服装表演,这样的影响力如何能小觑?

一个风头正盛还热衷于慈善的女人,本身的存在足以万众瞩目。

所以她的进攻势头,只会越来越迅猛!

对于那些老商户而言,不知变通成为了大忌。

李之汉问,“先生,不阻止,许小姐为难他们吗?”

荣衍白饶有兴致地拒绝,“不,执政/府需要革命,商会也同样需要,你最明白,我不待见他们其实已经很久了。”

不让他们身处险境,如何才能绝处逢生?

民国好些年了,商会早该改头换面了。

这场无声的较量是荣衍白最先宣战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胁迫许佛纶完成交易。

如今目的达成,硝烟弥漫之时,他却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对于这样老谋深算的荣衍白,李之汉确实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偏偏荣衍白不甘于平静,随手翻了翻台历,“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家里装上几个粽子和一坛雄黄酒,以娘的名义送给许小姐。”

当然,她当面会很快乐地道谢,背后不是拿去喂猫,就是弃若敝屣。

李之汉实在不明白他这样做,到底什么目的。

“她会收下的。”

有风进来,台历架吱呀轻响。

荣衍白咳嗽了几声,嘴角有笑意,再深究,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出一日,纺织厂的布料运送进公司。

当晚,许佛纶就在公馆里办了个沙龙,将部分布料赠送给了宾客。

隔天,那些洋布绸缎就在大街小巷就流传开,闻讯的宾客纷至沓来。

老商户们的倾轧并没有让想容捉襟见肘。

自从想容自家纺织厂的布匹面世,保定天津的几家商户前来买布料不成,反倒兴致盎然地购入一批成衣,并且订立了长期合作的合同。

太过于张扬的威胁,迫使老商户们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

他们联手垄断了北平及周围的棉麻田桑,彻底断绝纺织厂的原料来源,想容再想加工面料,只能自南向北运送进北平。

如今正值南北交战,风险和消耗实在叫人头疼。

这种釜底抽薪似的做法,许佛纶不得不让步,端午这天在仿膳饭店宴请商会里几位位高权重的老商户,试图缓和关系。

席面上,还有今天早上,荣家送来的一屉粽子和一坛老雄黄。

过了午,商户们姗姗来迟,神色轻慢,直到上了桌瞧见荣家的徽志这才如临大敌。

许佛纶倒不以为然,慢悠悠地和他们谈天说地。

可惜的是,他们只顾着看荣家的点心,不知道许佛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话心不在焉。

许佛纶见火候差不多,这才交代她和荣衍白的渊源,是友非敌。

几位商户和她的擂台打的热火朝天,其实不过是荣衍白借她之手意欲清理门户,谁输谁赢都在其次,但凡有人在这次交手中大伤元气,荣衍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就是北平商会的现状。

荣衍白的性子难以捉摸,手段又凶狠毒辣,尤其是老商户们,人人自危。

如履薄冰的日子艰难,只是谁也没有胆量开口,现在许佛纶不加掩饰地将遮羞布揭开,商户们的脸上转瞬僵硬。

她笑笑,“打压想容的主意是荣会长提的,马浅醉是诸位当的,到了眼下水深火热的阶段,荣会长不声不响地给我送了贺礼,诸位久在生意场难道还不明白?”

故意曲解荣衍白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蒙人。

商户们平常被荣衍白的强势铁腕压制,听人提起就毛骨悚然,更别提许佛纶这样的言谈,知道事情不好,面面相觑。

她不动声色地逼近,“各位老板均是我的长辈,拂了您几位的面子是我不懂规矩,今天我来赔个不是,就请前辈们放我一马,今后生意有来有往大伙儿发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人不为己,还能跟钱过不去?

至于荣衍白,交手数年,自有他们的对付办法。

于是约法三章,僵局算是初步打破。

酒宴半酣,有位醉了酒多嘴的,“……得亏悬崖勒马,年前荣老大对付那小军官的手腕,大伙儿可别忘了……”

许佛纶心里起疑,不经意地问,“荣会长还和军队做生意,往后有需要,我倒是能搭上话。”

“生意?”

身边坐着的胖老头儿抿了口酒,眯起眼睛,“荣老大最不愿意和执政/府有瓜葛,那是私仇,台门里走的灭门令,具体的没人敢问,不提也罢!”

他满脸谨慎,饭桌上的人见势不对,三缄其口。

看起来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了。

或许是她太过于惦记孙连同的事,离开仿膳饭店始终惦记着那句不经意的话。

时间凑巧,事端么,八/九不离十,会不会那个小军官,就是康秉钦和荣衍白共同要找的人?

荣衍白既然下了灭门令,就对这个人的身份了如指掌,她如今找不到任何线索,看来只能上荣家探探路了。

她开车前往商会,从午后直等到深夜,荣衍白才派人同她相见。

李之汉来到客堂,许佛纶从椅子里起身,“我只来问件事。”

他点头,“许小姐今天的行踪,先生都知道了,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先生有要求。”

“请说。”

“先生说可以给您满意的答案,但是作为交换,许小姐以后必须到先生身边替先生做生意,再不可和执政/府的任何人往来。”

她这时才略显疲态,“打扰了。”

茶几上的坤包,放置了将近十个小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可她走路仍旧风姿绰约。

楼上,荣衍白阖上了窗,不无遗憾,“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人心最为有趣,明明知道绝望的结果,非得心存侥幸。

万一?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飞蛾扑火,败兴而归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怜。

李之汉心生不忍,“先生真的打算瞒着许小姐吗?”

荣衍白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我实在找不出挽救康秉钦于水火的理由,和康秉钦失去联系长达一个月,她如果足够聪明,应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瞒不瞒都于事无补!”

李之汉叹息。

荣衍白唇边有笑意,眼睛里却云波诡谲,“漂亮又聪明的女人,让你动心了?”

李之汉心头一凛。

荣衍白坐在窗前,对襟布衫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漂亮的眼睛里出现了森冷的利光,“无论她最后跟不跟康秉钦,都不会是你的。”

饭局的直接效果,是让两个月明争暗斗的硝烟渐渐褪去。

或许是荣衍白的斗兴不散,生意场上此起彼伏的小敲小打仍然存在,但至少不像前段时间,剑拔弩张。

许佛纶终于能腾出空来,好好琢磨康秉钦。

孙连同踪迹皆无,柳瑛是枚弃子,袁蕴君始终没有林祖晋的任何消息,她更不能轻举妄动。

在和康秉钦失去联系四十五天之后,许佛纶派人前往察哈尔。

一方面打听他的消息,另一方面,等找到人之后,把近况说给他听,也好叫他早做准备。

六月十五这天早上,许佛纶还没起身,玉妈就来敲门,“先生,出事了!”

公馆花园里并排摆放着两具尸体,是前天下午北上的两个亲信的伙计,身上密密麻麻的枪眼,布褂子都被血凝结成了疙瘩。

庞鸾说,“西湾子的伙计,始终没等到信,冒着枪林弹雨出去找,才发现人没了。”

“知道谁下的手吗?”

庞鸾摇头,“正在打仗,兵荒马乱,流寇逃兵不计其数,知道下的黑手也找不到人。”

所有的退路都切断了,看起来只能一往无前。

许佛纶挥挥手,晨起的时间太早,让她精神很差,“给康公馆打电话,说有关于康秉钦的事情要和大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