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22151400000116

第116章 不便相见

想容自从重新开张后就蒸蒸日上。

许佛纶在新公司盘桓了三天,见日常经营井井有条,索性放手给小女孩子们,得空上医院复查眼睛。

康馥佩检查完,颇有些危言耸听,“你和康六儿一样的胆大妄为,要是再不听医嘱,等过一二十年眼睛坏透了有你难受的,到时候你和他一对儿病秧子,别来求我给你们治!”

许佛纶说知道了,“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廖医生在给他包扎伤口。”

“他没跟你说,怕你惦记睡不安。”

康馥佩在病案上写了几笔,交代护士拿给廖亚宜签字,“昨晚上他和林家狗崽子与文海辉去总统公署前路过广渠门,瓮城边上正焚烧烟具,有几个记者把他俩的车围了采访,谁知道刚下车火堆就炸了,伤了十来个人。”

许佛纶的目光向对面的办公室瞟了瞟。

康馥佩就笑,“你别担心,他那个人皮糙肉厚的,就被碎片蹭破了手臂,皮外伤好得快。”

“怎么炸的?”

“说是大烟膏子里混进了炸药,大晚上乌漆墨黑的谁也没留神,两个重伤的到现在还没醒,广渠门今早上就戒严了。”

说完了,她探个头向外看,“康六儿,遇上你准没好事,煞神!”

康秉钦正从对门走出来,放下袖筒进到她的办公室,敲了敲她的脑门,目光就落在沙发里的许佛纶身上。

康馥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开始耍贫嘴,“哟,康总长都伤成这模样了,您那小心肝儿肉怎么没陪着您一道儿啊,怪没眼色的,白瞎您那么疼她!”

许佛纶笑眯眯地看热闹,两只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也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两个小丫头碰头,就没有正行。

康秉钦不理她,握着许佛纶的手腕拉她起身,“走了!”

康馥佩摆摆手,“慢走呐,康总长,老胳膊老腿儿的悠着点。”

廖亚宜正站在走廊上嘱咐护士分装两袋子药,交给他们带着,抽空瞪了康馥佩一眼,她吐吐舌头,把脖子缩回去了。

“说真的,方小姐呢?”

许佛纶坐进车里,笑容就越发不怀好意,“要是我,肯定跟紧了你,你上哪儿都不能落下我,你杀人我递枪,还负责放风善后挖坑埋尸!”

慷慨豪迈的话,结果越说越毛骨悚然。

开车的陈志洪就是一哆嗦。

康秉钦早都习以为常,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就没舍得放下,“好点了?”

她说没有,“光线明暗变化,看东西还是红色,不过就那一会,等适应过就正常了。”

他没说话。

当初医生确诊她眼球破裂,眼睛上的纱布一个月后才彻底摘除,期间一直流血泪,疼痛畏光,反反复复不得好转。

现在好容易熬过来,却留下这样棘手的后遗症。

康秉钦把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眼镜不戴,睡得又晚,难怪小七说你。”

她临时救急,从包里摸出眼镜扣在鼻梁上,“这样好了么?”

他说,“不看着你,就作怪。”

“冤枉人,我有按时点眼药!”

她的表情似乎苦不堪言,“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受,呛鼻子呛嗓眼,腥苦腥苦的。”

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再忍忍,好了就好了。”

许佛纶对此毫无希望,摸了摸纱帘,“会好吗,可别等到三十来岁就瞎了,那得多丑呐!”

随口一句,他的心瞬间缩紧。

“不会的。”

他安慰她,其实不过是安慰自己,“小七不说重话,你不长记性!”

“长记性,长记性!”

她不耐烦,撅着嘴敷衍了事。

康秉钦偶尔低头,看见她眼睛里化不开的落寞和愁绪,里面长出带着倒刺的荆棘,把他的心抓的血肉模糊。

临近中午,汽车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她眼神倒还不错,指着身后的一处庙宇问,“空清的老窝竟然重新开门了,怎么林祖元还在医院里挺着,他倒平安无事,你做的保人?”

康秉钦说不是,“他是掮客,自有门道。”

倒也是,掮客千金不换的一张嘴,他的一个消息可通天地,平山海。

许佛纶说,“门道归门道,你叫方芝怀保他,这个人情怎么也是要还一还的。”

她话里有话。

康秉钦问,“想要什么?”

她直言不讳,“听说他手里攥着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有没有好货色,我需要去挑一件。”

“怎么突然喜欢旧物?”

旧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荣衍白的博古架就很赏心悦目。

“自己用不着,送人。”

康秉钦问,“荣衍白?”

她转头看他,男人脸上的神情实在难以揣测。

直到了许公馆前,他才开口,“他救了你,理应重谢。”

哎?

这事又是他代劳了?

康秉钦下车,绕到她身侧,打开了车门。

他眼底的情绪莫名,手掌微弯,气势逼人。

许佛纶搭着他的手,试图商量,“要谢也是我亲自谢,经了你的手,就少了诚意。”

康秉钦冷笑,“你客气什么,他一外人!”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大杀意?

她被他拉了疾走,同他说话也不应,只好古怪地打量他的背影。

这是他们当天最后一次对话。

夜里,翘枝换了玉妈来送药。

许佛纶问,“他还没回来吗?”

“康长官在八点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百顺胡同一家油盐店发现了烟土。”

翘枝屏气给她点完眼药,才接着说,“两车都拉不完,还都是洋货。”

她躺在床上气息恹恹的,“这不是检察厅和警察厅的事儿,他还干上这个了?”

翘枝说,“顺着油盐店往上是家收容烟鬼儿戒毒的私人诊所,结果诊所大花池子底下埋得都是烟土,那医生交代管事的就是前门外那位赫赫有名的烟馆四老板,四老板上家的来头不小,检察厅惹不起了呗。”

许佛纶不感兴趣,“干面胡同那位,什么时候也能查查。”

提起这个,翘枝就笑,“老头儿下午领着小老婆在自家院子里挖了坑焚烧烟具,烧也没烧好,燎着院子里的树险些酿成祸事,吓得魂飞魄散倒床上爬起不来,昌泰几个老板登门拜访全被撵出来了。”

“那我就放心了。”

翘枝忍俊不禁。

“玉妈呢?”许佛纶翻了个身,捂了捂眼睛。

翘枝把她的手拿下来,握着,“那个方芝怀一下午都来三回吵着要见康长官,玉妈在楼下劝她回头是岸呢,我上来的时候,小姑娘眼睛都被说红了,硬是不走。”

许佛纶嫌烦,“就说许家有门禁,撵出去了事,要不嫌臊的慌,搁门口躺着吧!”

“好嘞!”

十分钟后,翘枝来回话,秀凝开车给人送走了。

她安然入睡。

整夜,都没有康秉钦的消息。

直到中午,外面送了报纸来,才知道昨夜到今天晌午是怎么样的尔虞我诈。

烟馆阿四交代了上家,可上家位高权重,不能等闲视之,检察厅就以被扣押的烟土做诱饵,在阿四的烟馆布下天罗地网。

可快要到凌晨,仍旧等不来那位大人物。

调查员等不及,生怕走漏风声,另派了人马到人家公馆里逮人。

一问之下才了解,人早得了信,藏进英国大使馆避难去了。

检察厅不敢贸然往使馆区里闯,警察厅本就是跟在后头负责摇旗呐喊的,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风险,索性袖手旁观,所有人都指望着驻军能胆大妄为一次。

可是康秉钦却稳坐公署,不闻不问。

直到天光放亮,烟酒总署的调查员在东交民巷附近盘查西和洋酒公司的数车白兰地,结果被使馆区内的巡捕以不明身份人员强行逮捕,警察厅接到公函后入使馆区内交涉。

警察出入,惊动了那位魂不守舍的大人物,借机仓皇出逃,被伏在使馆区外的检察厅调查员抓个正着。

报纸头条登载了巨幅的照片,绝望的瘦长条子脸,钱英真。

康秉钦专给他设的陷阱,他还真就心甘情愿地踏了进去,许佛纶上下打量几眼,不由得笑了。

这些天所有出奇的事环环相扣,至此扣住了大鱼,尘埃落定。

钱英真胆小归胆小,可是脑瓜子灵活,被抓住的时候见了康秉钦就什么事都明白了,这位是寻仇来的。

跟在袁家后面害了人家父兄,康秉钦动弹不得龙王爷,收拾收拾他们这样的虾兵蟹将,那是绰绰有余。

袁家现在舍卒保车,不能指望,自己的命就彻底攥在自己手里。

能不能在康秉钦手里得活,除了看造化,还得看自己够不够机灵,康秉钦既然想要他的命,还有一个人的命他就不会放过。

杨隶是察哈尔高官,都统一省军政要事,康秉钦手伸的再长,也不可能在参政院眼皮子底下,把杨隶如之何。

但是他能。

他和杨隶都是袁家旧人,患难共富,所有的命脉和底细都在对方手里,他如果想要杨隶倒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生死攸关,保命要紧。

钱英真不肯配合调查,只说万事见到康总长再议,如此提了三次,陆军公署拒绝三次。

最后一次,陈志洪亲自带着康秉钦的手令来,“总长说与钱处长从无故人之情,处长所犯之大罪祸国殃民,不便相见,还请早日伏法。”

钱英真苦苦相求,“早年与康老总长以兄弟相称,如今就要随附九泉相见,不忍有些贴心的话瞒住在世小辈,徒增伤感,叫老兄长在泉下也不安心。”

话,陈志洪给康秉钦带到。

入夜,康秉钦孤身前往检察厅见钱英真,“钱叔叔要见我?”

钱英真审视他片刻,笑起来,“大侄子,你比你爸狠!”

他无动于衷。

钱英真低声说,“我知道你图什么,他死我活,这笔买卖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