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深宫之罪妃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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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漏夜

陶紫怜犹豫片刻,还是道:“锦妃娘娘,如今得宠的是漪兰殿的贵妃,后宫之主乃是裴萱皇后。”

锦妃仰天笑了片刻,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没有那薄命的秦沐柔怎么可能有她裴氏的今天。”

陶紫怜有些迷茫道:“娘娘是说柔妃?那个皇上留位的娘娘吗?”

“没错”锦妃似笑非笑地说,“连秦沐柔都只是妃位,那裴萱和方绿漪凭什么一跃到我们二人之上!”

陶紫怜心中好奇柔妃是何许人,但当听到锦妃后面的质问是顿时慌了脚:“娘娘,请慎言。”

她脸上忽然一冷,面色有些凄厉的狰狞,“你倒是温良柔顺得跟那个秦沐柔一样,难怪皇后这样看重你,肯费这么一番苦心思。但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你会落得我今天这步田地,甚至远不如我。不入史册,不附太庙,来日以无名无姓的先帝嫔妃的身份下葬。无声无息,成了后宫里一芥尘烟,风吹过就散了,半点不留下痕迹。”

说这话的时候,她竟没有丝毫的忧伤,相反,她语调里盛满了激动仿佛预见着自己多么光明的未来。陶紫怜惊得背心寒毛阵阵竖起,整个人定在原地,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如细小的虫子慢悠悠爬过,所过之处,又是一阵惊寒。

锦妃轻蔑地瞟她一眼,“这般无用,我是白费了心思叫你来了。看来还是如从前一般,心浮气躁,不成大器。”

陶紫怜回过神来,勉强镇定着道:“成不成大器臣妾并不敢奢求,只愿皇上垂怜,情分轻重,一生而已。”

锦妃看了陶紫怜一眼,徐徐道:“垂怜?皇上许你进宫便是垂怜,准你修仪更是垂怜。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垂怜呢?”

陶紫怜默默片刻,沉声道:“能够入宫是我的运气,成为修仪我也自然感恩戴德,但是在这深宫中的日子久一点我就明白了乘宠的重要性。”

锦妃眼皮也不抬,“乘宠一次就可以高枕无忧下去了吗?冷冉嫣已经算是极幸运的了,侍寝一次便坏了龙胎并且顺利诞下龙子。这等好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在看如今丧家犬一般的冷贵嫔。”

陶紫怜想到皇上,只觉万般郁结都松散开来,只余如蜜清甜。“皇上若能对我颇为钟爱,我便是不枉此生了。”

锦妃笑了笑,语气酸涩,“身在帝王家,谈论情分,岂不可笑?”

她见陶紫怜只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觉叹了口气:“你这个年纪,自然是不能明白的。也好,不明白总有不明白的好处,自以为安乐,何尝不也是一种安乐呢。只是陶紫怜……从今日起,你可再不是你那小城镇中的商贾女子了,皇宫深苑,又岂是你们家一个小小宅府可比?”

陶紫怜想起这几日境遇,不觉也有些蹙眉,锦妃打量她神色,淡淡道:“怎么?与世无争的紫修仪也波澜顿生了?”

陶紫怜望着锦妃,屏息敛神,郑重下拜,“臣妾愚昧,还请锦妃赐教。”

锦妃冷笑,“难得,我这个败军之将,一个为皇上所厌弃的妃子,难得有人来请我赐教。”

陶紫怜俯身,“锦妃娘娘虽然无子无宠,但在后宫中的位份多年不倒。想必您今日困坐深宫,也一定有臣妾百般难以企及之处。”

锦妃别过头,“当年你姻缘不谐,成为宫中笑柄,难免不记恨谁吗?”

陶紫怜知道锦妃实有所指,又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以对。

“如今你又是皇后裴氏的媳妇儿,我又何必要教你?”

陶紫怜又沉吟了片刻,诚恳望着锦妃,“因为锦妃与我,都是有着同样的心愿。”

锦妃望着窗外,深黑的天色下,唯见她黯然面容。锦妃声音微哑,“到了今天这境地,竟然有一个毫无家世出身可言的修仪想要跟我平起平坐,真当我手无缚鸡之力了罢。”

她停一停,沉声说,“曾经的太后跟我说过只有真正聪明的才能正位东宫。你,敢不敢?”

心头的惊动乍然崛起,她被惊得后退几步,不免生了几分怯意,低低道:“陶紫怜不敢妄求皇后之位,只求皇上恩爱长久,做个宠妃即可。”

锦妃唇角扬起讥诮的笑意,“宠妃?除了拥有宠爱,还有什么?宠妃最大的优势不过是得宠,一个女人,得宠过后失宠,只会生不如死。”

锦妃冷冷扫她两眼,“事到如今你竟然依旧如此目光短浅。朽木不可雕也。”

陶紫怜满脸都觉得烧了起来,讪讪地垂着手立着,没有说话。

锦妃道:“等你红颜迟暮,机心耗尽,你还能凭什么去争宠?本宫问你,宠爱是面子,权势是里子,你要哪一个?”

宠爱与权势,是开在心尖上最惊艳的花,哪一朵,都能艳了浮生,惊了人世。陶紫怜思忖片刻,暗暗下了决心,“陶紫怜贪心,自然希望两者皆得。但若不能,自然是里子最最要紧。”

锦妃颔首,“这话还有点出息。人云宫门深似海,立足艰难。何况你母家没有朝廷上的势力,想要真正立足,更是难上加难。”

陶紫怜被说中心事,愈加低头。片刻,她抬起头来,大声道:“虽然难,但臣妾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锦妃眼中精光一闪,终于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缓缓伸出手扶起陶紫怜,“要在后宫立足,恩宠,皇子,固然不可少。”

“但是”锦妃顿了一顿,接着说,“紫修仪,你要隐忍,更要狠心。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干净利落,不留把柄。你要爬得高,不是只高一点点。你高一点点,人人都会妒忌你谋害你;可是当你比别人胜出更多,筹谋更远,那么除了屈服和景仰,她们更会畏惧,不敢再害你。”

陶紫怜有些懵懂,锦妃看她一眼,并不理会,继续道:“后宫之中,人人都想有所得,不愿有所失。可是紫修仪,你要明白,当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舍弃之时,才是她真正无所畏惧之时。”

锦妃颇为唏嘘,“我的错失,就是曾经太过于在乎先帝的情分,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陶紫怜若有所悟,“锦妃所言,是无欲则刚?”

锦妃略略点头,冷然道:“我所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败军之将的残言片语,你觉得有用就听,无用过耳即忘就是。时候不早,你走吧。”

陶紫怜起身,心里嘀咕着,这锦妃连夜叫我来就是为了教我这些?她是认定我将依附于她成为她的党羽还是觉得自己并无能力不想再费心思栽培?

锦妃在黑色的月光中隐匿着脸庞,没有说话。陶紫怜默默拜别,只身出去。快到殿门口时,锦妃忽然唤了一声,“紫修仪!”

那声音似乎有些凄厉,陶紫怜心中一颤,立刻转过头去,锦妃凄然欲落泪:“这后宫之中,比死还叫人痛苦的就是做一个弃妇,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泣血之言啊!陶紫怜忍着泪,无比郑重,“陶紫怜明白。”

锦妃旋即如常般淡然,慢慢走上凤座,端坐其上,静静道:“你真是幸运啊,生了一副这样的脸庞。”

陶紫怜鼻中一酸,只觉无限慨然。宝座之上的锦妃早已年华枯衰,却依然风姿端华,不减当年风采。陶紫怜情不自禁拜身下去,叩首三次,转头离去。

含椿候在长街深处,本是焦急得如猫儿挠心一般,见陶紫怜出来,才松了一口气,“小主,你终于出来了。”

陶紫怜忙问:“没人瞧见吧?”

阿箬点头,“没人。”

她急急拿披风兜住陶紫怜,扶住陶紫怜的手往前走。两人急急忙忙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才觉得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含椿才敢问:“锦妃突然要见小主,到底是什么事?”

夜风幽幽,吹起飞扬的斗篷,恍若一枝凄惶寻着枝头可以栖落的蝶。陶紫怜缓住脚步,远远望见深冷天际寒星微芒,只觉无尽凄然,低低说:“锦妃素日刚强性子,其实内里凄厉柔软得紧,含椿,我们以后要多来锦妃这里走动走动。”

含椿道,“小主您的意思是?”

陶紫怜含泪道:“锦妃的性子怎肯屈居人下,更是断不肯折辱自己。宁肯玉碎,也绝不瓦全。”

她望着长街幽狭的墨色天空,极目远望,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飞起在无边无尽的黑沉夜空里,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连一轮明月亦黯然失色。不知哪来的一只寒鸦,怕是被绚丽的烟火受了惊,拍着乌沉沉的翅膀,呀呀地飞远了。

陶紫怜忍不住落泪,俯下身体,朝着锦妃宫殿的方向深深拜倒,含椿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搀住她,“小主,地上的砖凉,您小心身子。”

陶紫怜扶住她的手霍然起身,再不回顾。

含椿悄悄看陶紫怜,只见她神色清冷如霜,脸上再无一点泪痕。天际烟花绚烂缤纷的光彩照过重重赤红宫墙,千回百转照映在她脸上,愈显得她肤色如雪,沉静如冰。须臾,陶紫怜沉声吩咐,“含椿,我们抓紧回去,替我盛装,拜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