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呼啸而过,三间简陋的茅屋在风中瑟瑟而抖,似乎下一刻就会崩塌,但让人惊讶的,还是这三间竹屋中,有一间居然还有光亮,这居然有人居住?何人如此大胆?不怕屋塌身陨?
穆安躺在浴桶中,任由浓黑色的药液侵袭自己的周身骨脉,他时而蹙眉,时而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但更多的,他还是将目光放在豆黄油灯下那道沧桑驼瘦的身影。
“王老,可以了,不用麻烦你了。”穆安唤了他一声,油灯下,那人转过身,弯腰驼背,身材瘦小,脸上是错综复杂,疑是刀剑交错的疤纹。
“不碍事,不碍事,少爷,难得你,你恢复了!”小老头用手擦抹掉脸上的眼泪,将手中刚捣鼓出来的几味药材倒入浴桶中。
“之前我都跟你说了,那个东西有问题,你偏偏一意孤行,将自己弄到这般田地,好在你只是损失了一部分记忆。”王老一边倒药,一边冲穆安抱怨。
穆安闻言,心微微一动,他凝目注视着面前的老人,这小老儿似乎知道自己这具肉身原来的宿主不少的事情。
“王老,你说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
王老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就是让我们二人都沦为此番田地的祸害,当然也是小老儿愚昧,应该制止你的。”
穆安眉头微微一皱,他也深深地看了王老一眼,这人在自己举目无措之时,突然出现,涕哭流泪地把自己带回了“家”,并用许多珍贵的药材为自己疗伤,现在又说出这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着实让人不解。
“少爷,你先泡着,身上的淤伤很快就可以恢复,你的腿伤小老儿也寻到了药,等等就拿来给您服用。”王老说完,就弓着身子,慢慢地出了屋门。
穆安头靠在浴桶上,望着茅屋顶,陷入了沉思。
两百年潜心修行,换来举足轻重,一呼百应的宗师地位,赫赫功名过往,却还是败给了老天,他圆寂时,说是心满意足,无怨无悔,没有一丝遗憾。
可这全都是骗人的,两百年了,加冠之年修行,费尽千辛万苦,舍弃红尘百态,历经万番磨难,方才修成化境大成,距离羽化飞升就差一步,就只差那么一步,自己就能坐与天齐,拥有无疆寿元,却还是败给了老天。
天要我亡,我亡了。亏我曾与轩儿说一生无憾,可若无遗憾,怎会被焚魂湮灵符召到此地?若无遗憾,它又能耐我何?没错,我不甘,我不甘呀!我穆安,不甘呀!
肚腹之中的火焰再次燃起,穆安躺在浴桶之中,浑然不觉。
人若要亡我,我杀人,天若亡我,我却只得服天?苍天不可逆,天命不可违。老师,你是对的,可是,请原谅,我穆安,从此以后,不再以天为尊,人若亡我,杀之;天若亡我,灭之,什么苍天不可逆,天命不可违。
徒儿一生历经天劫八十一道。
天没有留情,我穆安能活下,就是在逆天,倘若苍天不可逆,我穆安为何又会活到现在?天命不可违?对,老师,你说得对,天命不可违,可天命可改。
“对,天命可改,我穆安从此之后,就要逆天改命!”穆安突然出声,他的身子灼热蒸腾起来,“夏继明,孩子,你就安心地去吧,爷爷会帮你报仇的!”
黑色的药浴开始沸腾,不断涌入穆安的身体中,他的身体勾勒出道道黑色的纹路,五脏六腑也被这黑色的纹路占据,之后,这些黑纹路开始涌向他的大脑,冲向灵台。
“滚!”在大脑元台就要被侵袭的刹那,穆安陡然爆喝出声,元台陡然发出夺目的白光,所有的黑色纹路瞬间被这白光逼退,腹中那升腾起灼热蒸腾气焰的黑色珠子被这白光一照,遽然抖了几下,沉淀了下去。
“孩子,人心难测!”穆安起身,欣长的身子,肤白如玉,他身上的伤已经被这黑色药浴治愈完毕,“你信错了人,爷爷帮你杀了可好?”
茅屋外,狂风大作,一道消瘦的身影慢悠悠地自远处而来,在他的后边还拖着一个庞大的动物,在草中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他走进葱葱郁郁的竹林中,看见其中还亮着橙黄火光的一间竹屋,勾起轻微的笑容。
他继续拖着身后的庞然大物向前进,脚下忽然传来一声“咔”,竹林陡然发出几声破啸,登时间,他就地冲前方滚了一下,半空几道削尖的竹竿飞刺而下,落在先前他所在的位置。
王老眉峰一挑,这时候,他所站立的地面突然塌崩,他瞬间陷了进去,原来这里不知何时被人挖成一个坑,坑底有几个模糊的尖锐影子,王老神色遽然一变,身上涌现出磅礴的气势,在即将同那些尖锐的影子来个亲密接触时,他抓住坑壁,猛地用力,整个人利箭般飞了出来。
他落在地上,腰不驼了,瘦小的身材一下子也变得高大起来,粗壮的手臂筋如虬龙,刀剑伤痕交错的面容,皎皎月光下,格外可怖。
“谁?出来,对我一个小老儿出手,羞不羞?”王老环视四周,双拳紧攥,竹林郁郁葱葱,叶影婆娑。
“王老,你可知罪?身为家奴,三心二意,此乃不忠;作为主人最信任的人,搬弄诡计,让主人陷于水火之中,此乃不义,不忠不义之辈,天可诛,地可灭,你还有什么遗言?”声音自竹林回荡,好似从天空扩散下来。
“不忠不义?阁下是否出来露个面,容王某瞧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王老粗糙的手掌拂过面上道道狰狞的疤痕,森冷地说道。
“王老,我们刚刚才见过。”脚步声由远而近,身穿白衫的少年缓步而来。
“少爷?”王老微微有些意外,他抖了几下肩旁,双肩骨骼冲他身体中缩屈,可是想到自己的真身已被识破,也不再隐藏。
“你是谁?”王老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虽然面容一样,可是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气势。
“夏继明!王老,你坑害我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想过今日吗?”穆安捋了捋洁白的衣袖,这是他在茅屋中找到的唯一一件好的衣服。
“坑害你?少爷,你怎么这么说?小老儿可是全心全意为你好。”王老闻言露出一丝哀色,满脸委屈地说道。
“你巧言哄骗我,毁我修为根基;令我遭受耻辱,却束手旁观;今日瞧我恢复神志,居然想取我性命,你说,你若不死,天理何容?”
王老驻步看着他,忽然之间,他弯下腰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少爷呀少爷,您可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我小老儿之前可是提醒过你的,你却执意孤行,现在来责怪小老儿,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我王猛一生敢作敢当,你的作为又与我何干?我这么做,无非是明哲保身,这一切都是您咎由自取。”
“你花言巧语将我蒙骗,一面安抚于我,一面偷偷地对我下药,毁我神志,灭我道行,难道你还不知罪吗?”穆安一字一语,缓步向前,他握了一下拳,双眼始终盯着王猛,方才王猛给自己的药浴虽说治好了自己的伤势,却也激发了自己体内那颗不知名的珠子,若非自己神魄强悍,定将像之前宿主那般被他残害。
王猛说了半天,见穆安居然没有一丝动容,不由得喘息几声,摇手叹道:“好了好了,既然少爷这么说,那我王猛自然也要会会少爷,看看少爷如今的修为了!”
语罢,他旋即化作一阵风,猛地冲向穆安,一拳轰向穆安的脑门,穆安使出太极的揽雀尾,轻松化解他的攻势。
“哼,有意思,看来少爷混混沌沌,装疯卖傻这么久,是为了汲取那珠子中的传承,好来对付我小老儿?好好好,那今日,休怪王猛不讲主仆之情,取你的性命了。”王猛见穆安这般轻松散去了他的攻势,哂笑一声,眸间现出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