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见来的是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连忙亲自迎了上来:“这位客官,不知您想要点什么?”
“把你们铺子里这些米啊面的,一样给我装上个百来斤。”常氏道。
掌柜笑得那叫一个两眼不见缝儿——到底是有钱人呐,寻常人家哪吃得了这么多米面?
说着,吩咐店小二拿出布袋,一袋袋地装起了粮食。
“牧夫人,王府的库房中不缺米。”随行的雨瑞小声提醒。
“我晓得不缺,这些东西屯着又不会坏了,能多屯点就多屯点吧。”常氏道。
“是啊是啊,如今米价便宜,说不准没几日价钱就涨了呢,这位夫人精打细算,真是贤惠持家啊……”掌柜在一旁,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就是怕常氏反悔。
这永安街上的米铺,就属他一家生意最差,店里的存粮怎么都卖不出去,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主顾,连价钱都不问就径直说要买百两斤,到嘴边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
付过账,常氏叫来七王府的小厮,将堆积如小山的米面装上推车,送入了府中。
“牧夫人,您难道不知……这是秦家的铺子?”出了店门,雨瑞忍不住问。
那秦洪海与赵氏,同王妃娘娘闹得很僵,这牧夫人身为王妃娘娘的大舅母,自然不会专程去照顾秦家的生意……
思来想去,雨瑞觉得她定是不知情,才会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岂料常氏眼里精光一闪:“我怎会不知?我今日要买的就是他秦家的东西!”
米面送到七王府后,常氏并未急着叫人将其搬入库房,而是一袋袋仔仔细细瞧了起来。
方才她一进那铺子,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发了霉的米面,自然是不能吃的。
但也有些黑心商贩以次充好,将霉米漂洗干净,掺进好米中出售。
常氏嫁入牧家已有十余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算半个商人,对市面上那些歪门邪道可谓再清楚不过,只是牧家家大业大,素来不屑做这些亏心事罢了。
一一检查之下,果然发现其中两袋大米色泽有所不同。
见常氏盯着那米若有所思,一旁的雨瑞凑上前来,多瞧了几眼。
这一瞧就瞧出了端倪:“不好,这是陈米,陈米居然也敢按新米的价钱卖,简直坑人!”
“你闻。”常氏捧起一把。
雨瑞依言闻了闻,蹙眉道:“怎么一股子霉味儿?”
她先前不是没在别的府上当过丫鬟,那时,每日的吃食皆带这种难闻的气味。
毕竟不是每户人家都如王爷、王妃这般宽待下人,有些大门大户只是看似光鲜阔绰,实则却是扣扣索索的主儿,巴不得将下人当牲口使,至于日常的饮食,只要不吃死人就行……
故而有些米贩、菜贩,会将市面上不要的食材低价卖入那些府邸。
不过,常氏今日收购的这批米面,雨瑞是知道的,价钱那叫一个贵啊。
“牧夫人,您这回真是吃了个大亏!”雨瑞忍不住心疼起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你个小丫鬟懂什么,我不仅没吃亏,还赚了一笔呢……”常氏意味深长地说着,派人将那几袋米堆在了库房门口,吩咐道,“明日抬着这些去秦家米铺,我倒要看看,秦家这回如何交代……”
当初牧雨秋嫁给秦洪海时,明面上虽未带嫁妆,但老太太私底下往她行囊中塞了不下一万两的银票。
那可是一万两啊!
就算对经商多年的牧家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常氏听秦瀚森说,他与秦雨缨二人在秦家压根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那赵氏什么都要克扣,冬日里连件厚实的棉袄都不舍得给这两个孩子添置……
常氏听在耳朵里气在心里,只恨自己先前不在京城,不然牧雨秋何至于郁郁早亡,两个孩子哪会过得这般苦?
如今赵氏虽风头不再,但常氏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旁的不说,那上万两的银票,必须得一五一十吐出来!
那可是老太太留给牧雨秋的,怎么着也不能落入了秦洪海与赵氏手中不是?
若敢不交,休怪她心狠手辣!
次日大一早,几袋米就被原封不动地抬回了秦家米铺。
“我说夫人,这货物售出概不退货的规矩,您该不会不懂吧?”那掌柜俨然换了一副神色。
常氏皮笑肉不笑:“哟,吃出人命来的米,居然不能拿来退了?”
“人命?”掌柜闻言脸一沉,“胡说八道!我这铺子在永安街上开了整整八年了,哪里吃出过什么人命?”
“既如此,那你吃一口给我瞧瞧?”常氏指了指打开的米袋。
“你……你别欺人太甚!”掌柜被她气得不轻。
那米连煮都未煮,且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叫他怎么张口下咽?
“明明就是你这买卖做得不仁义,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货物售出概不退货,我告诉你,我七王府可不是好欺负的!”常氏冷哼。
七王府?
掌柜听得心里一惊。
昨日他见这妇人一口外地口音,只道她并不是京城中人,故而才敢将陈米混在新米中,一并卖给她。
却不料,她竟是七王府的人!
若惹恼了七王爷,他就算有十八个脑袋那也不够的砍啊……
这么一想,掌柜连忙叫店小二去府里请老爷。
他人微言轻,这种事,怕是只有老爷出面才管用……
秦洪海不一会儿就急匆匆地来了,见了常氏,只觉这人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瞥见他狐疑的目光,常氏笑了笑:“秦老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连我这个嫂子都不认得了?”
嫂子?
秦洪海并没有什么哥哥,赵氏也是个独女,思来想去,唯有那早已逝世的原配牧雨秋有两个兄长,难道……
他将常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愈发确信此人就是牧雨秋兄长的正妻。
知是牧家人,心下不由舒了口气,挤出笑容道:“原来是大嫂啊,大嫂来自家铺子,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
“谁跟你是自家人?”常氏冷冷打断他的话,“牧家行得端坐得正,哪会有你这等做黑心买卖的亲戚?”
常氏嗓门极大,一下就吸引了不少人前来瞧热闹。
秦洪海老脸一僵,声音不由自主压低了几分:“误会,都是误会……如果早知来的是大嫂,就是借那狗奴才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将陈米卖给你啊!有什么话不妨进去再说,莫要叫旁人看了笑话……”
“这么说,你早就不是头一次做这等黑心事了?”常氏直戳要害。
秦洪海脸色再次一僵,心道这常氏怎么如此油盐不进。
不过就是几袋米罢了,虽有些霉味,但也不至于到吃死人的地步,大不了退几个钱,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难道常氏还想把事情闹大不成?
“敢在永安街上开黑店,你就等着进衙门吧!”常氏一拍桌子,那叫一个彪悍。
秦洪海哪里受过这等气,当即气得老脸发紫。
泼妇啊,简直就是泼妇!
那牧雨秋温良恭顺、知书达理,怎会有这么一个刁蛮不讲道理的大嫂?
若换做从前,秦洪海压根不会搭理。
可如今不同,如今赵氏已进过一次衙门了,将秦家的脸丢了个一干二净,若此番自己又吃上官司,秦家在京城哪还有半点名声可言啊?
不行,不能把事闹僵……
秦洪海强压着怒气,劝道:“嫂子,这米,你退给我,那钱,我退给你,再请你去聚德楼吃螃蟹宴作为补偿,你看如何?”
常氏嗤笑:“我看不如何……秦家老爷,你这是在将我当叫花子打发呀,我嫁入牧家十余年,岂会连区区一顿螃蟹都没吃过?”
言下之意,这诚意还远远不够。
秦洪海听出此事还有得商量,连忙点头:“是是是,区区一顿螃蟹宴,未免太委屈了嫂子,不如……不如请嫂子去府中一叙,先用过午膳,再慢慢商讨此事该如何解决可好?”
“这还差不多。”常氏哼了一声,随他一同去了秦府。
来到府里,赵氏正巧也在。
常氏虽从未见过她,但从衣着打扮上也瞧得出她的身份,冷冷开口道:“秦家老爷,你府里的佣人穿得有够花哨。”
赵氏一听这话,立刻火冒三丈:“你说谁是佣人?”
秦洪海连忙解释:“嫂子,此乃拙荆赵氏,并不是什么佣人……”
“嫂子?”赵氏狐疑地打量常氏,立刻就明白过来,“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婆子呢,原来是那牧雨秋的大嫂啊……”
“闭嘴,”常氏冷喝了一声,“雨秋的名字,岂是你能随意叫的?”
赵氏哪甘示弱:“哟,那小贱蹄子都死了十几年了,名字还不许人随意叫?你牧家的规矩真是多,只可惜这里是秦府,不是牧府,你若是来摆谱的,那可来错了地方……”
话未说完,常氏二话不说就是一记耳光,打得赵氏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小贱蹄子?你骂谁?”常氏怒不可遏。
“你……你敢打我?”赵氏满脸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就这么在府里被人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