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那替她揉肩捏头的宫女揉到了痛处,太后蹙了蹙眉,思绪从臆想中飘回了眼前。
秦雨缨若知太后此时的念头,真不知该如何鄙夷。
这世间有一种人,位高权重,宽厚仁德的名声远扬,不知内情者,定是对其不吝褒扬赞誉……
实则,一切却恰恰相反。
所谓宽厚仁德,压根就是笑话一场。
旁人皆道太后有好生之德,每年冬日里,哪怕冒着大雪也要去城郊外的静安寺,为骊山狩猎一事诵经祈祷,其执着着实令人敬佩。
殊不知她劳神费力为死去的野兽祈福,却将人命视若草芥,先前不假思索便向陆泓琛隐瞒秦雨缨失踪一事,只当秦雨缨已然一命呜呼,从未有过派人去找她的念头。
旁人也道太后面慈心善,素来宽待下人,却不知她轻而易举就能赏人板子,险些没将病中的冬儿活活打成残疾不说,将冬儿与雨瑞二人软禁在宫中时,更是极尽折磨……
说到底,一切皆只是虚名而已。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亲生骨肉的舐犊之情。
唯有皇帝、陆泓琛的性命才算得上是性命,至于皇后、秦雨缨一干人,在她眼中哪里称得上有血有肉的活人?不过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有时可以挑剔,没了还能再找,若觉得不够称心如意,还能随时换成新的。
故而,早在这一切尚未完全显露时,秦雨缨就已看出太后对自己的“宽厚”,不会太过长久。
哪怕太后往七王府送了不少人参、鹿茸,哪怕太后曾和蔼地拉着她的手,口口声声说今后不会再多管闲事……
事实证明,都只是放屁而已。
在太后看来,只要与陆泓琛有关,大事小事都不是闲事,她都得插手管上一管。
所以,当薛贵妃再次开口相劝,想让秦雨缨去给太后请安陪个不是时,秦雨缨二话不说便摇头拒绝了。
“你呀,性子未免也太倔,她好歹是太后,得罪了她,你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薛贵妃叹了口气,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太后对她倒是极少挑剔,不是因为她平巴结得好,而是在太后眼里,区区嫔妃不过只是妾室罢了,压根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儿媳。
故而,连被挑剔的资格都没有。
难得有人如此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秦雨缨心中不是不感激。
只不过,她与薛贵妃的目光没落在一处,二人看到的各有不同,想法自然大相径庭。
也不是说谁对谁错,处世之道这种东西,本就没有个对错之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子总有过下去的办法。”她勉强说了一句。
本想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无论太后怎么出招她都敢接招,可薛贵妃听了,指不定会被吓得花容失色,故而她没有直言。
“话不能这么说,目光总得放长远些……”薛贵妃又开始好言相劝。
“贵妃娘娘,燃爆竹了,您快出来瞧瞧吧。”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打断了薛贵妃的话。
说话的是个与她十分交好的大家闺秀,笑嘻嘻道:“贵妃娘娘只顾着拉七王妃说体己话儿,倒把我们几个晾在一旁,真是好狠的心。”
薛贵妃笑了笑,这才出去与众人一同瞧烟花爆竹去了。
瞧完了烟花,有人提议不如趁此机会热闹热闹,演演伶人戏。
伶人戏是众人扮作戏角儿,咿咿呀呀地吹拉弹唱。
与正统戏曲不同,戏中天南地北什么角儿都有,往往是你黛玉葬花、我哪吒闹海,一来一往地搭腔互怼,为的就是博个开心。
“薛姐姐不会又要演黛玉葬花吧?”有人问。
“旁人演黛玉,那是柔柔弱弱、哭哭啼啼,薛姐姐演黛玉,那哪是葬花?分明是要叫人笑破肚皮!”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立刻笑开了,一时间兴致盎然,都想瞧瞧薛贵妃究竟是如何演那黛玉的。
秦雨缨心中装着别的事,对伶人戏无甚兴趣。
除夕正是一家团聚之时,可如今仲弟依旧未归,方才她问了小狐狸,他却说辽城、南疆一带太过偏远,感知不到那头的情形。
她不免隐隐担心,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
既无心演戏,索性提议带宫女去院中采些花来,待会儿薛贵妃也好演个开心。
“这冬日里哪还有花?七王妃还是莫要白跑这一趟了。”有人好心提醒。
“谁说的?我方才分明瞧见西南角有一处园子,种了好些花花草草,眼下开得正盛呢。”另一人道。
“那是皇后娘娘封后时,皇上赏她的园子,据说一直有专人打理,里头也不知有一种什么花,不管冬日还是夏日,都从来开花不止。”有人接而道。
“应当是百日草。”秦雨缨猜测。
“是了,好像是叫什么百日草……七王妃,你该不会要去那头采花吧?那处园子,旁人可不能随意进出。”又有人提醒。
秦雨缨正待开口,耳畔忽然响起雪狐的声音:“皇后与陆长鸣此刻就在园中,你若能去瞧瞧就再好不过了,爆竹声太大,小爷我听不清他二人到底在偷偷摸摸叽歪些什么。”
秦雨缨会意,点点头朝那人道:“既然不能随意进出,那我还是去御花园转转吧。”
见她无心再留,薛贵妃没有阻拦,叫上几个宫人陪着她去御花园。
没走多远,薛贵妃寝宫中传出一阵隐约的说话声。
“七王妃为何总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这可是除夕呀,她脸上居然瞧不出半点喜庆劲儿。”
“你还知这是除夕?既是除夕,说什么葬花,这二字听起来多不吉利?”
“就是,今个儿当然得演些喜庆些的。再说了,七王妃那仲弟去了辽城,至今未归,旁人皆是一家团圆,她没有亲人在身旁,你叫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走得远了,声音便也小了。
来到曲曲折折的回廊中,秦雨缨轻而易举就甩开了那跟随的几名宫人,疾步朝西南角那处僻静的园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