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给你,你又能如何?”秦雨缨挑眉回应。
蔺长冬不置可否一笑:“表妹未免太低估我了,我当然不会只有这一个筹码。”
连筹码二字都已说出口了,还道不是要挟?
秦雨缨淡淡“哦”了一声:“是吗,我怎不知,我还有别的把柄落在了你手里?”
“不知表妹是否晓得,这两册书的来历?”蔺长冬问。
闻言,秦雨缨面色不由微变。
这书的来历,她再清楚不过,难不成蔺长冬是阎王那厮派来的人?
而蔺长冬接下来的一番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这两册书,是异族先祖数百年前在一座古墓中发现的,上册记载的是各色药方,下册记载的则是用毒之术。”
“先祖见两本皆是无名之书,且一阴一阳,有相生相克、生生不息之意,故而取名为乾坤二卷。传闻谁能得到此二卷,便能掌握通天之术。”
“此书最早落入了异族大将军轩辕氏手中,轩辕氏不愿将其进贡,被首领屠了族,书却下落不明,而民间的传闻越来越神,说谁能发觉书中秘密,就可主宰天地苍生。王与臣子皆竞相争夺,彼此猜忌,异族自此战乱频繁,民不聊生……”
蔺长冬不急不缓道出自己所知的一切。
秦雨缨听着听着,着实按捺不住心中诧异:“你怎会晓得这些?”
她诧异的不是蔺长冬的见识之渊博,居然连这等不为常人所知的秘密都一清二楚,而是这两册书落入异族手中后,竟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就好比一块掉进池子里的鱼饵,漾起波澜,惊动池鱼。
鱼饵尚未找到,池鱼却相互挤兑起来,生怕这饵料已被对手所藏……
难怪那盛极一时的异族,会败在骊国先帝手中,原来内部早已纷争不断,以至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很简单,因为我就是异族人。”蔺长冬承认得十分大方。
秦雨缨看向他的眼神变了变:“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何?”
蔺长冬犯不着拿这些来骗她,再者说,这等谎言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编出来的……
似是看出她并未怀疑自己,蔺长冬脸上笑意渐深:“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更简单了,因为,你也是异族人。”
秦雨缨不语。
虽隐约猜到了几分,但心中的诧异,仍有些难用言语形容——这人竟早已知情?
原以为,此事只有外祖母与皇后知情,如今外祖母已然逝世,皇后又有把柄捏在陆泓琛手中,绝不敢轻举妄动,故而牧家暂时是安全的。
可哪晓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蔺长冬,竟鬼使神差晓得了牧家最大的秘密……
此人若怀有歹心,为何不将此事捅破,反而要将他自己的身份开诚布公?难道……还有别的打算?
“是你祖父说给你听的?”秦雨缨问。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以为我是你的表兄吧?”蔺长冬问得玩味。
秦雨缨结舌。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今日算是略略领会了其中一二。
陆泓琛不是没有提醒过她,这蔺长冬看上去不像个好人,说不定连身份都是冒认的……
但外祖母所写的那书信是真的,常氏在上次在旧宅见到蔺长冬时,也并未指出牧家没有这门亲戚。
所以,秦雨缨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哪晓得这人明目张胆地骗了她,骗得如此滴水不漏。
那些隐而未现的事,秦雨缨往往能够猜测出一二,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反而有些看不清晰。
凡胎肉身,到底无法算无遗漏,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
“你我的祖辈虽不是亲戚,但多多少少有些渊源,你那外祖母,曾是部族公主的侍女,想不到小小奴婢的后代,如今竟成了骊国的七王妃,骊国皇帝要是知道了,真不知该作何感想。”蔺长冬语气戏谑。
外祖母曾是异族公主身边的人?
蔺长冬如此清楚这一切,想必也与皇族有所关联。
秦雨缨压住心中的诧异:“我怎知你所言是真?”
“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提醒你,那皇后心机颇深,随时有可能想出别的毒计,置你与陆泓琛于死地。你二人若这么轻易就死了,七王府少不得要被抄家,到时,两册古籍只怕会被当成寻常之物付之一炬,如此未免太过可惜。你我同为异族血脉,理应互相扶持,才能在这异国他乡立足。”蔺长冬所言甚是理所当然。
好一个互相扶持,好一个立足……
“若你真有这等诚意,为何不早些开诚相见,而要跑来七王府偷听?”秦雨缨嗤之以鼻。
还不是因为想抓住更多把柄,威胁自己?
而今,陆文霍与冬儿的下落也被他听去了,他要挟起自己来,便更是得心应手了。
蔺长冬闻言不置可否:“你与陆泓琛不是一直想扳倒陆长鸣吗,你若肯将那两册书给我过目,我便将陆长鸣的把柄告诉你。”
“哦?连陆长鸣也有把柄落入了你手中?”秦雨缨反问。
蔺长冬听出她语气中的狐疑,面色自若地解释:“我连戒备森严的七王府都进得来,区区一个三王府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区区一个三王府,又算得了什么……
秦雨缨顺势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有本事,无论哪里都能来去自如,那跑来找我作甚?有这个闲工夫,何不跑去皇宫杀了那皇帝,为你异族报仇雪恨?”
“你……”蔺长冬被反驳得无话可说。
胸膛起伏了一下,他稍稍平静了语气:“我对你已是坦诚至极,你休要再逞口舌之利。”
人人皆知那陆长鸣不好对付,他肯给秦雨缨这个机会,帮她为陆泓琛除去死敌,已是天大的施舍,真不知这女子为何还要反唇相讥。
“行,那就不逞口舌之利。”秦雨缨的口吻始终不咸不淡,“我问你,除去了陆长鸣,又当如何?到时,皇帝迟早要对陆泓琛这个唯一的威胁下手,你可知,这么做轻而易举就能将陆泓琛送上死路?”
只怕蔺长冬提出合作是假,将她与陆泓琛当做手中棋子才是真。
所谓借刀杀人,大抵不过如此。
更要命的是,这棋局一开,蔺长冬随时可以抽身,毕竟他身份是假,那些铺子应当只是粉饰真面目的障眼法而已。
他若过河拆桥,大可安然无恙,而陆泓琛却无路可退,只能白白送死。
“无论如何,陆泓琛要对付的,与我要杀的,是同一人。是否答应我的提议,你自己慢慢斟酌。”蔺长冬摆出一副并不强求的架势。
说完,补充了一句:“莫要忘了,陆泓琛身上那阴寒至极的蛊,当初是何人所下。”
秦雨缨当然不会忘,那事虽未经证实,但十有八九是皇帝所为。
陆泓琛所受的苦,绝不能白受,不过这不能成为她无条件相信蔺长冬的理由。
“你诚意太少,想看那两册医书,也不是不可。我不要陆长鸣的把柄,我要的是皇后的把柄。”她道。
她早已确定,这二人沆瀣一气,而其中的关键,并不是陆长鸣,而是深宫之中运筹帷幄的皇后。
说起来,这应当不是她所要同皇后算的第一笔账。
数年前,姑姑秦芷彤向小皇子下毒手一事,恐怕也是被皇后冤枉的。
秦雨缨的怀疑,不是没有依据,她早已打听过,当年那诬陷秦芷彤的宫人,在出宫之后接二连三暴毙而亡,没有一个存活至今。
宫中嫔妃虽多,但除却薛贵妃一人,旁人皆不得宠。
更何况薛贵妃那时还未入宫,有这等本事谋害皇嗣、陷害其她嫔妃,且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后宫中除却皇后,再无第二人……
皇帝已至中年仍膝下无子,这其中,想必少不了皇后的“功劳”。
见秦雨缨如此正色,蔺长冬一时间也不好说出那个“不”字。
他岂会不知皇后才是幕后主使?
不过,他并不想让秦雨缨插手,秦雨缨不是个容易被控制的人,万一闹出点别的事来,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那两册古籍,他已追查良久,好不容易查到了确切的下落,岂能如此轻易就罢休?
他点点头勉强答应下来:“如今我空口无凭,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过几日宫中有一场宴会,薛贵妃定会邀你赴宴,到时我领你去个地方,你便会知道了。”
秦雨缨淡淡嗯了一声:“好,那就劳烦你了。”
她对这蔺长冬并无多少信任,有些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莫要一不小心落入了他的陷阱就行。
蔺长冬来得不声不响,走得也悄无声息,仿佛一道轻飘飘的影子。
秦雨缨着实佩服此人轻功之高,凝神思忖片刻,总觉他的言谈举止,与常人有些不一样。
仔细一想,才明白此人身上究竟是何处让自己觉得违和。
不是他说话的语气,也不是他眉宇间暗藏的心机……而是他不经意透漏出的那种异乎寻常的高傲。
那是平民百姓绝不会拥有的傲然之气,先前他总是漫不经意地挥着折扇,神色悠哉悠哉,极好地遮掩住了这一丝傲然。
而今,却是明明白白显露无疑。
秦雨缨十分怀疑,此人是异族皇室遗留下来的血脉,不然,也不至于过了这么多年,仍有杀骊国皇帝报仇雪恨的念头……
寻常百姓,如外祖母一辈,身上虽流淌着异族的血,但时过境迁,哪还会有如此深的执念?
思及此,秦雨缨觉得有必要将事情告诉陆泓琛。
正打算去找他,杜青却先过来了:“王妃娘娘,蒙蛊师求见。”
蒙栖元?
秦雨缨一愣,连忙吩咐:“快让他进来。”
许久未见,蒙栖元似乎瘦了几分,眸光却仍是十分清明。
“七王妃,听闻王爷中了一种不知名的蛊虫?”他一来就直奔主题。
“是,”秦雨缨补充,“而且他所中的蛊,似乎与那孔钰珂吐出的蛊虫一模一样。”
“那虫是不是通体洁白,只有黄豆大小?”蒙栖元问。
秦雨缨点头,她当时离得很近,看得一清二楚。
“从体内排出后,是否立刻化作了死水?”蒙栖元又问。
秦雨缨继续点头:“您知道这种蛊虫?”
蒙栖元叹了口气:“不瞒王妃娘娘,我前阵子研制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蛊,能使男女二人互生情愫。这种蛊虫原本应当只有七日寿命,不过,若七日之内没有发生肌肤之亲,蛊虫便会一直蛰伏着伺机而动。蛰伏久了说不定会损人心智,幸而被及时逼了出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互生情愫?
秦雨缨听得错愕,这岂不是说,陆泓琛与那孔钰珂……
“王妃娘娘放心,若七王爷同那女子有过肌肤之亲,蛊虫断然不可能一出来就化作死水。”蒙栖元接而又道。
她当然知道,陆泓琛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惊诧,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计陆泓琛。
“既然是你研制出的,你可知何人会向陆泓琛下蛊?”她问。
蒙栖元摇了摇头:“这正是我困惑不解之处,这蛊虫只有两只,原本养在我那地窖中,可前段时日,所有蛊虫忽然都不翼而飞。地窖有三道铁门锁住,从外头看,门锁纹丝未动,根本不像进过贼人。”
还有一点,他没有告诉秦雨缨。
地窖布满暗器,别说贼人了,就是当今武功最高之人,若擅自闯进去,十有八九都会有进无出……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蛊虫是怎么被盗走的,又是怎么跑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来的。
听闻他那师弟如今在三王府效力,此人虽唯利是图,十分可疑,但早在自己研制出蛊虫之前,就已来到了京城,故而时间不合,不可能是被其所盗。
“你特地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蛊虫的事?”秦雨缨问。
蒙栖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另一桩事,要请王妃娘娘帮忙。我近来异梦频频,颇有些心神不宁,试了不少草药也不见效果,不知王妃娘娘可否为我施针?”
他只精通蛊术,并不擅长医术,一连数日访遍名医都无法根治,若非病得越来越严重,也不会来找秦雨缨了。
活了三十多年,他还从未有过这等古怪的感觉,仿佛头脑被人动了手脚,每日都会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睡不足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日日不得安稳……
秦雨缨替他把了脉,脉象虽虚弱,但并无异样。
不仅如此,浑身血气也无不通之处。
这恐怕,是心病……
蒙栖元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蛊虫对蛊师而言便是一切,毕生心血被人所偷,想不得心病都难。
“你可否告诉我,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梦?”她问。
蒙栖元略一思忖,答:“我常梦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在我那地窖中走来走去,打开装有蛊虫的盒子之后,便立刻消失无踪……”
“这恐怕是日有所思而有所梦。”秦雨缨道。
蒙栖元摇头:“不不不,我发觉所有蛊虫不见后,的确在地窖里嗅到了一丝女子特有的香味。”
秦雨缨略一思忖,接而道:“你梦中那女子,有何特征?”
“穿着一身紫裙,身姿十分婀娜,那一双手很白,仿佛从未见过日光……”蒙栖元仔细回想。
经他一说,秦雨缨记忆中依稀浮现出一道影子。
她倒是知道这么一个人,可那个人,怎会对人间的蛊术感兴趣?
“那女子消失之后,是否化作了一道烟气?”
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毕竟若蒙栖元所说的,与她所猜测的是同一人,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岂料蒙栖元闻言神色骤变:“七王妃,你怎会知道?”
见他面露警惕,秦雨缨也是有些纠结,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千百年前就认识这么一道鬼魂……
不,不对,如今这鬼魂只怕早已成了仙人。
“茶馆说书的,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她勉强解释。
这个借口,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蒙栖元却冷了脸:“这不是什么鬼怪奇谈,那些蛊虫,的的确确都不见了踪影!”
他最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庸医,一个个都说是他胡思乱想,险些将他当成疯子。
本以为七王妃性子直爽,行事异于常人,不会如此轻易就下结论,岂料……
“我信你。”秦雨缨的话,打断了他忿然的思绪。
“什么?”蒙栖元张了张嘴,颇有些没回过神。
“我说,我信你。这世间,本就有许多无法用言语解释的怪事,说不定你只是比常人倒霉一些,恰好遇到了这其中一件。”秦雨缨道。
闻言,蒙栖元心中的恼火不知不觉烟消云散,想了想,言归正传:“那王妃娘娘可有法子医治我这难以入睡的病症?”
“当然有。”秦雨缨点头。
蒙栖元应当是被人凭空抽走了一段记忆,以至于三魂七魄紊乱,所以才会这般心神不宁。
阎王留下的那段仙骨,仙气虽早已消散得七七八八,干不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但用于安魂一点也不难。
如此正好也能验证,蒙栖元的“病症”是否与她猜测的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