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心里顿时一阵发毛。
早上大家还在传森林里有熊的踪影,难道真有?
她脑海里的念头刚出来,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当即将凤母放到一旁,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半弯着腰,目不转睛地与这庞然大物对视着。
很快,它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半截身体暴露在月光之下,硕大的圆脑袋,深色条纹清晰,密布整个身体,黑黄相间,四肢线条发达。
它双眼冰冷嗜血,嗅到凤灵夜身上的血腥味以后,突然兽性大发,朝着天空,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兴奋激昂的呼啸,“昂嗷——”
吼声强劲低沉,震动半个山谷。
凤灵夜一步一步后退,突然,猛虎后足发力,猛地弹扑过来!
凤灵夜瞬间往一旁一跳,终究速度不及猛虎,半空中,它一个大掌拍过来,凤灵夜当即被拍倒在地。
猛虎紧接着扑上凤灵夜,整个身子直接压到她上面,张开森白的獠牙,就欲朝着她的脖子咬下去。
就在这时,凤灵夜拿出手中的东西,朝着猛虎脖子猛地一刺。
不痛不痒。
猛虎完全没当回事,正欲再下口时,全身却忽然没了力气,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来。
凤灵夜哪里吃得消,这庞然大物推又推不动,只得抓着头顶的杂草和树枝,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抽了出来。
可正当她站起身,身后却突然又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头虎,已经让她吃不消了,后背上那一爪子,现在还在流血,不可能刚刚的呼啸,迎来了其他的猛兽?
她立刻又拿出适才的武器,准备殊死一搏时,却见一个人影忽然从丛林后走了出来,站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脸,身形却是似曾相识。
凤灵夜立刻就将手中的东西收了回去。
但月光之下,泛出的白光,还是让他看到了一缕踪迹,他朝倒在地上的猛虎一看,嗓音清雅而温润,“你居然能打老虎?”
只一声,凤灵夜便分辨出了他的嗓音,“我只是让它睡着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营帐里的人都在找一位姑娘,说是找到她,就会有一笔丰厚的赏金,在下闲来无事,便跟来了,没想到却是你。”他笑着如是解释。
接着,他拿出火石,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一根蜡烛点上,渺小的火焰,却瞬间给森冷黑暗的树林里,带来了一丝温暖。
只见他神色柔和,目色清澈如溪,朝她伸出手,“我们走吧。”
“你能找着路?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凤灵夜带着一丝防备。
他温雅一笑,接着摊开自己的手掌,“你瞧,在下是跟着你的菩提子过来的。”
“你把我的菩提子都拿走了?”凤灵夜微惊,“那我们还怎么找回家的路?”
“你别怕,在下都记住了。”他淡淡一笑,目光看到凤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他也没有多问,只将蜡烛递给凤灵夜,然后过去背起了凤母。
凤灵夜不疑有他,此人虽然只见过两回,但每一次他对自己都并无恶意,就算做最坏的打算,也比这深山老林的强。
她又不是武松,要不是手里有点药,赤手空拳哪能放倒那么一只庞然大物?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段懿轩仿佛不觉得累,一副在月光下散步的悠闲姿态,无论在何时何地,他总能给人一种优雅闲适的感觉。
“你是一个人来的?”她问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他说过是为了钱,可凤灵夜此时此刻却对他生不起厌烦来,有时候,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能将你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已然让你心存感激。
“你究竟是哪家的公子,也是围猎的吗?一个人到这深山中来,可有防身的武术,万一碰到了猛虎野兽,就为了那几个金子,搭上自己的命,真的值得吗?”她情不自禁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却听前方传来一道笑声,从胸膛里发出的,闷闷的,有些温暖的感觉。
“在下是李家的庶子,算是来围猎的,会点武功,但不多,来救你,也不全是为了金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笑着一一回道。
凤灵夜有些诧异,“你是李御医大人家的庶子?”她原以为他叫颜九,会是姓“颜”。
“算是吧。”他回道。
凤灵夜话不多,说了几句以后,便没了话,但态度比从前的冷漠清冷好了很多。
段懿轩能感觉到她的变化,神态间不禁挂起了愉悦的微笑。
“夜灵姑娘,在下能与你做个朋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救命之恩大于天,凤灵夜又岂会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能与李公子做朋友,是我三生有幸。以后你叫我夜灵便好,在我面前,不必谦称。”
她拿着蜡烛,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瞧到了他头发上的簪子,正是那一夜从她手里拿走的,没想到他会佩戴着。
与此同时,森林的前方,段君墨带领的侍卫,地毯式的搜查着,一路上,遇见了不少蛇虫猛兽,一颗原本就沉重的心,愈发有些压抑了。
突然,前方一名侍卫喊道:“王爷,前面有火光!”
段君墨仔细一看,确实发现了一笼微弱的火点,立刻夹紧马肚,加快了速度赶过去。
这时,凤灵夜也看到了这支队伍,为了避免事端,她赶紧跑到段懿轩的身前,“你背着我娘回西区的营帐,替我好好照顾她,算是我拜托你了,前方寻我的人到了,你带着她先走吧!”
段懿轩看了一眼,果然有大批人马赶了过来,他也没有耽误,点了点头,便借着月光走了另外一条路。
夜色太暗,距离也远,待段君墨赶过来时,丝毫没有察觉到第三者的存在。
他就像一个炙热的太阳,走到哪儿,就瞬间照亮了半个树林,上百名侍卫跟随在他身后,火把明亮而整齐。
他端坐在白色的骏马上,身子高大而挺拔,一袭宽大的黑袍宛如夜色中的使者,朝她伸出了手,语气依旧是那么冷漠冰冷,“上来。”
“王爷,这么多人看着,臣妾还是单骑一匹马吧。”凤灵夜委婉地拒绝道。
她抬起头,却见他依旧伸着手,一双凤目深沉而倔强。
她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只得将手搭在了他手掌上,只觉冰凉的手心,瞬间传来一股温暖、粗粝和宽厚的感觉。
他将她拉上马,坐在自己前方,宽大的胸膛几乎要将她的身躯完全遮挡,一甩马鞭,马儿顿时撒腿跑了起来。
身后上百名侍卫,纷纷跟在身后。
气势恢宏、光耀照人,与适才她与段懿轩两人行走时的悠闲宁静,完全不一样。
就像一个是艳阳高照的白昼,一个是宁谧清雅的月夜。
身后的胸膛炙热而坚硬,她不禁觉得有些不适,于是往前微微地倾斜了一下,却听头顶传来一道黯哑的嗓音,“你再动,我就将你扔下去。”
她身子一僵,立刻不再动弹。
“知道今晚为了救你,我都错过了什么吗?”他淡淡开口。
她喉结微紧,“不知道。”
只要他一用“我”这个称呼,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你还是称‘本王’吧。”
须臾,仿佛听到了他的笑声,很轻,很弱,仿佛幻听一般,“你怕了?”
凤灵夜不想跟他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便没有答话。
“今夜本是烧烤宴会,因为你,我什么也没有了。”他淡淡地说着,仿佛很在意,又仿佛不在意。
这句话,听得她很是迷惘,“若是王爷喜欢,臣妾明日为你烧烤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他很快便接了话。
她反应了一瞬,这才明白自己被他套路了,不禁微蹙眉头,席雪瑶总说她是狐狸,没想到最大的狐狸其实就在她身边。
在侍卫的护送下,二人回了营帐。
此时,大部队正在空场上享用今日的战斗成果,方眼望去,都是烤得金灿灿的猎物,小到野兔、鸽子、山鸡,大到山猪、羚羊、狍子,架在烈火堆里,烤得“滋滋”作响,油水四溢。
席雪瑶和庄南烟听说段君墨回来了,也顾不得这些美味的野味,立刻就跑了过去迎接,可当她们看到同乘一匹马的二人时,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
凤灵夜此刻浑身都是伤口,段君墨叫人带她下去包扎清理,然后自己前去赴宴。
庄南烟心中虽然不悦,但很快面上就恢复了过来,替段君墨拿下盔甲和披风,“王爷,大家还在等你呢,我们快去吧。”
段君墨微微颔首,进了帐篷,洗了一把脸以后,便赶了过去。
席雪瑶瞪着凤灵夜的方向,眼神歹毒,“她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走吧。”庄南烟淡淡道,仿佛浑然不在意。
帐篷里,婢女们为凤灵夜打来热水,清洗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又敷了一些消毒的草药,便退了下去。
凤灵夜刚穿上衣服,就见宫姬月皱着眉头,一张脸分外难看,“出什么事了?”
“我们遇上强敌了。”她黛眉平静,坐到了桌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口喝了下去,嘴里这才觉得没那么干燥了。
宫姬月只沉思了片刻,“你是说,除了庄南烟、席雪瑶、端妃之流,今晚上的人,是另外一批人?”
“没错。”她微微颔首,“但我也不知道是谁,凭着直觉认定,今晚决不是她们想出来的计谋。”
他将脑海里所有的人物闪过一遍,蹙眉问道:“难道是段瑞?”
“不,他对付的是段君墨,不会花太多心思在我身上,何况他也知道,我身后是皇后和皇上,并非段君墨,就照这一点,他也不会朝我动手。”凤灵夜笃定道。
宫姬月微微颔首,“近日,你小心一点,和凤母见面的事情,推一推吧。”
“我已经见过娘了,虽然老了许多,但好在没有性命危险。”她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亲人能够活下来。
翌日晚上,段君墨果然准时地派人让她去烧烤。
为了保证野味的新鲜,他还特地不怕麻烦地又一次去了树林,打回来一只山鸡和一只羚羊,让下人洗干净以后,送到了烧烤的地方。
当凤灵夜带着各种调味品,尤其是辣椒包,然后来到他说的地方时,居然只看到了他一个人。
这里四处空旷,新鲜的绿草味扑面而来,架子和猎物已经搭好,火堆也放好了,仿佛就等着她上手一样。
“沁妃和侧妃呢?她们不来吗?”她若无其事地问道。
“她们昨夜已经吃过了。”他从身旁拿过一壶酒,放到身边的长几上,然后不拘小节地盘腿坐在了草地上。
她眉头一紧,他昨夜不是也去吃过了吗?
拿出怀里的调料包以后,她转身就走,“我去叫小月来帮我。”
“昨夜你说过,是亲手为我做一顿。”他淡淡道。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见他站起身子,貌似清闲地挽起袖子,然后看向她,“需要做什么,我来。”
她一看,顿时有些诧异和不解,但这些疑惑也只能埋在心里,默默地走过去,开始点燃火堆,慢慢调控食物的着火面积。
准备得差不多时,她看向他,“王爷喜欢什么口味的?”
他则站在一旁,仔细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做吧。”
她心中一怔,手里不在状态地捣鼓着烤肉,半响,才来了一句,“我喜欢超辣的。”
只见他剑眉一颤,内心仿佛是挣扎了一番,“我都行。”
都行?
她知道他讨厌吃辣椒,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受不了那种刺激味,不知是心里对他积怨已久,还是让他不再对自己抱有希望,她拿起辣椒包,直接整个覆盖了上去。
段君墨一看,直接愣了神。
这还没完,凤灵夜将辣椒整个涂满羚羊的身子以后,又用刷子,里里外外地刷了一遍,刷得十分仔细均匀,就怕落下了一个角落。
接着,她又拿出花椒粉和胡椒粉,毫不客气地往上一洒,然后是香油、盐、酱......
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五花八门的调味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实在忍不住,低低问了一句,“你这......能吃吗?”
“第一次做,所以我也不太确定。”她朝着他淡淡一笑,然后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一开始还对她的手法感到不理解,可随着她不断涂涂抹抹,加上烈火一烤,一股诱人的香味,便扑面而来,不禁让人垂涎三尺。
一时之间,他对身边的瓶瓶罐罐,不禁有了一些好感。
“已经可以吃了。”她拿出匕首,朝着最外层的肉一剥,直接上手递给段君墨,“你尝尝?”
他看着她油腻腻的手,微微蹙眉,默了片刻,这才从长几上拿过一个盘子,接了过来。
“吃肉就得上手吃,你这种王族贵公子的吃法,是吃不出美味的。”她淡淡揶揄道,然后又给自己削了一块,仰起头,豪爽地咬下一口。
他剑眉纠结,伸出手想去拿,可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还是用筷子夹着吃,刚一入口,就呛得脸色通红,辣得简直不能入口,可麻辣过后,竟又觉得有些香味萦绕唇舌,还想再吃的感觉。
他又试着小吃了一口,适应了辣度以后,发现还是比较美味的。
看着他的窘态,她心中不由得畅快了一些,想不到大理国堂堂的战王,竟然会怕吃辣椒。
这样一层一层地烧烤剥下来以后,二人就着酒水,一口肉,一口酒,还算惬意。
没过多久,一旁的山鸡也烤得熟透了。
这一次,她良心发现地没给加辣椒,然后整只递给了他,“昨夜你能及时赶来救我,这份心,我会记住的。”
他微微抬眸,略带一次诧异,那个总是自称“臣妾”,恭敬又温婉的女子,仿佛不见了,而此刻性格直爽大气的女子,才应该是真正的凤灵夜。
接过她手里的山鸡,他心情不禁大好,也忘记了自己的洁癖,竟然情不自禁地吃了一口,没了辣椒,果然还是要合口许多。
此时,美酒佳肴,火光温暖而明亮,不远处则是皎洁的月光,二人不远不近地坐在草地上,仿佛一副美丽而和谐的画卷。
很多年以后,而这一夜,也成为了段君墨最为怀念的日子。
三日过去。
凤灵夜不能和凤母见面,但她知道凤母洗衣干活的地方以后,便经常独自一个人来到河边的小树林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娘。
由于出了上次的意外,宫姬月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这一天,凤灵夜照常坐在隐秘的树林里,看着在河中洗衣的凤母。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淡雅熟悉的声音,“你又在这儿?”
她回头一看,只见段懿轩今天穿着一袭白色长袍,上面染着墨色的荷花,头发只用拿支桃花簪绾了束在脑后,清雅绝色,宛如不染凡尘的谪仙。
但他眉宇间的清冷,又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笑问。
他坐到她身边的枯叶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凤母,“因为她在这儿,我便知道,你也会在这儿。”
她失笑,“那一夜多谢了,你背着我母亲离开,让你白白地失去了赏钱。”
“钱只是一部分原因,何况在我见到你以后,便更不重要了。”他拾起一片枯叶,捏在指尖,轻轻地转动着。
不知为何,就算凤灵夜已知晓了他的身份,他却仍能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错觉,不同于段君墨的冷漠,而是他本身的气质就让人觉得不简单。
“我有办法替你照顾她,”他望着凤母,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目色转沉,“你有什么办法?”
“我是李府里的人,而李府又是皇后的娘家,安排一名宫女进浣衣局,并不是难事。”他转向她,眉眼里始终带着一抹微笑。
“当真?!”她紧紧盯着他,只要有一线希望,让自己的娘好过一些,不管对方是谁,不管是什么办法,她都愿意冒险一试。
他淡色的唇微微一扬,“进宫的婢女,可由你安排。若你想好了,今夜便可以来见我。”
凤灵夜喉咙微动,内心有些挣扎和犹豫,可看向不断给娘添衣服的宫婢,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在哪儿见?”
“浩瀚星崖。”他薄唇一启。
是夜。
帐篷中,凤灵夜坐在饭桌前,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鞘华丽,镶嵌着宝石,刀刃光泽厚重低沉,却是削铁如泥。
“你确定要这么做?”宫姬月站在她身前。
她将刀刃收进刀鞘,“直觉告诉我,那一夜陷害我的人,并不是他。”
“可他为什么要帮你,就连段君墨都不愿意冒的险,而他却做了。”宫姬月单刀直入地分析道。
“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愿意信他。”她执着地回道。
宫姬月一脸不解,甚至带着一抹嘲讽,“一个不过才见四次面的陌生人,你就愿意信他?”
“至少昨夜,他循着菩提子找到了我。”她目光一沉,意识到自己有些偏激,她又缓了一缓自己的情绪,“比起毫无用处的废物,我宁愿做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至少我有机会反击。”
她能从阶下囚变成王妃,是因为皇上利用她,她能从王妃变成三品诰名夫人,是因为皇后利用她。
若没有人利用她,那她今天和阿姐有何区别,又谈何反击?
“好,时机成熟以后,晓芳便依照你的计划进宫。”宫姬月妥协道。
凤灵夜微微颔首,他的心意她明白,在这个世上,她现在就是她唯一的亲友,他不愿她冒险,她也能理解。
她将匕首佩到腰间以后,宫姬月便带着她,一路靠着轻功,悄悄潜离了营帐区,来到了浩瀚星崖。
当她站立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上,望着这浩瀚无边的璀璨星子时,双眼顿时就被这震撼的美景收服了。
繁星之下,段懿轩握着一把未开的折扇,一袭白衣在夜风中徐徐飘动。
听到脚步声以后,他缓缓转过身,朝着她淡然一笑,“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