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三毛:选择一种姿态,活成无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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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落叶归根

1

离开美国前,三毛前往圣地亚哥看望了丁妈妈。自从认识丁家的两位神父,他们的家人便对她爱护有加。下了飞机,三毛便扑进了丁妈妈的怀抱,当然也把小丁神父抢了她的房子的事说给了妈妈听。丁妈妈哭笑不得,为了双方的和平,便把小丁神父的一尊雕像送给了她,同时请三毛为自己的宝贝儿子们带去她亲手所做的水果蛋糕。

回到台湾,三毛的精神稍好,便去了光启社。两位神父正在给泰雅族的孩子们录影。吃着蛋糕,小丁神父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三毛说:“房子本来就是你的,每一个泰雅族的同胞都知道。他们说三毛五月要来,我们要给她惊喜,把它创造成她想要的模样。现在你可以去看看它。”

这样的惊喜让三毛泪流满面。后来去拍摄清泉自然风光的徐仁修对她说,他到达那里的时候,每一个泰雅族的人都告诉他,山顶的红房子属于三毛。

曾经那么纠结房子被抢,原来都是自我徒增的烦恼。三毛把这份沉甸甸的情感全部倾注进了译作《清泉的故事》。

一九八四年三月,《清泉的故事》出版,自此,清泉为世界熟知。

病体已经不允许她再把这学期的课程教完。三毛不得不辞去文化大学副教授的职位,结束了教学生涯。离别校园,她最不舍的是她的学生。每次课业结束,学生们都对她恋恋不舍,常常围着她久久不散。

离别对三毛是一个不小的关卡。为了留下纪念,在正常的课业结束后,她拿出了一百多块花花绿绿的布让学生们拼接,一周之后,便成了一幅被面。三毛把被面拿到课堂上展示。孩子们挤到被面前,为自己的杰作兴奋。她鼓励他们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祝福老师的话语后,宣布了离别的消息。

夜深了,三毛把百福被盖在身上,心情跌落到谷底。她摸着那些字,长夜痛哭。

一个孩子说:“老师不要太贪玩。”

另一个孩子说:“下辈子要做老师的妈妈,看着你长大。”

朋友们来了,说有这样的被子,这么多的祝福,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三毛黯然神伤:这是好时光的象征,是再也不可能回头的。

知道姑姑失落,天恩、天慈常过来陪她。望着眼前两个活泼的孩子,曾经的回忆在三毛眼前飘飞,那个名叫陈平的姑娘也曾有过这样的时代。她的故事比这些孩子的精彩,她曾经在路上拾荒,曾经和男孩子们演戏,曾经被一头牛追过,也曾经和堂哥陈令去淡水河边摸蛤蛎。

她把它们写下来,让孩子们读,读不懂她再修改。天恩、天慈还有她们的同学,被三毛笔下的故事感动,说姑姑的时代太好了。三毛含着笑对她们说:“你们也要这样,不要考试,不要写作业,谁考不及格,我会给她奖励。”

真是太顽皮的姑姑!孩子们感叹着,当然不会按她的要求做。

等一切琐事处理好,三毛便前往了美国。

公寓的左邻右舍都是素质很高的人,三毛和他们相处得像一家人,她爱这里,却不得不暂时离开去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她精神上的压力很大。没有朋友,不能写稿,只好在病床上看电视,在美国的几个月孤独异常。一九八四年底,身体稍好一些后,她便迫不及待地飞了回来。

这时,西班牙的朋友打了电话来,问三毛什么时候回去,是不是把这里忘了。

三毛握着话筒说:“那边的梦已经过去了。”

是的,是一场梦。那里的梦早就碎了,她至今还会被那些残片割伤。

父母亲和她商量,身体不好不如暂时在家中休养,他们不打扰她,让她按自己的想法生活,等她身体好了,再一个人住。

三毛摇摇头说:“妈妈,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是不想在父母亲过分的关爱中生活的。”

父母亲无奈地看着这个特别的孩子,接受了现实。

独居生活,三毛不被打扰,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中,疯狂到常常通宵达旦。她把自己锁在一扇铁门之后,完全与世界隔绝。这一年她有三本书的出版计划,还要为滚石唱片公司写一张大碟的歌词,同时丁青松神父又寄来了《刹那光阴》的英文原稿,压力很大。

母亲担心她,常常送吃的过来。有一次,三毛好几天不眠不休,写完已经精神恍惚,母亲送了她一个“纸人”的外号。

“纸人?”三毛笑了起来,觉得母亲的比喻很形象,“那么一九八五年,就以‘纸人’的疯狂写作开始吧。”

2

收到依伶的信是二月份,那时,三毛正准备前往新加坡参加国际华文文艺营和新加坡华文文艺金狮文学奖颁奖大会。虽然同住在南京路,赖教授的家就在附近,回国后她却没有时间前去拜访。赖教授体谅她身体不好,工作繁忙,最近都没有让依伶写信来。如今展开信,她吃了一惊。

依伶写道:

三毛姐姐:

我们快要搬家了,是突然决定的。那天,妈妈和我到延吉街附近去改裤子,看见一家四楼的窗口贴着“出售”的红纸,我们一时兴起,上去看了一下,妈妈立即爱上了那幢房子。回来想了一夜,跟爸爸商量后,就去付了定金,所以我们现在的家就要卖了。如果你不来看一下我们的小楼和屋顶花园,以后卖掉就看不到了,如果你能来——

三毛立刻拨通了赖家的电话,询问可不可以今天到他们家坐坐。

“太好了!热烈欢迎!”赖妈妈快乐地说。

三毛是第一次去,她们约在一家书店的门口见,由依伶去接。当依伶引领她走上四楼打开房门的时候,美和温暖就由客厅开始了:柔和的灯光、优雅的竹帘、盆景、拱门、很特别的椅子、钢琴、书架、鱼缸、各色的靠垫……

这些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热情的陈寿美女士又拉着三毛去参观她的卧室——那里无论白天黑夜都会有真的花垂在窗帘上。

这时依缦过来说:“走,去看看你的纱灯。”

在去看纱灯的时候,三毛看见了一个楼梯,便跑了上去,一个意想不到的花园出现在她的眼前。禁锢于水泥汀的僵硬,竟有如此自然柔软的春色。当她看见一株落尽了叶子的樱花在方寸的花盆间骄傲地向着台北灰暗的天空生长的时候,一种巨大的感动漫过了她的灵魂。自从荷西死后,这是三毛第一次对某一件东西产生欲望——她爱上了这幢小楼。

如果说清泉山巅的红房子寄放了三毛回归山林的意念;那么闹市之中的这幢小楼,于喧嚣种另辟幽静,于烦琐重觅简单,洗尽铅华,却保有个性,契合的是她现在的心境。

三毛语无伦次地向主人询问买主的事,当她知道还没有付定金,便以近似哀求的神情向对方请求给予四天的时间去拿钱,她很想买。

从赖家出来已经很晚,恍惚地穿过街道回到公寓,三毛立刻拨通了父母的电话。她的家人大吃一惊,以为她又要闪电结婚。

“不,是一幢小楼。我要买,我要买。”她哽咽着,呓语似的说。

父母亲安慰她先睡觉,明天一定帮忙解决问题。三毛总算平静下来。

第二天微雨蒙蒙,父母亲陪三毛去看了赖家的房子,当即答应买下来。

三毛高兴地去了新加坡,受邀成为华文文艺金狮文学奖散文组的评委。和她一起担任散文组评委的是作家秦牧。乡愁的情结于心中泛滥,她渴望与来自祖国大陆的人接触。她和秦牧倾心交谈,写了一张条子给令她仰慕的祖国亲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评审结束,主办方举行了晚宴和舞会。秦牧把三毛介绍给了另一个作家姚雪垠。这个用三十年写下《李自成》一书的传奇老人,让她敬佩不已。她把全部的敬意都用在了给予老人的倾情一吻上。这个温馨动人的画面被无数记者抓拍。感动也激发了三毛的灵感,这次会议的间隙,《说时依旧》自然而然地写成了。

重回台湾,母亲却查出了肿瘤,需要手术,爱上一幢房子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散。陪母亲去荣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发现得早,治愈希望很大。三毛心中稍安,却日日被愧疚折磨。母亲的疾病,大部分都是忧思所致,而她是这些惆怅里面最重要的部分。

她开始疯狂地写作,只有这样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四个月后她要搬家,快快地赶稿子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打理那些琐事。没想到挫败又来了,她为滚石写的歌词全部被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连沮丧的时间也没有,她不得不重新来过,彻夜不眠地改写。

然而,命运对她的考验没有停止,就在把母亲送去荣总医院开刀的同时,她接到了东海大学文学院院长江举谦老师的电话,说她最爱的江师母因为头痛昏了过去,送到了台大医院。三毛用最快的时间赶往台大,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挽留住她,十天以后江师母走了。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痛苦把三毛淹没了。她坐在医院外面的台阶上,泪如雨下。

一九八五年三月,皇冠同时出版了三毛的《倾城》《随想》《谈心》。与此同时,三毛搬到了新居。

父亲动员了全家人来帮忙,新家的装修风格完全按照三毛的理念,将自然和艺术融入其中。但是,这与她想象的样子还相差甚远,那些细节需要她慢慢收拾。因为太爱,她完全忘记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不分昼夜地整理,终于把自己推向了崩溃。

哀伤、疲倦击垮了三毛,她常常失忆、视力模糊、剧烈呕吐。她不敢告诉母亲自己病了,打电话去了光启社。丁神父悄悄地送她去了医院,把她交给了脑神经内科的李刚大夫。十几天后稍稍好转后她便出院了,医生建议她去美国休养。

这时候倪匡打来电话,意外再次来临,他们的好友古龙去世。倪匡痛哭流涕,三毛亦承受不了这样的失去。

人生无常,这一生就是不停失去的过程,享受当下才是最应该做的。三毛决定前往美国休养。

3

去美国休养的前夕,三毛试探着对自己的父亲说,可不可以一起去看看空军医院的一幢大楼的样品屋。父亲欣然同意了。父母的旧居已经很多年了,她很想为他们买新的房子。但是,直接告诉他们肯定不会被允许,现在她用迂回的办法达成目的。

看完房子回来,三毛说,父母亲应该有一套像样的房子,将来自己也可以和父母一起生活。这打动了父亲的心,第二天便去付了定金。现在她可以走了,去华盛顿等春天。

西雅图郊外,天空澄澈,搁笔的三毛不再熬夜,尝试着放松下来。异国他乡,陌生的街头,人们并不关心她是谁。一月份,丁神父的《刹那光阴》出版,三毛也就没有了什么牵挂。

远在国外,不用出席座谈会,不用为了出版社的约稿焦急,她懒懒地躺在床上,把电视打开,任白天和黑夜交替。电视声音开到最大的作用其实不是观看,而是为打破周围的寂静。倦了她会合上眼睛睡去,醒了便再盯着那方寸间呈现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发呆。移民局的人问她为什么来美国,她说是为了等华盛顿的春天。

雨季,总是飘着毛毛雨。天气湿冷,那些香醇的咖啡很有诱惑力,三毛常去咖啡店坐坐。静下来,烦琐的东西没有了,寂寞却滋生了。打听到附近有学校,便报了名,学习倒在其次,交些朋友一起共度时光才是最重要的。

上课的老师叫艾林,是个温暖亲切、富有人情味的人,她特许三毛不用考试,并带这个班上的同学进行了有趣味的学习。她的活泼、开朗、博爱和包容使她获得了尊重和喜爱。

因为是围着一个大大的圆桌上课,教室更像是游乐场,这让三毛爱上了这所学校。三毛的到来惊艳了整个班级。她的服饰受到关注,幽默和开朗的个性将大多数的人征服。友情环绕,三毛兴奋地给母亲写信报告,铺开信纸,想到信要好几天才能到达,便拿起了电话。父母亲正计划去泰国旅游,听到她的消息更是快乐,说一定替她买一直想要的项圈回来。

这是喜上加喜的事,搁下电话,三毛的眼睛却想要下雨。她的父母亲一辈子都围着自己的孩子转圈,欧洲的旅行又遭遇了女婿意外亡故的噩耗,是应该好好享受生活了。她的眼前是母亲操着锅铲的半生、父亲伏案的辛苦,还有小弟婚礼上父亲唯一一次向母亲致谢的瞬间。

相濡以沫的爱情总是没有甜言蜜语的。

这一夜三毛安安稳稳地睡觉,很早就起来去上课,生活轻松简单。

课程的安排相当有趣,课前必是画一张漫画,这使得气氛迅速轻松;文法句式之后,还会有一篇短篇小说的阅读。遗憾的是,短篇小说的结局总是悲剧,让大家的心情很低落。有一天,他们读到一篇小说——一位丧偶的老人长久地追忆伴侣,他疯狂地在山村与山村间流浪,最后看到自己的爱人在一棵开满梨花的树下向他招手,于是坠崖而死。三毛读完怔怔的,内心锁了很多年的那把锁,无意地被晃动了一下,心情像窗外的天气一样湿淋淋。

这样的悲剧让大家压抑,有的同学不喜欢,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三毛说:“我们来修改结局。”于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里面的马波小姐听到呼唤,对这个老人产生了爱情,一个揪着耳朵回家的喜感动作,完成了改写。不一样的三毛带来了不一样的世界。悲剧变喜剧,雕刻记忆的锥心在半盏茶的工夫便烟消云散。

那三毛的命运由谁来改写呢?

三毛的休养时光就这样悄然溜走,当台湾同胞想回家看望中风的父亲时,三毛的思亲之情瞬间泛滥了——回家的想法如此迫切。简单地收拾了行装,三毛便和大家告别。

机场上,人头攒动,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桃园机场降落,这一次的心情是愉悦的。五月的绿意倾泻满城,繁花似锦点缀其中,熟悉的味道在空中飘散,台湾的一切是这样美好。

台湾,三毛回来了。

4

“加纳利”是三毛这几年一直不敢多提的字眼,嘴上不说,心中也屏蔽似的不敢想。自从一九八四年夏天去看望了荷西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现在三毛来了,勇敢地去结束。先到香港,转乘去马德里,再飞加纳利。

到了马德里,三毛停了一下,归途不想停留,现在路过想好好看一下,以后怕是不会再来。婆婆家的人不想去惊动,便找了一处公寓住下来。她想去看看和荷西走过的地方。

第二天,三毛先到了旧货市场,从那里出来后便到教堂外的广场上听管风琴,之后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看太阳和建筑物。往昔不再来,时光也不可待,一切已经过去。她不像女友巴洛玛固执地不肯再看这个世界一眼,眼睛瞎了,双腿也瘫痪了。

不停地换机,到达加纳利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她紧张得要命,不知道谁会在机场等她——朋友很多,但不想打电话通知,只是和帮忙照顾车子的友人打了招呼。

意外的是,竟有那么多的友人在候机室的大玻璃窗后面,敲着窗户,喊着Echo的名字。三毛丢下行李,奔向了他们,拥抱一个接着一个。欢喜过后,哀伤却传遍了全身——这些朋友不但是她的,也是荷西的。

是的,也是荷西的,但是,荷西永远不会回来了。

推开花园的门,迎接她的是院中的相思树沙沙的声音。穿过庭院,将灯一盏一盏地打开,眼前一片荒芜。走进客厅,便看见那巨大的玻璃窗后面波涛汹涌的海洋和天际悬挂的莹润的圆月,那曾是她的最爱。

三毛的心再次疼了一下。房子很是洁净,好友已经帮忙打扫过了。她向他们一一道谢。送走友人,一个人静下来,三毛的身心立刻被孤独和悲痛淹没。夜是如此漫长,她呆坐在那里,许久没有意识,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看。她站起身熄了灯,开了所有的窗。夜风习习,吹进来,墙上的照片飞了起来,有了声音,也就有了伴。

伴?是的,一个伴,而不是另一半。荷西说过的,我们彼此都是完整的。

荷西!她哭了起来,很低很低。她在黑暗里走动,呆望着夜色下闪闪发亮的海面。那里将会有一轮如血的太阳升起来,她等着新的一天。

加纳利之行的第一天,三毛先去了邮局。她请朋友们将卖房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在报上登了广告。为了快点出售,发布的房屋出售价格并不高。朋友们听说她是来卖房子的,很惊讶。但三毛去意已决。

第一天便有三三两两的人来看房子,但没有一个合她的要求,她暗暗地向自己的丈夫祷告,请求冥冥中的力量可以派来好的买主。惊喜的是,邮局的职员为她带来了一对小夫妻。那对夫妻很自然地、诚恳地向她表示他们的喜欢,很想买,但是存的钱不够。人间的小夫妻总有巧合,当年她和荷西也是在这样拮据的情况下买下房子的。

这就是缘分,三毛再降了房价,没有迟疑,便把房子卖了。做出决定后,她开始收拾东西。环顾四周,舍弃是如此简单。

想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只有照片、少数文件,以及小件的两三样物品,其余的大部分都送给了她和荷西的友人。舍不得丢掉的一套西班牙百科全书和一些巨册的西文书籍,早由回台的同胞先带去了台湾。那些不能带走也不能送给人的信件,她全部抛进了垃圾箱,记忆她不想再留。当一切都处理好,她沿着海滩走了很久,加纳利这一页是真的要永远合上了。

三毛将房子重新打扫布置后,便去了机场。飞机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从加纳利离开,直飞马德里。她决定不进城去,就在机场过夜,清晨接着飞苏黎世,也不进城,再接飞香港,从香港直接飞往台湾。她的友人太多,这一次一个也不想拜访,她要快快地回到父母亲身边。

全家人都来到机场接她,除了父亲。他有事情不能来,让弟弟带了一封信。三毛打开:

我亲爱的女儿,请你原谅我不能亲自来机场接你。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了,切望你的心里,不要藏着太多的悲伤,相反的,应该仰望美好的未来。这一次,你在加纳利岛上处理事情的平静和坚强,使爸爸深感骄傲。我在家中等着你的归来。

爱你的父亲

三毛合上信,叠起来,仔细地装到随身的兜里。透过车窗,望着飞驰而过的街景,平静的像一湖秋水。现在她想沉沉睡去,去父母身边心无旁骛地沉沉睡去。这半生的出走终于结束,那对天使的爱不再是束缚,如今却是如此渴望。

落叶归根,这大概是平常人历经坎坷后的普遍意识,三毛暗暗地想。

回到台湾,她便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已是黄昏,父母亲迫不及待地带她去看新居。三毛扶着母亲,怕她滑到。父亲一边走一边说:“明年春天我们就可以搬进去了,装修全部按照你的心意。”

他们站在星光下,幸福地看即将入住的房子。父母亲还是希望三毛找到新的幸福,可是缘分是轻易就能得到的吗?

闲下来的时候,他们会谈到约根,谈到这些年来遇见的其他人。三毛摇摇头,情投意合这个词还是她所坚持的。重新遇见荷西之前她曾感叹,喜欢的都有了伴侣,没结婚的偏偏又不情投意合,如今还是如此。那个像荷西一样,尊重她在婚姻里独立的人,还是要等。

像是听到了三毛的心声,几天后,一个朋友来台湾看她。他的眼睛里有无限柔情,三毛读得懂,但没有回应。带他环岛旅行,多年未提的荷西从友人的嘴里说出来,她立刻崩溃得泪流满面——荷西还是绕不开。

旧历的年底,家中欢笑,三毛接到了这个友人的求婚信。她向家人征求意见,没有人给她答案。她落寞地看着茶水湿透了信角,像极了她被命运苦水浸泡着的人生——婚姻对她来说,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