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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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欢喜相思(2)

仙界的坟冢鳞次栉比,是九天之上最荒芜的坟岗。附禹山的最南边是三百里的竹林,巨大的竹子都能够用来制作小船。竹林之南是红色的河,叫做封渊。离瞀洞坐落在封渊旁。

被禁足于离瞀洞中,冥月欲哭无泪。离瞀洞并不大,洞中刻满了密密麻麻,犹似天书一般的字。众仙皆曰,那是众仙梦寐以求的《连山心经》,她冥月走了狗屎运,能够在这洞中修习心经。

那时,冥月并不知,离瞀洞是众仙梦寐以求之地,只知,千年苦守无味,日子难捱。

每日里,她只能在三百里的竹林游荡,看遍了竹林中五颜六色的青鸟、琅鸟、黑鸟、黄鸟;每日里,她只能坐在离瞀洞中,望着密密麻麻的心经发呆;每日里,她只能在空无一物的封渊中沐浴;每日里,她只能自言自语,自己对自己无聊地调侃……

日日、月月、年年。

离瞀洞似乎永无尽期,那些不腐不朽的大竹万古长青,封渊红水长流,经久不息。

三百年后,鸿钧老祖来到洞中授她心经,观她修为。

冥月满心欢喜地迎来鸿钧老祖。怎知?鸿钧老祖只待了一炷香的时间,话都未说两句,冲着冥月摇了摇头,便离开了离瞀洞。

似乎那是鸿钧老祖第二次来后的第一天。

冥月依旧在日复一复、年复一年的竹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突然,一只罕见的黑色小兽冲到了她的脚底,窸窸窣窣,漆黑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中闪耀着迷离的彩光,一条雪白绒绒的尾巴盘住了她的脚。

太久了寂寞,冥月渴望着生气,哪怕是一只小兽,都足够令她狂喜。冥月俯下身将脚边的小兽抱进了自己的怀中。黑色小兽乖巧地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下巴,蜷缩在她的怀中,像是寻觅到避风的港湾。

那一天,是冥月这几百年中惊喜若狂的一天。她抱着小兽采摘果子,抱着小兽追逐青鸟,抱着小兽在竹林中歌唱旋舞,抱着小兽在封渊中沐浴。

封渊赤红一片,被月亮的皎洁色笼罩着,散发出诡异般的妖娆。冥月褪了衣衫跳入了封渊,那冰冷赤红的水珠滚落在她白皙若雪的肌肤上,触目惊心,仿佛浴血的妖精,百媚抹进了血红,赤裸裸地诱与惑,在这无尽的夜里,繁华绽放。

当冥月从封渊之中抬起湿漉漉的黑发,抬眼,却找不到岸边的黑色小兽。

“腓腓……”她浮在水中,清越的声音回荡在竹林之中。

“腓腓”是冥月给小兽起的名字,因为它的叫声像腓腓,这一整日,她都与腓腓一起,以为建立了彼此的友谊。

“腓腓?这个名字还真不错……”突然,一个袅绕似歌的声音缭绕了整座竹林,麻酥酥地逼近了冥月的心尖儿。

竹林中走出了那火红的袍子,红得耀了她的双眼。

冥月如被雷击,脸色苍白,怎么也没有想到六百年后,东皇风华竟然出现在附禹山。

她猛地将身子没入了水中,愤怒、尴尬、羞耻一股脑地冲破了头顶,恶狠狠地瞪着那抹妖艳的火红。

“喂……”东皇风华一步三摇地来到岸边,靠在了一颗苍天的大竹上,怀里搂着黑色小兽,妖娆地眯着那双狐媚的眸子,笑得狡诈,“好歹看你寂寞,我捉了这只小兽和你作伴,你一副要将我生吞活剐的样子做什么?不谢我吗?”

冥月不想和他说话,更不想理他,只想离开封渊,不看见他那张令人讨厌的狐狸脸。

他望着她。

她瞪着他。

很久。

时间就像手中的赤水,抓不住地流逝着。

“我要穿衣服……”终于,冥月忍无可忍。

“与我有关吗?”他懒洋洋地动了动腰肢,风情万种地继续瞅着她。

“东皇风华……”冥月想要尖啸怒骂,还是忍下了心口那怒气,咬牙切齿道:“我要穿衣服,滚开……”

“怎么滚,你教我啊……”东皇风华竟向前了两步,坐在了封渊岸边,笑嘻嘻的眉眼荡漾着浮浪,绝艳地像一朵夜色中令人难以抗拒的曼陀罗。他水波般的清眸流荡过赤色的河水,缓缓地扫过她……

冥月猛地抱紧了自己赤裸的双肩,自知与这样无耻的狐狸精是如何都说不清道理,心下一横,没入了水中,游到了封渊的黑暗中,避开了东皇风华,赤着身子逃回了离瞀洞。

离瞀洞中,冥月慌乱地穿着衣衫……

“丫头,若说我狐狸精放荡,但可比不上你,你可真大胆,这明月皎洁,你光着身子跑了这么久,不冷吗?”东皇风华犹似鬼魅一般矗立在离瞀洞门,幽幽叹息着。

冥月彻底地愤怒了,系着衣衫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竟然将她的狼狈赤裸看了精光,这,世上还有比这个狐狸精还无耻的妖孽吗?

“东皇风华——”冥月抓紧了自己的衣襟,狼狈地抬起狠戾的双眼,唇齿间竟咯咯作响,雾气不争气地弥散在眼底,“你不要欺我太甚……”

清泪一滴,滚落在她赤裸湿漉漉的脚背上,溅起了心惊。

东皇风华凝视着冥月渐渐泛红的双眼,收敛了诞皮赖脸,转身出了离瞀洞。

冥月系好了衣裙,坐在石凳中,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渐渐地,浓郁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止住了冥月轻微的抽涕声。她抑制不住好奇,站起身来到离瞀洞外。

东皇风华火红的长袍映衬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他侧着身子,正在专注地烤着手中乌七八黑的肉。她的走动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桀然一笑,狐媚子里的妖娆张狂着,“丫头,饿了吧!你这吃了几百年的素,积了多少福德呢?”

尖酸刻薄,死皮赖脸,永远是他这只骚狐狸的特点。

冥月嗤之以鼻,轻哼了一声,缓缓走入了离瞀洞,自此,再也不理会东皇风华的任何做为。她以为东皇风华自以为没趣,便会离开了。

可是,她想错了。

他竟无休无止地呆在了附禹山中,白日里像冥月一样在偌大空阔的竹林中游荡;晚间宿在离瞀洞外,每日里,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

腓腓像是男女通吃,在冥月身边呆几天,又跑到他的身边呆几天。

冥月几欲崩溃,很想冲出附禹山。可是,她不敢。鸿钧老祖说,入了附禹山便是一千年禁足,她擅自出山,师父便真得再也不认她这个徒弟。

这附禹山不是仙界的禁地吗?为何,东皇风华竟敢堂而皇之地呆在这里?为何没有上神惩治他?冥月叫天不理,叫地不应。

就这样,他与她,附禹山中为邻,荒唐了三百年。

九百年。

鸿钧老祖来到了附禹山离瞀洞。

离瞀洞中的《连山心经》,冥月早已烂熟于心,却领悟不了其中的奥妙,即便如此,她身上的真气却在这三百年突飞猛进,元神变得强大。这三百年,与东皇风华为邻,冥月不是与他武功切磋,便在离瞀洞中打坐,修习心经,自身修为自是强了许多。

鸿钧老祖见到冥月,甚是惊讶,眼中一闪而过笑意,“冥月,为师真是没有看错你,你已经功德圆满,不必一千年禁足,今日便可出山了。”

冥月欣喜若狂,跟在师父身后乐颠颠地出了附禹山。

东皇风华立于附禹山顶,红袍迎风飞舞,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冥月和鸿钧老祖,那张艳丽至极的脸上不知不觉绽开了一抹笑意。

“风华——”突然间,沉寂的声音让东皇风华浑身一栗,嘴角笑意隐去,忙望向来者。

漆黑的长袍中一张苍老的脸没有半点声息,烛阴老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附禹山上,他似乎望着风华,又似乎透过了风华,望着这万年沧桑的九天上下。

“师父——”东皇风华行礼。

“那姑娘璞玉清真,令你心动了吗?”烛阴老祖淡淡道,束手挺直了背脊,宽阔的黑袍隐匿于山中,阙然里让人分不出喜怒。

“徒儿谨遵师父之命,伴她于附禹山中,与她切磋,促她修为……”东皇风华立于烛阴老祖身后笑嘻嘻答道:“其他非分之想,不敢妄然。”

“风华,你觉得这世间祥和太平吗?”

“这世间日升月恒,循规蹈矩,穷年累世,没有不妥。”

“没有不妥?”烛阴老祖轻扯了一下嘴角,竟笑了,笑得漫不经心,“九天之上很美,可惜都是假象;这洪荒内外,九天上下看起来安详和融,到头来也不过都是假象……”

“师父何出此言?”

“洪荒之中,神妄想长生,魔妄想霸世,人巫妄想修神,修罗潜滋暗长,欲望生生不息,北海地狱恶鬼与日俱增,不无消长,这洪荒末世之劫谁又能逃得了?”烛阴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徒儿,轻轻叹道:“又一个三万年了,那幽禁在北海之地的据比之尸怕是又要令这洪荒一番血雨腥风了……”

“三千年前,师父曾在北海幽冥山巅种下并蒂金莲,那金莲流香四溢,璀璨绚烂。师父令我好生照看金莲,并告诫我那是救世的法宝,可解据比之尸灭世之劫,我细心看守了一千年,怎料,终有疏漏,竟让其中盛开的那朵不知所终……”

“那并蒂金莲,是上神舍修为合力栽种,终成一朵化成人形,在其成形前,我将她移走,养在天河中,沐月魄精华,如今,她竟也成了九天之上的上仙……”烛阴老祖淡淡说道,听在东皇风华的耳中却是一番惊心动魄。

“师父,莫非那金莲是……”

“世事终难预料,冥河对那金莲照料有加,也算尽了功德,我才收他为徒……”

“你是说……你是说……”东皇风华脸色骤变,握紧了拳,却握不住微微颤抖的指尖,“冥月……冥月是我照料了一千年的那朵金莲……”

“正是如此。”烛阴老祖缓缓转过身,古井无澜的一双眼望向了东皇风华,冷寂的声音像是万籁俱静中的丧钟。

“她终究不过是一件克制据比之尸灭世的法器,所以,风华,你不能心动,更不能爱她。”

鲜红的喜帖,静静地搁在冥月眼前的案牍中。

那是她九百年出山后的第一件礼物。

那是师兄黎昕的婚贴。

回到紫霄宫,红鸾师妹雀跃神秘地告诉她,“师姐,你呆在附禹山九百年,可是错过了太多的故事,我们的大师兄原来竟是那么热火的男子……”

“怎么了?”她压制着心中的激动,淡然地望着红鸾那张红扑扑的小脸。

“你瞅瞅,你房中的案牍中,师兄送了什么给你?”红鸾神秘地笑着。

冥月冲动地冲进了怡月殿,看到了却是那张令她黯然失魂的鲜红婚贴。

“师姐,没想到,轩辕之丘不过数月,大师兄遇见了华胥国姬水边的美人有娇氏附宝,天雷勾地火,师兄疯狂地迷恋了她。附宝虽是个美人,却不是巫、不是神,人与神天上地上,身份悬殊,我们大师兄竟然全然不顾,在帝君的殿前跪了整整三个月,只为娶那个姬水美人为妻。帝君被师兄气得病倒了,誓言如若师兄娶附宝,便废掉他九天太子的身份。可我们的大师兄真是个情种,全然不顾,九天之中,他下了婚贴,立誓娶附宝为妻……”

这是怎样一段天雷勾地火的爱情,这是怎样一段热烈的浪漫。

落进了冥月的心尖,却是剜刀般得尖利。

出山后的第一晚,冥月借口回到了月宫,拿了两坛子她珍藏了千年的桂花酒,偷偷跑到了合虚山,那是最靠近汤谷的地方。九百年前的她常常躲在合虚山上观望着汤谷,因为黎昕住在汤谷。

她坐在云雾缭绕的合虚山巅,眼望着汤谷的方向,一边喝酒一边落泪。

想着遇见黎昕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天,每一刻,冥月越喝越伤心,醉眼迷离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空荡荡的酒坛子大力抛进了无底的合虚,嘴中忍不住发出了痛切的尖啸,“啊……”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就像有只丑陋的毒蝎在心尖上滚来滚去,狠狠地扎进去,扎进去,无休无止地扎进去。她瘫软在合虚山巅,嗷嗷地痛哭了起来。

她那么爱他。

她那么爱他。

她那么爱他。

而她竟连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相思了一千六百年的岁月,漫长,绵绵无尽。

冥月哭得天昏地暗,无知无觉,直到冥河温暖的手臂将她搂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