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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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溯流重逢(9)

子画身子一颤,第一个冲到了门外。

眼前的喜娘令我心中一惊,不由作呕,她满脸是血,未砍断的胳膊挂在身侧,摇摇晃晃地匍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新娘子疯了,见人就杀,谁也拦不住……”

一瞬间,辛月脸色惨白,脑海中浮现了那日亘争绝望的话: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要害你吗?辛月,你可知,据比之尸的复活是一个万年的诅咒,凡是知晓真相的人没有一个可以逃脱这个诅咒。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对你施了降魂术,你可知道我有多后悔入了他的梦,我已经没有退路。辛月,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我现在闭上双眼,就会恐惧至极,辛月,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子画迎娶我的那一天……”

子画什么话也没有说,疯了般地冲向了马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武丁刚要紧跟其后,却被辛月一把死死地拽住了手,“带我去,求你,子昭,带我去……”

辛月没有血色的脸令武丁一怔,他迟疑了一下,召来了马车,带着辛月直奔流萤水榭。整座流萤水榭死尸一片,清澈的池水被鲜血染红。辛月用力捂上了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瞪大了双眸,难以置信地瞧见了流萤水榭中那个身穿红火嫁衣的残酷身影……

亘争手提长剑,上面滚动着未干的血水,冷冷地瞅着满地满池的尸首。

猛然间,她转过头,美丽的新娘面孔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除了那双令人惊悚的血红眸子。她好似修罗地狱中的僵尸,没有一丝生的气息,惨烈得只剩下死亡的颜色。

子画趟过了血水,冲向了亘争。

“子画……”

“王兄……”

“国主……”

子画悲痛地去夺亘争手中的长剑,却被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亘争好似恶灵附体,力大无穷,无情地将长剑高高举起……子商与侍卫冲了过去,五六个宫中高手围拢了亘争,却被亘争抬脚踢翻在地,其中一个侍卫的眼珠活活被亘争踢飞了出来。

“王兄,快,夺下她的长剑……”当子商忍着剧痛,爬起来,死死地抱住了亘争的后腰,四个侍卫分别死死制住了亘争的双手双脚。子画冲了上去,硬是夺下了亘争手中血红的长剑,亘争凄厉地长吼了一声,用尽全力甩飞了制服她的所有人,血红的眸子闪着霍霍光芒,有些兴奋,极致疯狂,冲向了子画……她苍白的右手像是注入了铜铁,坚硬无比,急遽地扼住了子画的脖颈。

“争儿……”子画艰难地哽咽出声,心死如灰,一瞬不瞬地盯着亘争血红的双眸,“蹉跎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今天是你最期盼的日子……你……不记得了吗……”僵尸般死寂的亘争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瞅着她手中即将断气的子画,像是在回忆,像是在挣扎,血眸渐渐复杂了起来。

武丁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长弓,行云流水般地张弓,却被辛月一把抓住了他手中的长箭,“子昭,求你,不要……”

“亘争已经疯了……”武丁试图说服辛月。

就在此刻,谁也没有想到,亘争扯过子画手中的长剑,凌厉的白光划过长空,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喷薄而出,溅在了子画的身上、脸上……

“争儿——”亘争犹如一株迅速凋零的红花,软软地倒在了子画的怀中。

流萤水榭中传出了子画凄惨的哭声,那个总是眉清目秀,处事不惊的子画此时抱着心爱的女子痛哭失态,他紧紧地抱着怀中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儿,死也不肯松手。

辛月手中攥着武丁的长箭,呆呆地瞅着刚刚发生的惨幕……

猛然,辛月冲向了亘争,蹲在了子画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亘争那双冰冷血红的手,眼泪渐渐涌出眼眶,“子画,你……你怎么……能够……你怎么……”

子画血红的脸紧紧地贴着亘争冰冷美丽的脸颊,吐出的话没有一丝温度,冷得好似幽冥寒冰,“她刚刚求我,说,如果我喜欢她,就一剑刺穿她的心脏……”子画的眼泪顺着亘争的脸流淌了下来,“她这一生是那么爱我,为了得到一句我喜欢她的话,好事、坏事统统做了一遍;她追随我到朝阳,委曲求全,受尽我的责难,始终不肯离去;我生病,她大雨中为我祭祀祈福;我巡猎,她为我舍命挡住野兽的攻击;我求雨,她歃血做法……一桩桩,一件件,数也数不清。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知道自己爱上她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开心,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当我可以证明,我喜欢她的时候,却要一剑结束她的生命……”

“亘争……”辛月喃喃唤着她的名字。这个害她贬为贱奴,这个为她而受诅咒的女子爱得坦坦荡荡,恨得轰轰烈烈,却这样惨烈地结束了生命。

辛月的手不由地摩挲着自己的肚子,痛恨这个世界的残忍。

桑叶贵贱,梅花点额。春抽丝般地绽开了它明媚的身躯,王宫中弥漫着青草的幽香和春花的灿烂。阿渔哭哭啼啼地跑来找辛月,说,腓腓不见了。辛月让如癸陪着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阿渔拉着辛月的手,恳请辛月与她一起寻找腓腓。废弃的桑梓宫,尘埃满地,犹似藤蔓般的蜘蛛网一道又一道,衰败,毫无生机。她们在布满灰尘的角落中找到了双眼精亮的腓腓。它舔着辛月的手,猛地钻进了神像后……

“腓腓……”阿渔叫了一声,冲了进去。

威武的神像是司天之厉及五残的西母娘娘。

就在此刻,布满灰尘的宫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辛月与如癸不约而同地步入到神像的后端,如癸一把捂住了阿渔的嘴巴,她们吃惊地望见了妌雪花一样娇艳的面孔。跟在妌雪身后的男人快速地合拢了桑梓宫的宫门,整座阴暗的桑梓宫瞬间被暧昧的气息弥漫,除了窗棱中偶然射进的点点日光。那个与武丁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孔带着七分潮红、三分苍白,他大力地抓住了妌雪纤细的蛮腰,妌雪的身子被抵在供桌之上,双唇已被他疯狂地覆盖。

辛月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子汰,听我说……”妌雪欲推开疯狂的子汰,岂料整个身子酥软得没了半点力气。

当他们褪了衣裳纠缠在一起,阴暗中充斥了无尽的呻吟和糜烂。

如癸身子僵硬,死死地搂着阿渔,手紧紧地捂着阿渔的双眼,阿渔有些恐慌,小手用力地抱着腓腓,腓腓一双妖艳的黑眸亮晶晶地瞪着我,带着兴奋和了悟。

一刹那,辛月似乎明白了许多东西,她望了腓腓一眼,耳边听到了他们的争执。

“子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当武丁离开殷邑攻打鬼方时,你便和媿昊里应外合,占领殷邑……”

“雪,我不能,你想过后果吗?那是引狼入室,我大商千年基业会毁于一旦……”子汰的额头布满了汗珠,手颤抖着握着妌雪白皙妖娆的楚腰。

“你难道宁愿我和子曜就那么卑微地活着吗?”妌雪猛地推开了他的身子,赤裸着双肩剧烈地颤抖着,“你难道看不出,武丁眼中只有那个该死的辛月,他不会承认子曜,永远不会。子曜最终会像你一样,被他们放逐,可怜地在天之一边苟且偷生……”

“雪,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我会一直陪着你和子曜,我会努力地为子曜争取太子地位……”

妌雪挂着残泪的脸泛着冷笑,她嘲讽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如若他们驱逐了你呢?谁来保护我们母子?不要忘了,子曜是你的儿子……”

声声的质疑,惊心动魄。

“我看得出,子昭喜欢子曜,他那么爱子曜,已经把子曜当作了亲生儿子,再过一些……”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妌雪猛地打断了子汰急切地辩解,上前咬住了子汰的肩头,血痕一片片渗了出来,她忍不住哽咽着倒在了他的怀中,“那个王位本就是你的,你要是有他半点雄心,也不至落魄到今日。子汰,我恨他,我恨辛月,你不明白吗?武丁从不会多看我一眼,从不会碰我,他怎会怜惜子曜?我不要我们的儿子卑微得像你一样,我要他光明正大……”

“雪……”他用力搂住了她颤抖的身子,喃喃道,“我是那么爱你,那么爱你……”

“爱我,就反了大商,联合鬼方,为我们的子曜博得一个光明正大的明天!”妌雪泪光闪闪的美眸蛊惑地瞅着子汰苍白的面孔,“千红授我阿屠剑,那把阿屠剑能诛仙,本以为用它要了辛月的性命,武丁必会疯狂,此时媿昊反商,你与他里应外合,大商必会不攻自破。没想到辛月竟没死,那也好,当武丁离开殷邑,我们杀了辛月,这终会了了千红的心思,她在媿昊枕边吹吹风,你会是大商的新王,我会是大商的王后,我们的子曜就是大商的太子……”

“非得反吗?”子汰勒住了妌雪的手,双眸痛楚。

“你不是爱我吗?”

“爱……”子汰一把拥住了妌雪,下巴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叹道,“爱,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回到朱雀宫,辛月恍惚了很久,像是做了一个不真实的噩梦,迷迷蒙蒙难以醒来。

“王后……”如癸体贴地陪在我的身边,担忧地接过她手中的茶。

“阿渔呢?”

“睡了,我已经告诫了阿渔,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不能说……”

“那就好……”辛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望着如癸,幽幽地开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告诉大王,他们是死罪难逃。”

“大王那么喜欢子曜……”辛月望着梅花窗棱,“子曜是个很好的孩子……”

“可是子曜是……”如癸愤愤地止住后面的话,跪在了辛月的面前,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王后,你也可以为大王生下王子,你的孩子会是大商最尊贵的太子……”

“是吗?”辛月抬起右手覆在如癸柔顺的长发上,绽开了苦涩的笑容,“我也希望可以为子昭生下一个王子……”可是上天允许吗?她清醒地明白,有一天自己会像亘争那样疯狂,甚至比她更不堪,因为,她必须亲手杀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和子昭的骨血,她深深爱着的孩子,像阿渔一样,有明亮的眸子和灿烂的微笑,有最善良的心和好听的声音……

她却必须,亲手杀死他。

“王后……”如癸惶恐地接住了辛月滚落的泪珠。

辛月别过脸,挣脱了如癸,站起身,望着外面温暖明亮的春阳轻轻道:“我不想子昭难过,他心底还是爱着子曜这个孩子。”

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有些事,必须被埋葬。

有些罪,不得不背负。

那一日,风轻云淡,韶华满园。

甘盘瘦削的脸阴霾深沉,挺直的背倔强坚定。如癸将所听所见毫不掩饰地告诉了甘盘。

“你说的当真?”甘盘震惊地站立,难以置信地瞪着如癸。

“冢宰,如果我要害妌雪,如何会等到子曜长这么大?我根本就不会让她生出子曜!如今此事事关重大,这关系着大商上千年的基业,我们轻率不得……”辛月静静地看着甘盘。

“那王后的意思是?”

“赐死妌雪,立子曜为太子!”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春的风回荡在宫闱中,久久不断。

辛月抬眼,那满园的春光旖旎,透过薄纸般的窗纱,灿烂地绽放了满眼,绚烂得令人难以呼吸。

“若是不立子曜为太子,子汰和井方的势力必会反叛,如今西土动荡,若是子汰和井方出了乱子,这大商怕是真的摇摇欲坠,我与子昭便成了大商千古的罪人。从身份上说,子曜是子汰的儿子,阳甲帝的嫡孙,立为储君也不为过,立子曜为太子,可平息各方力量,令朝廷坚不可摧,可是我怕难以说服大王,唯有……”辛月坚定的眼直直地落在甘盘的身上,“依靠冢宰了!”

“王后为了大商千年基业委屈了,一切但凭王后吩咐!”甘盘猛地跪在了我的面前,布满褶皱的老眼中一片动容和了然。

长信宫。

春草如丝,桐月萋萋。

暮春封锁了整座长信宫。

妌雪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美眸星光点点,跪在地上,震惊地瞪着辛月。

“冢宰,你宣本后的旨意吧!”辛月坐在长信宫中最明亮的长座中,淡漠着双眼,望着浑身颤抖的妌雪。

“偏后妌雪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宄,欺罔破律,淫乱宫闱,执左道以乱政,赐死。”甘盘朗朗清晰的话令浑身颤抖的妌雪刹那间崩溃,她双眼直视着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你们凭什么这么给我定罪?我要见大王……”

“见大王?”辛月站起身,缓缓走到妌雪的身边,火红的凤袍停驻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辗转一笑,心中百感滋味。

这么多年,妌雪与她并不陌生。

从朝歌第一次相见,辛月匍匐在地上,到今日,妌雪几欲崩溃。这些年,她们虽未交心,却不曾生死相见。辛月不喜妌雪,可从未想要过她的性命。

只是,这一次,辛月不得不杀她。她引来阿屠剑要她性命,辛月该杀她;她生下子汰的孩子惑乱宫闱,辛月该杀她;她挑唆子汰叛乱大商,辛月该杀她。她是子曜的母亲,辛月更该杀她。如若子曜继承大商基业,成为未来的商王,辛月不能令他拥有一个如此不堪的母亲,个人恩怨与家仇国恨,孰重孰轻,糊涂得分辨不清。辛月要让子曜的身世烂在岁月中,便会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辛月要武丁一直那么爱子曜,像亲生儿子一样。

“妌雪,阿屠剑是千红给你的吧?”辛月突然开口令妌雪一诧。

“你们想要我的性命,可惜,我竟死而复生,令你们失望了……”辛月冷冷地注视着呆滞震惊的妌雪,“有些事,我不想告诉大王,我只怕告诉大王,你会死得更惨……”

“你……”妌雪垂死地像一条蠕动的僵蛇,惨白,无助,绝望,“你凭什么栽赃到我的身上,你赐死我,就不……不怕他们叛反……”

“今日,我封锁整座长信宫,你死之后,子曜再也与你无关,子曜会是大商身份尊贵的太子,各方势力均会效忠大商,包括井方和小王子汰。你、子曜、小王子汰的故事就会烂在这里,随着你的死长埋在长信宫,这段宫中的不堪就此灰飞烟灭……”

“你要赐封子曜?”妌雪猛地跪爬几步,死死抓住了辛月的宫袍,苍白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我凭什么相信你?”

辛月低眸,认真怜惜地望着倔强的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