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蚨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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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回到仙江,杨哲将宫田和冯秘书直接关进拘留所,连夜突击审讯。

拘留所的审讯室宽大规整,但一面墙挂满刑具,一盏白炽灯孤悬在天花板上,给人以不寒而栗的恐怖感。为了对付宫田,杨哲做了充分准备,再三叮嘱刘牧楚控制情绪。

然而,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宫田戴着手铐和脚镣,面色苍白、步履蹒跚,昔日的傲气和骄矜荡然无存,只在眼角还残存一丝狡黠。他垂头丧气地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良久缓缓地抬起头,无奈地举起双手,费力地伸出右手捋了捋耷拉在额前的头发。

这个细节表明,他并不打算死猪不怕开水烫。刘牧楚看了杨哲一眼,吁出一口气将怒火压抑下,从桌下摸出一支事先准备好的吕宋雪茄,点燃后起身递了过去。

宫田似乎有些意外,慌忙说了声“谢谢”,将雪茄衔了,很享受地吸了好几口。过足烟瘾,他晃了晃脖子,愿赌服输地说道:“干了二十多年间谍,这次落在你们手里我认栽了,有什么话就问吧。”

正如费尽心思准备一场近身搏杀,上了拳台对手却突然举起了白旗,刘牧楚和杨哲顿觉不可思议。

“直接从伪钞开始,把所有罪行都吐出来!”刘牧楚将雪茄朝桌上使劲一摁,气呼呼地喝道。

“应该是去年年底。”宫田望了望天花板想一想,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接到‘杉机关’的命令发行伪钞,后来在印刷厂和电厂的掩护下秘密建起伪钞厂……”

杨哲赶紧拿起笔记录。

“假钞印出来,怎么用出去是个大问题。为此,我瞄上了赵子贵,这家伙一直与刘爷的二姨太幽会,被焦主任拍了照片后不得不做下军饷案。但此人胆小迟早要坏事,只能让他自行了断……”

“哼!”刘牧楚咬咬牙,愤愤地问道:“你害死赵叔,又打起了伊霖的主意?”

“不,她一心替父报仇,我们应该是互相利用。有了她的配合,我们最终利用修墓之机安放毒气,谁知田峰命大。阿才在医院下毒成功,我判断会送去汉口救治,于是让山田在必经的九道拐埋伏下来。”

刘牧楚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看见杨哲的眼色,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

宫田瞟了刘牧楚一眼,微微一笑道:“事后,我怀疑山田击中的是一个假人。但来不及深究,我赶紧着手制造挤兑,让杜伊霖掌控汉信,以便让新版伪钞快速上市。没想到稽查队很快调查过来,我不得不放弃银行发行,尽快让林东阳建立销售渠道。但你们通过他将目光对准了地下溶洞,为了掩护钞厂,我策划让山田押送赃款出城转移你们的视线。”

“你给军方和警方都透露了情报,试图让他们都进来搅局?”刘牧楚拍了一下桌子问道。

“不怪我呀,他们就和嗜血的苍蝇一样,见钱就扑上去。”宫田难掩得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行动失败后,我怀疑杜伊霖已经背叛,便去军方寻找盟友。我试探过王团长,但这家伙一根筋。”

刘牧楚忍不住哼了一声。

“最终找到黄副官,此人不但是个孬种还玩阴的。”宫田眼珠儿狡黠地一轮,佯装惋惜道:“几十条枪看不出一块伪钞版……,后来我让山田夺下伪钞,谁知道他派人将车门锁闭,将山田炸死,还让田峰陪着一块死了。”

“你两个狗东西狼狈为奸害死田峰,却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快给我偿命来!”刘牧楚越听越气,最终没能忍住,咆哮着扑上去卡住宫田的喉咙。

宫田猝不及防,很快翻起白眼,杨哲赶紧冲过来劝阻,门外的看守见状也跑进来帮忙,二人合力才将刘牧楚拉开。

当晚的审讯只得作罢。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开端良好的局面突然起了变化。

宫田回到监室,直呼心慌气短,害得狱医活了大半夜方才消停下来。这个案子早已通到中央,覃局长害怕出事,索性将宫田和冯秘书一并移交军方,关押在师部禁闭室。

禁闭室是一幢带围墙的“回”字形平房,俗称“四合院”,由全副武装的宪兵把守。这里比拘留所更加安全,刘牧楚并未在意,谁知进了审讯室,宫田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无论软硬兼施,只围绕昨天的口供周旋,对关键处打死也不说。

杨哲及时终止了无用的审讯,让宪兵将宫田带了下去。刘牧楚郁闷良久,气咻咻地问道:“我还以为这家伙会一直主动配合了呢?”

“主动配合?真这样他就不叫老宫田了,只没想到这家伙滴水不漏。”杨哲扬了扬文件夹,皱紧眉头分析道:“他昨晚看似认罪态度很好,但交代的东西毫无用处。我推测他深知覃局长胆小害怕担责,便故意激怒你动手,借机做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其目的是离开拘留所,而仙江更保险的地方只有独立师的禁闭室了。”

“禁闭室比拘留所更加密不透风,他能玩出什么花活?”刘牧楚扶了一下眼镜,不解地问道。

“想一想禁闭室归谁管?”杨哲提示道。

“宪兵连、祁连长!”刘牧楚脱口而出,脑子依然没转过弯来。

“祁连长本来在第五战区开会,得知宫田转移到禁闭室立马电令严加看管,他已经提前结束会议在回来的路上了。”杨哲见刘牧楚还没有完全明白,继续提示道:“宪兵连是独立师的‘监军’,祁连长一直想抓雷师长的把柄。上次查获伪钞设备,他对雷师长一枪击毙黄副官耿耿于怀;这回上天帮忙,居然把宫田送到了手里。宫田和黄副官过从甚密,又被聘为“军需官”,肯定知道不少独立师的秘密,如果能让他配合指认,别说一个小小的雷师长,就是集团军司令也可能扳倒。”

“我明白了,宫田从军饷案开始就试图整垮独立师,这次深知在劫难逃,试图最后一搏借祁连长之手将雷师长拉下水。”刘牧楚恍然叫道。

“祁连长带着重庆方面的指示专门监督独立师,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杨哲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雷师长一倒,独立师必然接受整编,日军便可趁乱攻占仙江,宫田用心可谓歹毒啊。”

“他就要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刘牧楚连忙住了嘴。

来人是隋连长。他提着笤帚,穿一件破旧的军用衬衣,朝刘牧楚艰难地笑笑,便一声不吭地低头打扫。

“不是把他送军法处了吗?”刘牧楚想起他的鞭打,小声地问了一句。

“认罪态度较好,雷师长让他留在禁闭室干点粗活。”杨哲随口回答,忽然表情凝重,凑到刘牧楚耳边说道:“情况已经非常紧急,赶紧去找你舅舅,无论如何不能让宫田活着离开仙江。”

果然不出所料,祁连长当日午后回到宪兵连,第一时间便去了禁闭室,不到半个小时又一脸不高兴地离开。

稽查队在禁闭室对面街道上找了一间二层小楼,刘牧楚在这儿盯着,负责监视宪兵连的队员轮流过来报告情况。得知祁连长的行踪,刘牧楚坐立不安。如果祁连长与宫田真的达成一致,不但会让田峰托付的‘青蚨计划’蒙上阴影,还可能让宫田逍遥法外。

杨哲风尘仆仆地进来,拿起水杯还来得及喝,刘牧楚便焦急地说:“祁连长与宫田已经见面了,舅舅虽然答应帮忙,但我们不能就这样守株待兔啊。”

“见面又怎么样。”杨哲不但不着急,还胸有成竹地说道:“宫田虽然承诺提供有关雷师长的罪证,但提出的要求似乎太高,二人并没有谈拢。”

田峰走后,杨哲一扫昔日的木讷,每次行动和判断似乎都有神助。刘牧楚意识到,这个“神”既不是军统也不是稽查队,或许正如田峰所说,他确实是另一条道上的人,还有另外的情报来源。

想到这里,刘牧楚将纪律抛在脑后,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生了一对顺风耳。”杨哲难得一笑,很快抛开这个话题眨眨眼道:“宫田是日本人,单凭口说扳不倒雷师长,他一定留有实物证据。眼下冯秘书抓了,焦主任和一干喽啰全跑了路,东西会藏在哪里呢?”

“这么重要的东西……”刘牧楚摸了摸后脑勺分析道:“如果是我肯定放两个地方,要么银行,要么当铺。”

刘牧楚的推断没错,宫田将有关雷师长的证据放在了银行。

根据队员的报告,祁连长盘桓一阵再次去了禁闭室,但这次时间更短,大约一刻钟便吹着口哨走了出来。他回宪兵连换了一身便服,独自叫了一辆黄包车前往汉信银行,从宫田找人申请的保管箱里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

接电话命令,宪兵连的将宫田接上吉普车在四合院内候着,只等连长一到便出发前往战区司令部。大门外,杨哲与刘牧楚带着几名队员分散埋伏,无论如何要将宫田拦下。

等了好一阵,一辆三轮摩托疾驰而来,稳稳地停在大门口。吉普车缓缓驶出大门,祁连长跳下挎斗,手里提着一只棕色皮包,掩饰不住兴奋朝汽车走去。

几乎同时,杨哲带着刘牧楚等人围上来,他朝后排车窗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祁连长,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宫田可是军统要犯啊?”

“哦,我忘了通知你。从现在起,他恐怕要变成宪兵司令部的人了。”祁连长说着拉开皮包,傲慢地取出信封扬了扬。

宫田将探向车窗出头缩了回去,放心地仰在了后座上。

“这是什么东西?”杨哲佯装不解地问道。

“军事机密!”祁连长不屑地叫道。

“凭一个信封就想把人带走?”刘牧楚正了正眼镜问了一句。

“既然二位这么好奇。”祁连长看了一眼宫田,“唰”地撕开信封得意地叫道:“我不妨让你们过个目。”

然而,刚刚拿出一张照片,他那张白皙的脸突然变了颜色。照片的背景是黄家的凉亭,雷师长、黄副官和他祁连长举着杯,正与宫田把酒言欢。除了那张照片,信封里还有宪兵连抄没黄家的详细清单,而清单上的东西早被祁连长据为己有。

“好啊,宫田,你居然捉弄我,老子给没完。”祁连长赶紧将照片和清单装回信封,一脸扭曲地指着宫田叫骂:“押回去,给了老子押回去。”

“祁连长,错了,一定是搞错了。”宫田不明白情势为何急转直下,只顾大呼小叫。宪兵不由分说将他押了回去。

“是不是宫田申请的保管箱太多,他把雷师长和您的东西搞混了?”杨哲戏谑地说了一句,朝祁连长凑过身子压低声音道:“祁连长,不管咋说,咱们不能相信鬼子祸害自己人啊。”

这话已经明白不过——稽查队的已经知道了他和宫田合谋的把戏。祁连长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却不好发作,只得夹起信封悻悻地离开了。

杨哲对刘牧楚相视一笑,安排陈中留下来看着禁闭室,带着队员回了稽查队。这一个漂亮的回合下来,刘牧楚对杨哲彻底佩服。

但他不知道的是,杨哲料事如神全靠那只“顺风耳”——禁闭室的清洁工隋连长。隋连长出身寒苦,所犯错误均系黄副官一手造成,鉴于认错积极,杨哲多方周旋为他说情,雷师长一心将黄副官一案大事化小,也乐得将其放在禁闭室接受处罚,没想到阴差阳错帮了稽查队的大忙。

“当时你把我叫走,就是为了给他交代任务吧?”刘牧楚听完对方的介绍释然问道。

“也不能说是把你叫走吧?虽然隋连长的监室就在隔壁,能清楚地听见宫田与祁连长的密谈,但万一他有所闪失,或者事情不按照推测那样发展,你舅舅得确保宫田不出仙江啊。”杨哲一通解释,对刘牧楚赞许道:“这次成功的关键最终取决于你啊,居然抢在祁连长之前找到了宫田租用的保管箱。”

“这个功劳应该记在商会唐干事头上,半个时辰不到,他就将全市三家提供保管箱的银行(钱庄)和五家当铺的情况摸清楚了,幸亏本月只有一位外地客商新租用保管箱,提供服务的又正好是咱们汉信银行,也算是运气吧。”刘牧楚谦虚地答道。

了解情况之后,他立即前往汉信,让丁二掌柜打开保管箱,找到一个硕大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有雷师长与宫田会面的照片、收受贿赂的证据,有黄副官偷窃伪钞设备以及独立师与日伪生意往来的凭证……,不管哪一件都足以让雷师长难以自圆其说。他赶紧将信封里的东西取出来,换上杨哲事先准备的祁连长的罪证。

祁连长将信封里的那些东西一把火烧了,再也不敢打与虎谋皮的主意。稽查队加紧审讯,但用尽一切办法宫田再不开口,而冯秘书则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

终于,在一个暴雨之夜,这位恶贯满盈的日本间谍与冯秘书双双自杀。法医检验,毒药藏在衣服领子里,二人死状与林东阳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