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暂时脱离死亡线,田峰顾不上高兴,一面安排工程兵集中力量开凿出口,一面派人搜查暗藏的雷管炸药。邱连长腾出手,指挥工程兵分组在洞内外轮番作业,终于在第二天凌晨打通出口。全体军警从溶洞死里逃生,田峰迅速安排人员守卫出入口,冒着尚未消退的积水查封伪钞厂。
忙完一切回到稽查队,正是午餐时刻,一股诱人的酒菜香味钻进鼻孔。院子里摆放了一张木桌,桌上是大盘的卤菜,桌下有好几瓶瓶仙潭老窖,一位队员正忙着往杯子里倒酒。
“又让副队长出血吗?”田峰肚饿,看见酒菜心花怒放。
稽查队正副队长都是单身,一个共同的优点就是大方,每个月的薪水大多请队员吃喝干净。
“不是我,刘董事长主动犒师,都赶紧上桌啊。”杨哲与刘牧楚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向大伙扬了扬手。
队员们呼啦啦地涌了出来,将桌子团团围住。
“一群饿痨鬼,都给老子斯文一点啊。”田峰向队员骂了一句,拿起一瓶酒用牙开了盖子,对刘牧楚问道:“媳妇都不管,想来庙里入伙了?”
刘牧楚接过酒抿了一口道:“她好多了。大白天的我睡不着,陪了她一会儿就过来了。”
“那好,我先敬你一杯。”田峰一口干了,亮了亮酒杯道:“这次要不是你,我们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个鬼门关。”
刘牧楚喝了一大口,辣得连连哈气,歇了一会才叹道:“刚才还和杨副队长聊着,日本人这次摆明了请君入瓮,咱们还都很听话,乖乖地钻进去。”
“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嘛。”田峰不听劝阻,执意进洞差点带来灭顶之灾,一下便听出对方还对他心存怨怼,连忙拈了一块卤猪脚,边吃边自我解嘲地回应。
“我听说了九死一生的经历,想来都后怕呀。”杨哲摇了摇头,抓过酒瓶遗憾地说道:“地面上风平浪静。干面馆人去屋空,东阳当铺只剩下几个老伙计,更离奇的是云裳老板娘突然死了,阿才离奇失踪……”
“什么?成衣店这么重要,值守的人干啥了?”田峰生气地将啃了一半的猪脚猛地摔倒桌上。
“队员二十四小时守着,可老板娘心脏病突发,急救的急救,叫车的叫车,店铺里一片混乱。老板娘的遗体从医院送回来,阿才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杨哲低下头小声地解释。
“真是废物,那么大一个活人居然没看住。”田峰依然愤愤地嘟囔。
“来来来,喝酒。”刘牧楚担心杨哲面子受不了,及时举起酒杯道:“伪钞厂被一锅端了,鬼子成了秋后的蚱蜢蹦达不了几下啦。”
田峰举杯与刘牧楚碰了碰,却没喝,怒气消了一些问道:“老板娘什么时候发的病?”
“凌晨两三点吧。”杨哲答道。
“这个点应该没人了啊,铺子上怎么会混乱呢?”田峰沉吟一下,将杯子推开,不放心地站起身来道:“不行,我得看看去。”
成衣店与杜伊霖命运攸关,刘牧楚请求也跟了过去。
天色阴沉,商户大多关门闭户,长长的打金街显得格外幽深。成衣店的铺板敞开,门口摆放惨白的花圈和纸幡,一对白烛在微风中摇曳。
店内陈列的衣物已经收拾净尽,柜台和衣架也抬到后院,只剩下门口那张笨重的实木案几,上面摆满纸钱祭品,正好做了香案。地板正中一张凉席,老板娘的遗体搭着盖面纸,直挺挺地躺在幽暗的灯光之下。一位中年伙计跪在地上焚烧纸钱,不时偷偷地朝田峰二人瞟上一眼。
“田队,兄弟们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陈中从后院匆匆跑出来,小声地报告。
田峰没有搭理,径直走到遗体侧面,摸出一支烟放到鼻子底下嗅着,对那位伙计问道:“老板早死了,掌柜的也跑了,怎么,这年月你一个伙计还要为老板娘举办法事?”
“长官,袁老板两口子心肠好得很,又都死得突然,好歹得超度一下,不然她会变成孤魂野鬼回不了老家。”伙计抬起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泪光闪烁地哭泣起来。
“嗯,难得一个忠心耿耿的伙计。”田峰点头赞许着,朝刘牧楚努努嘴,伸手揭开了死者的盖面纸。
老板娘睡着了一般安详,但口唇深紫,似乎有中毒症状。
“等等,老板娘的嘴唇怎么是乌的呢?”田峰大声喝问。
伙计并不回答,跪着磕了一个响头,带着哭腔央求道:“长官,求求你们高抬贵手,让老板娘安安静静地上路吧。”
陈中正要呵斥,田峰不悦地将盖面纸搭上,语气平和下来问道:“老板娘凌晨发病,铺子上哪来那么多人呢?”
“老板娘准备搬到乡下,请了好几个人帮忙收拾店面。”伙计顺势站起身来,眼珠儿一轮答道。
“阿才掌柜为什么扔下铺子跑路呢?”刘牧楚紧接着问道。
“哎,谁知道呢,有人传说他和老板娘不清不楚。人命关天啊,可能害怕惹上官司吧。”伙计似乎实在看不下去,终于为他们拉过两张凳子。
“老板娘是自己死的,他害怕什么呢?”田峰追问了一句。
“这个,我也是猜测。”伙计支吾道。
“老板娘生前有没有叫过胸口痛?”刘牧楚问道。
“好像有吧。”伙计犹豫一下答道。
“最近有没有痛?”
“应该,应该有吧。”
“有没有出现恶心或者呕吐呢?”刘牧楚连珠炮地问着。
“这个……,老板娘发病时我不在场……”伙计越发支支吾吾,忽然抬头看见两位穿着黑衣的道士背着包袱、提着铙钹走了进来,便遇到救星一般站起身来迎接,“两位法师快快请坐。”接着冲田峰等人歉意地叫道:“长官,您看这……,对不住了啊。”
伙计说完不再理会,只顾招呼道士,一面端茶递水,又忙着将道士带来的法器、纸扎一件件摆在案几上,只是没有直接对田峰一行下逐客令了。
田峰与刘牧楚对视一眼,不悦地扬扬手,招呼陈中带队员出了店铺。
“这事你怎么看?”走了老远,他才对刘牧楚小声地问道。
“虽然心脏有问题的人嘴唇也会发黑,但老板娘面容平和,应该是中毒迅速致死并没有遭受疼痛。”刘牧楚皱了皱眉头,思忖一下说道:“而伙计说话吞吞吐吐,似乎心头有鬼……”
“这家伙说话历来就这样,恐怕是没见过市面。”陈中插了一句话。
“到了打金街,傻子都成精。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个伙计啊。”田峰摇了摇头,对陈中叫道:“成衣店虽然是日本人的一个联络点,但阿才跑了,有用的东西早就收拾一空,既然人家要办丧事,叫你的人远远看着就行了。”
回到娘娘庙,几位队员在院中的酒桌上打扫残局,却不见了杨哲和另两名队员。
“林东阳死了,杨副队长乘摩托车去了拘留所。”没等田峰开口,一名队员赶紧起身报告。
“他也死了?不就在你们稽查队吗?”刘牧楚疑惑地看了一眼田峰。
“行动之前我担心娘娘庙不安全,将他移交到了警察局。”田峰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死了就死了吧,这家伙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也属咎由自取吧。”
“侦缉队出了现场,听说也是死于心脏病。”那位队员又补了一句。
“什么?也是心脏病?”田峰与刘牧楚狐疑地对视一眼,快步走进办公室,拨通了拘留所的电话。
“……尸体已经移到停尸房,嘴唇黑得像桑葚,我正在向侦缉队了解更多的情况。”杨哲离电话机很远,过了老半天才走来接听。
通话很快结束,田峰走出来拿起瓶子往杯中慢慢倒酒,摇摇头叹道:“确实死于心梗,杨副队长看到法医报告了。”
心梗,与成衣店老板娘一样,怎么会如此巧合呢?刘牧楚拿过酒杯,急切地问道:“尸体上有什么特征?”
“杨副队长说,尸体已经出现大量的尸斑,都死了四个时辰了。”田峰举起杯子,忽然看见陈中进来,便叫了一声:“别管他了,陈中,把你杯子拿过来。”
“嘴唇发黑,有尸斑,会不会有毒素从内脏表出体外了?”刘牧楚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凭借在护理班掌握的常识小心地问道。
“成衣店那位也是嘴唇发黑,但真中毒的话,法医应该能鉴定出来吧。”陈中接过田峰倒下的酒,喝了一大口道。
“我看过一本杂志,据说日本人在东北研究出一种毒药,中毒者的表现就和心梗一样,要过了二十小时才出现中毒症状,法医很容易忽略。”刘牧楚想了想道。
“伪钞厂已经被查封,日本人还杀人,没有这个必要吧?”田峰不解地把玩着空酒杯,忽然电话铃响了,他赶紧抓起电话。
电话是杨哲打来的,他皱着眉头“嗯嗯”两声便挂断,突然脸色阴沉地说:“据杨副队长了解,昨晚有人给林东阳送了吃的,看守早就发现出事迟迟没敢报告,覃局长已经将拘留所负责的几位关了禁闭。”
“这么说,林东阳还真有可能是被毒死的?”刘牧楚沉思道。
“在洞里不杀、整天在外面晃悠不杀,伪钞厂都端了还把他弄死,如果是日本人动的手,那他们脑子有毛病啊?”陈中起身倒了酒,把着酒瓶纳闷地问道。
“问得有道理,但日本人脑子绝对没问题。”刘牧楚正了一下眼镜边想边说:“之所以让他活着,一方面为了倾销伪钞,更主要的是故意留着他供出伪钞厂,试图将我们引到地下全部炸死。”他心有余悸地说完,瞟了田峰一眼道:“林东阳虽然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但应该还掌握着一些秘密,比如伪钞的上下线等等。”
“日本人也太处心积虑了吧?”陈中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我们花了那么大工夫一无所获,如果不是林东阳的口供指引了降龙观,我和杨副队长能去那里寻找入口?”刘牧楚小心地启发道。
“说得没错,我当时太心切了,差点铸成大错。”田峰也有些后怕地点点头,将酒杯一推连连问道:“这样一来问题来了,林东阳还会有什么秘密呢?两起凶杀案手法一样,会不会都是阿才干的?如果是,他为什么要杀死与之有染的老板娘呢?”
“会不会老板娘发现了什么把柄,他不得不灭口跑路?”陈中放下酒瓶答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田峰点点头道。
“说起阿才直接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刘牧楚用筷子蘸酒划了一个“关”字,小心地说道:“我一直怀疑,阿才不但不可能威胁他,反而在听他的使唤。”
“牧楚啊,关方炽对汉信银行是有点乘人之危,但切不可感情用事哦。”田峰笑着眨眨眼道。
“你难道不也一直怀疑他吗?”刘牧楚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举杯抿了一小口道:“关方炽在仙江有头有脸,就因为阿才是下江人便让他帮忙传信,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并且我听伊霖说,阿才对关方炽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很像是他手下的一个马仔。即便二人没有隶属关系,但阿才干了这么多事,关方炽当真就一无所知?”
“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阿才逃跑之前疯狂杀人,很像是为了保全什么秘密的狗急跳墙之举。”田峰朝二人举起了酒杯,严肃地说道:“看来,我们得把注意力更多放在这位关老板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