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听完之后,便走到河边,不知道念了一串什么咒语,那条鱼就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又重新跳回水里游走了。这下是真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鱼再回来。我爹想鱼已经放生,就黯然地往回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道士叫住他,手里拿着一些水藻递给他说,‘这是刚才缠住那条大鱼的水藻,你把这些水藻拿回去按照我这秘方给你爸煎服’,三天后会有奇效。”
“我爹就拿着水藻将信将疑地回去,按照老道士说的给爷爷把水藻煎上,我爷爷喝了药水以后,初时还觉得难受,可是到了第二天夜里,他就能看见东西了。连续喝了三天后,爷爷的视力变得惊奇的好,竟然能在黑夜中看清二三十米外的地方。我爹娘觉得真神了,赶紧到庙里去敬拜菩萨。后来,他们慢慢发现,这种药水,不仅鸡婆眼的人喝了能恢复视力,正常人喝了,夜里也能看清很远的东西。”
张谦啧啧称奇,我也对这种药水有了浓厚的兴趣。
“周瑜,我听说夜盲症(俗称鸡婆眼)是由于缺少维生素C的缘故,你说会不会是这种药水里富含维C,所以才治好了他爷爷的病?”张谦猜测道。
“当然不是。”我调侃地看着张谦道:“你说的那种夜盲症,是属于暂时性夜盲,缺少的是维生素A,而不是C。虽然补充维A可以让夜盲患者视力恢复,却并不能使正常人视力增强,甚至在黑暗中看得这么清楚,我想应该是其他的原因。”
继而,我询问地看向老邱:“能让我试试吗?”
老邱和张谦眼里同时露出惊愕的神色,张谦仍然有些担心:“周瑜,这种药水没经过检验,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年轻人,你真的敢试?”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老邱欣赏地看着我,将药水递了过来,我学着他的样子,沾了一滴滴入眼角,顿时一股灼热感燃烧眼睛,有些疼痛。
“刚滴上会有点反应,过一会就好了。”
果然,片刻之后,药水散开融入,灼热感退去,反而有丝丝清凉的气息,而我的眼睛也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在黑暗之中,我甚至能看清空气中的尘埃颗粒。
“怎么样?”老邱亟不可待地问道。
“很神奇,视力明显增强。”我如实回答,“老邱,能让我看看你用的什么水藻吗?”
“不行。”老邱一口否决,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偏方,村民们都会当作宝贝一样看守着,然后一代一代传下去,绝不外露。中国的很多民间手艺也是这样,传着传着就杳无音信,最后消失在泱泱文化之中,再也无人继承。
我不能够批判人的私心,但历史只会记住那些博爱的人。是李时珍把《本草纲目》流传下来,造福世人,是诺贝尔捐出了毕生财产,为人类的进步创造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奖项。这些人是真正伟岸的人。
既然谜题已经解开,老邱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并不是因为见到鬼,而是药水的作用,我也不再纠缠不清了。
我和张谦正要出门,却被老邱叫住:“年轻人,你想变瞎吗?”
我不明其意地顿住脚步。
老邱却道:“你的视力现在比平常强很多倍,如果出去,外面的强光会刺瞎你的眼睛。”
听得此言,我往门外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顿时一阵刺眼的光芒闪得我眼睛剧烈地疼,我连忙回转身,让双眼适应黑暗的环境。
张谦看看我,又看看外面,很是为难:“周瑜,那你这是出不去了?”
“只能蒙着眼睛出去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点了药水之后的确能看清楚黑暗中的东西,可是在光下反而看不见了。好在老邱说这药水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药性,药性一过,就会恢复正常。
难怪老邱经常晚上一个人出去,原来是备有这种药水后,在黑夜里看东西看得很清楚。
我用毛巾封住眼睛,手搭在张谦身上:“走吧,这次出来已经好几天了,再不回去,我家那个小魔王都闹翻天了。”
张谦则在前面使劲地笑,“我说兄弟,我们这样走,很像街头行乞卖唱的骗子。”
我顿时很无语,确实是有几分像。老邱跟在后面道:“年轻人,为什么这么着急走。你不是想知道配这种药水的秘方吗?”
“哦?你愿意告诉我?”我摘下毛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像这样一份秘药的配方,如果开发出来,价值可就不是几万、几十万的事情了。如果他真的愿意把秘方告诉我,就算再让我住一个星期我都愿意。
老邱上下打量着我,貌似很欣赏的样子,面上挂着微微笑,很有点像我们导师看到一个值钱文物的表情。
“其实我老伴去世多年,也没有给我留个儿子,这份秘方如果不外传,迟早就要失传。”顿了顿,老邱又用那种很异样的神情看着我道:“年轻人,你相信缘分吗?”
‘缘分’二字立即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一行注释:缘分,是佛教的一种说法,既命运纠缠的丝线。
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它是人与人之间一种无形的连接,是某种必然存在的相遇的机会和可能,包括所有情感。就像我和秦梅的相遇相知,最后无奈分散,仿佛是上天故意安排的一场戏,演完就各奔东西。
我沉思良久,摇头回应道:“不相信。”
老邱脸上露出奸猾的笑容,仿佛早就猜到我会这么说。“你真是个刻板的人,但我喜欢你这份固执。”老邱眯着眼睛,掏出一盒烟,给我俩一人一支,三人抽着烟,老邱吞云吐雾道:“昨晚见到你们,我就觉得很投缘。你叫周瑜对吗?”
“嗯。”
“不如我们俩各写三个字,你看看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就不信真的会发生什么怪异的事。当下便掏出手机,在短信上随意编辑了三个字,对他说道:“我已经写好了。”
“嗯。”老邱想了想,也提笔在纸上速速地写了三个字,交到张谦手里。
张谦接过两边写的字,我写的是“岐云村”三个字,而老邱写的是“余凤芸”,张谦摇摇头道:“老爷子,你写的是个人名,周瑜写的是个地名,两者真没什么关系。”
听张谦这么说,我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遗憾。其实缘分这东西,我还是信一点的。我接过字,乍一看,确实如张谦所说,没什么关系,可再一瞧,嘿,巧了。我连忙把字删掉,神情肃穆地注视着老邱道:“再来一次。”
张谦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为什么要再来一次?
而老邱则二话不说,再次提笔写了三个字,交给了张谦。我皱了皱眉,就不信真有这么巧的事。我看他三下两下就写完了,便故意输了三个奇难无比的字,“醉湘潭”,这是我常去的一个酒楼的名字。当我接过他给的三个字看完后,便释怀了,他写的是“乐无穷”三个字。
“缘分这东西,就是瞎吹的。”我不以为然,前面那三个字,让我小小地紧张了一下,是因为我写的“岐云村”,和老邱写的“余凤芸”,比划都是七、四、七。吓得我还真以为自己和这个老头有着某种莫名的渊源。可这下,这三个字就明显没什么联系了。
“给我看看。”老邱郑重其事地接过我俩写的字,仔细地看了好久,突然眉开眼笑道:“周瑜,我俩写的这三个字比划一样。”
“什么?”我吓了一跳。
“你看,乐无穷的繁体写法是樂無窮,其比划分别是十五、十二、十五,两端对称,而你写的这三个字,也同样是十五、十二、十五划,两头对称。”
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张谦一听这关系,连忙把前面的字也数了一下比划,继而便和我一样,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天啊,前面写的三个字比划也一样。”
我不服气,很不甘地说道:“再来!”
可这回老邱却不再写了,只是微微笑道:“周瑜,缘分这东西,随风而来,随风而去,你如果刻意去考验它,它就不灵验了。再写也是徒劳,何必较真呢?”
我被老邱说得抓头挠耳,哑口无言。
“不如陪我下盘棋吧,赢了我就把秘方告诉你,输了你们俩自罚三杯。”看得出老邱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和其他村民不一样,他喜欢琴棋书画,闲来还会去钓鱼陶冶情操,更喜欢说些神秘离奇的老旧故事。
我脑海中一转,这买卖划算,赢了,我就赚大发了,输了,也不过喝点酒。
便与老邱摆盘下棋。张谦在一旁奸猾地笑。我原来在大学拿过棋王的称号,各种狠招阴招信手捏来,杀得那些挑战者们屁滚尿流。这老邱,斗什么不好,非跟我下棋,这不自己找虐吗?
可是走了大概五分钟,我发现这个老邱套路很深,每一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将死我,却让我非常难受、步履维艰。
他越是厉害,我越是较劲,绞尽脑汁地算计着,谨小慎微地周旋着。
终于,我发现他的一个疏漏,一车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地杀入帅府,将其老将逼走,猎杀其车,随后破其相士,打了老邱一个措手不及。老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整盘棋乱了分寸,拆东墙补西墙竭尽所能挽救他的过失。而我则咄咄逼人地连番发起攻势。
张谦心中暗笑老邱傻,你跟谁斗棋不好,非找周瑜下,这还不是输得凄惨的相。
然而,就在我和张谦都以为,我会旗开得胜之时,老邱突然不声不响地挪动了一枚棋子,喝了一声:“将!”
我猛然回头,这才发现自家老将竟已被关在囚牢之中,被这一枚毫不起眼的棋子一将致死。我竟然输了!我猛地抬头,看到老邱笑眯眯的双眼里,藏着很深很深的套路,不知为何,这一刹那,我觉得这个看似迷信怕死、爱慕虚荣的老头,如同一个黑洞般看不到底。
他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这么简单。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萌生之后,便根深蒂固,再也挥之不去。
按照约定,我和张谦各罚三杯,我们连下三局,都以我大败告终。下棋八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束手无策。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下来,老邱留我们夜宿,并在隔壁的小店要了几个菜过来。我们三人吃得正欢,却听得门外敲门声响起。
“谁啊?”老邱正与我们把酒言欢,很不耐烦地朝门外喊道。
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我是过路的,天黑了,想借个地方住宿一宿,您看能行个方便吗?”
“借宿的。”老邱皱了下眉头,老邱的房子是大古村里比较大而且上档次的,因为老婆去世,家里就他一人住着。要说借宿的地方倒是有,只不过我们这三个大男人在家,留一个女人在家里住宿,多有不便。老邱便朝门外喊道:“家里只有男人,你一个女孩家借宿不方便,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大爷,外面下大雨了,您就行行好,让我住一晚吧。”女人在外面喊道。
我们三人仔细一听,还真是下大雨了。老邱叹了口气,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邱刚想说话,突然吓得连退两步,转身不要命地往屋里跑,“鬼啊!”
我和张谦都被老邱一惊一乍的吓了一大跳,惶惶不安地出外看个究竟,却被老邱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我扶住老邱道。
“鬼,是昨晚那个女鬼。”老邱慌慌张张地绕开我们,哆嗦道:“你们先挡住她,我去拿我的辟邪剑。”
说着老邱便往屋里跑去,我和张谦相视一望,壮着胆子来到门口,果然,门口一脸大惑不解的女人,正是我们昨晚救回来的那个女子。只是她此时气色好了很多,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看起来倒更像一个美丽大方的村姑。
“周瑜,她怎么过来了?”张谦也觉得有蹊跷。
“很古怪。”我悄声地跟张谦说:“她身上的伤口一天之间全部愈合了,连疤都没有。”
我这一说,张谦仔细看去,果然如此,他明明记得女人昨晚脸上和脖子上分别有一处很深的刀伤,可此时,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女人很纳闷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又纳闷地看了看我们俩,大惑不解地问道:“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怎么你们看到我,脸色都变了?”
“你是不是从岐云村过来的?”我问道。
“岐云村?”女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是从那边过来的。”
女人手指的方向,正是岐云村,看来,她并不知道那里就是岐云村。
我仔细地端详着她,此时的女人是那种秀气娴静的类型,与昨晚充满怨气和仇恨的她判若两人。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充满了无辜,单纯得好像动画片里的小绵羊。
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半天不见,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我心中疑惑,直视着她的双眼问道:“你不记得我吗?”
女人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仔细地把我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地摇头:“不记得,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只不过昨晚是我救了你。”
“你救了我?”女人顿时变得兴奋起来,连忙掏出一张写着药方的纸道:“这个,是你留给我的吗?”
“嗯。”我点点头。张谦在我耳边悄声说:“周瑜,我看她好像是失忆了。”
从表象看来,她确实像是失忆了。可这女人的身世扑朔迷离,而且她的出现太耐人寻味。无论是九年前的那个夜晚,还是昨晚的被追杀,以及她双目中的仇恨怨气,加上她身上的伤口离奇愈合,凡此种种,都让我捉摸不透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最奇怪的是,在岐云村村民集体失踪的特殊时刻,她却出现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今,她出现在这里,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目的?
各种无法解释的问题交织在我的脑海,我知道,答案肯定在她身上。
“这么说,你们都是好人。大哥,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女人问道。
“进屋里说吧,外面冷。”我带头向屋里走去,却见老邱慌慌张张地拎着一把桃木剑出来了,目露凶光地盯着女人。女人有些畏惧地不敢向前,疑惑地盯着老邱道:“这位大爷,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收了你。”老邱怒道。
我心中暗笑,这老邱也真是迷信,还真把她当成女鬼了。我乐呵呵地从老邱手里抢过桃木剑,对女人道:“哦,这是村里的一种习俗,陌生女人进屋,要用桃木剑驱邪。”
说着我用桃木剑在女人身上拍了两下,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老邱感到很奇怪,这桃木剑可是他在清风观求来的辟邪宝剑,对这个女鬼居然无效。
女人听了我的解释,释然一笑道:“原来村里还有这样的习俗,真是有趣。”
既然我们进屋,老邱仍然对女人耿耿于怀,我便对老邱说:“老邱,这女子是人不是鬼。鬼是没有影子的,你看这女人,在灯光下是有影子的。如果你还不信,可以拿面镜子来照照看。鬼是以灵体出现,如果她真是鬼,镜子会把她死的时候的样子照出来。”
老邱将信将疑,还真的回屋里拿了一面镜子,偷偷从各个角度照过女人之后,确实没变化,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