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宇端酒，不急于向月华敬酒，反迷茫望着容妃。
“皇上――。宇儿向长辈敬酒，自是理所当然。但若将此视为赐酒，恐怕不符规矩。”容妃轻颦黛眉，语气急促笑道。
“这――。”他幽幽吐出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低头望着桌上九龙杯，眉尾跳了又跳。
“赐酒，赐贡酒！”抬头挥袖那刻，他挂上浓浓大笑，却难以掩盖眸中那丝挣扎，“水柔，你去将波斯进贡的葡萄美酒端出来，朕要与安国王爷共饮一杯。”
“是。”公孙水柔顺从点头起身。容妃却突然出声再度阻拦。
“等等。皇上，水柔是什么身份，怎能做这等奴婢该做的事？”容妃双目凝笑，望着丑奴儿继续道，“臣妾听闻，以前服侍镇国将军，现在服侍安国王爷的婢女手脚灵巧，不如让她去取美酒？”
“好。”皇上轻点一下脑袋，倦怠地靠在龙椅。
“王……”一直站在月华身后的丑奴儿，出声想要询问月华的意思。
却愕然惊觉此刻处于皇上的行宫，只能收回想要说的话语，跟着领她端酒的宫婢退下。
他总算明白容妃玩的是什么游戏――想为凌宇揽权，又苦朝中无闲权可揽；想拉拢他入二皇子的权势圈，又恐他出身不凡。
什么皇室春猎？什么公孙水柔？什么想见识一下飞嫣山庄的小女婢？这些都不过是借口。容妃真正目的不过是，借丑奴儿之手，用毒酒诛杀他。
待他死后，便可用“暴毙”二字，以及当年关于他活不过三十的箴言……堵住众臣之口。若有人不相信追查，她还可以拉出丑奴儿，说丑奴儿奉曜天之名，有意毒害他。
如此一来，在眼下太子不受宠的情况下。容妃拉拢一批老臣，只需稍稍游说皇上。皇上还不借机削弱曜天，而将他手中权势，以及曜天手中权力，全部交托得凌宇。
当凌宇坐拥权倾天下的实力时，他又何须夺太子之位，长袖一挥即可坐拥天下。
好一个，一箭双雕！只是他的大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难道就没有看透这一点吗？就当真忍心，毒害自己的亲兄弟吗？
一阵阵凉风从他千疮百孔的心房吹过，他望着风情万种坐在皇上身边的容妃，只觉全身每一处正在被慢慢冰封。
“王爷这般盯着本宫，是在怪本宫没让宇儿这个晚辈，向长辈敬酒？”容妃眼角笑意更深，“的确是本宫疏忽了。待王爷受了皇上的赐酒后，本宫定会先赔礼自饮三杯，尔后让宇儿赔酒自罚三杯。”
“容妃贵为后宫之首，二皇子贵为皇上爱子，两者皆尊贵不已。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王爷，作为臣子本来就以皇室马首是瞻，又怎会心存责备？”月华举起酒杯，“微臣打量容妃，只是惊叹容妃跟随皇上多年，又育二皇子，却丝毫未见岁月在您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不过，微臣只知微臣身份卑微，又怎配一睹容贵妃的芳容？微臣有错，在此自罚酒一杯，向容贵妃赔罪！”月华脸上笑意不变，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够了。”月华话刚落，皇上嘴角一抽，低沉地声调瞬间提高三分。
怎么，这个时候记起，酒宴中坐着的是他的亲弟？“的确是够了。因为贡酒来了。”容妃迫不及待接下皇上的话，划开一室冷凝的气氛，“臣妾知晓，陛下与安国王爷手足情深。当年先帝逝世前，还拉着陛下的手，不断嘱咐陛下要好好照顾安国王爷了。只是先帝多虑，陛下向来疼惜安国王爷，又怎会不好好照顾王爷呢？”
容妃挥挥手中团扇，和蔼吩咐丑奴儿将酒端上。又执起托盘中的纯金双龙酒壶，贴心为皇上忙上一杯：“陛下，美酒当前。”
话毕，她用涂了绯色丹寇的手指，五指托着宽敞的壶底，五指扶着龙首造型细长的壶盖，优雅将酒壶放回托盘。
“还不去为你家主子倒酒？”容妃抿唇笑了一笑，扬手命令丑奴儿。
宫中宫婢众多，为何一定要让她去端酒，让她去倒酒？丑奴儿在心中暗自嘀咕，总觉得今夜在场的每一个人均古怪得很。
可她偏想不透究竟哪里古怪，只能听从容妃命令，小心翼翼将美酒端至月华面前：“王爷！”
“我来！”双龙酒壶！壶身绘有两龙，龙尾缠绕壶身彼此纠缠，尔后两龙分离，一龙仰头望向壶嘴，一龙缠绕壶颈盘旋而上……此壶用材质到做工，均称得上世间少有。
只可惜，世间少有并非是没有。若他没记错，龙头壶盖并非实心，其中间可装毒药，只要触碰龙头机关，毒药即可落入壶中，溶于酒中，自然可达下毒与无形的效果。
从小疼他，宠他的皇上，当真是要在狡兔杀尽前，杀掉他！
呵呵呵呵，他一心维护大兴江山，一心效力大兴基业，一心谋划大兴未来……到头来，不过是当了一世的傻瓜！
死就死吧！从选择智谋天下这条路的第一天，他就做好“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准备。
只不过没想到，一切心愿未了。取他性命这日，却提前到来。他握紧酒壶，将暗红的美酒，一点点注入杯中。
琥珀色的眸瞳温柔看了丑奴儿一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他不可误了丑奴儿。
他端起酒杯，笑吟吟望着皇上：“谢，陛下赐酒。”他豪爽一口饮干杯中酒。
随执起双龙酒壶，为自己满上一杯。
“陛下，请允许我，再唤你一声――皇兄。”事已至今，他除了认命，唯有放手一搏。
他直端端向皇上跪下，仰着如风似月的眼眸，挂着纯净赛雪的笑容：“月华尤记，少时体弱多病，众兄弟皆对月华远而畏之。独皇兄领着月华读书玩乐。母妃逝世，是皇兄第一个找到月华，出声安慰。尔后月华年纪稍长，年少气盛，众臣皆觉月华为纨绔子弟。独皇兄一直觉得月华有用，从不放弃。甚至在匈奴入侵之际，大胆将兵权交予月华之手……多年来，皇兄教养、知遇之恩月华没齿难忘。唯有立誓，一腔热血满洒大兴江山，一身勇骨守护皇兄左右。”
话毕，月华再饮一杯。一双皓洁的眼瞳，望着皇上丝毫未变。
他长月华数十载啊！月华出生的时候，夜阑还在早逝的杨妃腹中。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将这个最小的弟弟，视为亲生骨肉般对待。
血脉相溶！那个答应先皇此生决不亏待月华的誓言，他怎会差点忘记？
他疲惫抬起衣袖，沉沉出声：“小弟你醉了。水柔，还不扶安国王爷回房？”
“陛下。”容妃慌乱出声。
他们的计划不是这样啊！月华要回房，可应当是丑奴儿扶他回房。待会儿，月华毒发的时候，若公孙水柔在侧，她这宝贝侄女岂不也难脱干系？
“还不去。”他双目一愣，顷刻间席上无一人敢语。
月华身份敏感，偏拥权过重。时到今日，为了皇权安稳，他不得不削弱月华手中权势。但他并不一定要采用，容妃那般决裂的方式。
更何况，他暂时还不想让凌宇，成为第二个月华！有些人，可以宠，但不能用，不是吗？
“是。”陛下曾背着容妃许诺，若她能办好此事，不但安国王妃非她莫属，她的族人也必定因她而加官进爵。
如此的机会，她怎能不把握住？刻意漠视容妃让她想办法拒绝此事的眼色，她搀扶着月华，怀着愉悦的心情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