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江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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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祭奠闹春

抗日战争中,无数中华优秀儿女抛头颅,洒热血,献出了宝贵生命。

为了纪念抗日英烈,缅怀他们的卓越功勋和不朽精神,会理县政府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每年春节都要举行公祭抗日阵亡将士活动。

1939年,会理县政府接受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黄炎培先生建议,拆除北门月城,建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于当年7月7日揭幕开祭。

1943年,县长江雨湘决定将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移至南校场,因为那里地面宽,容纳祭奠人数多,并确定每年祭奠两次,春祭定于清明节,秋祭定于10月10日“双十节”。

但是在当年,却在大年初一这天把祭奠、闹春在南校场一并举行。一时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大年初一一早,会理中学、金江实用职业学校、私立麟初女子职业学校以及各小学的学生亲手制作的花环、花篮、花圈就摆放在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四周,纪念碑前还张贴了不少当地名人题词的挽联:

功盖千秋为人杰,抗击日寇为鬼雄。

气贯长虹英杰出,鞠躬尽瘁为气节。

忠贞为国!

气吞山河!

县长江雨湘致祭奠词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的呼声如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热血奔涌、同仇敌忾的气氛之中。

在祭奠抗日阵亡将士的同时,会理县政府还举办了迎春活动,在南校场举办了劝农会。

劝农会实际上就是物资交流会。

在劝农会上,人们搭建席棚,布置展馆,摆放盆景,展示各乡、各村土特产品,城镇各行各业展示特色商品,四乡龙灯、狮子灯、高跷、彩莲船、彩车等都来参与迎春盛会。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十五,天天有“闹市”,每晚有“夜龙”。

这真是新春热闹,喜兆丰年。

民间各宗教的祭奠,在这段时间也盛况空前。

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十五,会理县的各宫、观、寺、庙、堂内,念经的、说佛的、讲解教义的、烧香的、做法事的、办道场的、做祷告的络绎不绝。

会理县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曾为云贵及西南的货物集散地和转运点。明、清以来,陕甘、湖广、云贵、江西及本省各地来会理经商者络绎不绝,定居者颇多。

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经商者,多以籍贯组织帮会,筹资建会馆。各省会馆多建在规模巨大的寺庙中,如景庄庙为云南会馆,万寿宫为江西会馆,忠烈宫(俗称黑神庙)为黔省会馆,川主庙为四川会馆,文公祠为卢陵会馆,武侯祠为吉州会馆,禹王宫为两湖会馆,天圣宫为福建会馆,财神庙为益都会馆,南华宫为粤东会馆,仁寿宫为临江会馆,关帝庙为北五省会馆。会理依靠特殊的地理位置,凭借商业、手工业的发展,形成了“街街有庙宇,巷巷有寺观”的特殊景观。在当地,仅明代修建的寺庙就有玄天观、九莲寺、城隍庙、武庙、文昌宫、景庄庙、皈依寺、玉霄宫、太平寺、永乐宫、灵官寺、宝藏寺(宣德)、迎恩寺(成化)、观音堂(弘治)、东山寺、文庙(嘉靖)、武侯祠(隆庆)、胜功寺、香楼寺及关帝庙。清代建的寺庙更是举不胜举,全县寺庙达数百座,因此史籍上记载:“有街即有庙,无村不祭神。”

同时,由于外省人的迁入带来了各地的民俗和宗教传统,加之会理本地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因此,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天主教等都在会理县有着众多虔诚的信徒。

在近代历史上,宗教的发展,对于会理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民风、民俗、民族关系等方面都产生着深刻的影响。

今天是大年初三。

陈林约好张康在白马庙见面。

张康,小名水野猫,从小与陈林、陈娇两兄妹和张泰、李钱、肖沛等村中一群小伙伴要好。

1935年6月,会理县警察局保安队队长侯世金带领警察血洗了钟武山村之后,这一群小伙伴就失散了。

五天前,张康到蜀南会理银行存钱见到了陈林,这是他俩时隔七年后的第一次见面。陈林主动招呼张康,张康怒目相对,一句话也不说,转身欲走,陈林拦着他,约他大年初三在白马庙见面。

陈林提前来到白马庙,在大雄宝殿右侧的一棵大树下看书,等待张康的到来。

白马庙,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十五,天天都有庙会,赶庙会的信众络绎不绝,人山人海。庙里从早到晚木鱼梆梆,诵经朗朗,梵音绵绵,香烛不断。

陈林从9点钟等到10点钟,仍然不见张康的影子,他起身欲走,突然从烟囱山密林中钻出一个头戴毡帽、身披羊皮褂、腰间插着二十响枪的人。

陈林一眼认出是张康,因为张康嘴角两旁的一对酒窝太显眼了。

两人七年没有见面了。

两人见面,相互对望,久久没有说话。

“好个水野猫啊!”陈林看够了,上前就给张康一拳,“你们几个跑到哪里去了?我可想死你们了!”然后他紧紧抱住张康。

张康没有陈林那么激动,仍然是呆呆的、久久地看着陈林。

“你怎么啦?”陈林惊奇,“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真的不认识你了。”张康冷冷的,表情严肃,“水柱子,你为什么要在官府中做事?”

“我没有给官府做事啊!”

“那你在银行里做什么?”

“我在银行里任职员啊!”

“任职员还不是给官府做事?”张康不依不饶,“你还记得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记得。”陈林看出张康有误会。

“你知道你妹妹小娇现在在干什么吗?”张康这才说到了陈林的痛处。

“你知道小娇在什么地方?”陈林抓住张康的手,“快告诉我!”

“你是真心关心小娇吗?”张康问。

“当然是真心。”陈林肯定回答,“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不是真关心!”

“那好。”张康说,“那你就把银行里的差事辞了,我们一起去救她,我们一起为你父母报仇。”

“你还没有告诉我小娇到底在什么地方。”陈林急了。

“你辞去银行的工作,我就告诉你。”张康十分固执,“你不辞职,继续为官府办事,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我就不会告诉你。”

“我诚心来见你,我怎么和你不是一条心呢?”陈林生气了,“几年过去了,你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啊!还是原来的老脾气,老样子。”

“学会骂人了?”张康也生气了,“几年不见,你涨脾气了,你有官气了,我祝你官运亨通。”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陈林改变了态度,“我两兄弟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谈什么?”张康语气生硬,“你是当官的,我们是强盗,谈得到一起吗?”

“胡说!谁说你是强盗了?”陈林笑着说,“我到会理来就到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小时候,我们是好朋友,长大了,我们也应该是好兄弟啊!”

“你说的是真的吗?”张康态度和蔼多了,“你不嫌弃我们?”

“谁嫌弃你们了!”陈林亲热地拉着张康的手,“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张康哭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壮实小伙子,紧紧拉着陈林的手哭出声来,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张康还是放声地大哭起来了,哭得很伤心。

这是见到了亲人激动地哭!

这是为钟武山村乡亲们惨遭杀害悲痛地哭!

这是几年来他们过着非人般生活痛苦地哭!

这是对吃人旧社会控诉地哭!

这也是决心报仇雪恨地哭!

陈林理解张康这时的心情,他把张康拉过来紧紧拥抱着,用手拍打着他的背,这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张康哭了一阵,慢慢停了下来。

陈林拉张康在石头上坐下,两人面对面慢慢交谈起来。

“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样过来的?”陈林亲切地问。

“一言难尽,我和张泰过的日子很苦。”

张康告诉陈林,1935年6月钟武山村遭浩劫之后,村民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

张康和张泰到通安投靠亲戚,亲戚不敢收留,怕遭到连累,他俩只好讨口要饭,到了彰冠冲。他俩饿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去偷了苞谷烧了吃,不幸被主人家发现了,两弟兄遭了一顿毒打。兄弟俩拖着受伤的身体来到会理县城,白天要饭,晚上睡在城门洞里,有时遇上好心人给一点残汤剩饭,有时一两天都要不到一点东西吃,饱一天,饿一天,这样的日子熬了一年多。

有一次,张泰病了,倒在路边,张康一点办法也没有,是一位好心的老太太给了张康几个钱,吩咐张康:“你赶快送他到医院去,否则会丧命的。”张康把张泰送到一家小诊所,医生给看了病,吃了药,病好了,张泰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兄弟俩一合计:要饭,天天挨饿,不如去偷。

于是兄弟俩一人放哨一人偷,很幸运,在半年多的时间内,每一次都偷成功了。他俩见啥偷啥,偷啥吃啥——偷,有饱饭吃;要饭,反而饿肚子,于是他俩越偷越胆大,越偷技术越好,从偷发展到抢。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夜深人静,他俩来到九榜,偷了一家财主,收获不小,不仅偷到了米、面、钱和衣物,还偷到了三根金条。想不到,他俩正要翻墙逃跑时,被财主小老婆发现了,她大喊“抓贼啊!快来抓贼啊!”张康一刀杀了她。

这是张康第一次杀人。会理县警察局四处贴出告示,通缉他两兄弟,后来在大湾营把他兄弟俩抓住了。

张康和张泰都认为这一次死定了,他俩做好了死的准备。因为在外面饿死是死,在监狱中关死也是死,枪毙也是死。没想到,兄弟俩在监狱中关了两个月左右,突然被释放了。狱警告诉张康、张泰,是一个叫周什么言的教育局长保释他俩出狱的。

“周汝言。”陈林插话。

“对,就是周汝言救了我们。”张康继续说,“周局长说我们还是孩子,应该读书,接受教育,不应该关在监狱中。周局长是我弟兄俩的大恩人。但是,我们想报恩,也找不到地方,连他长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

“周汝言就是周行长。”陈林说,“我现在就在他的银行里做事。”

“那太好了!”张康高兴地说,“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他。”

“从监狱中出来后,你们又到哪里去了呢?”陈林问。

张康继续介绍他两兄弟出狱后的情况:

他和张泰释放出来以后,到哪里去?无家可归!想做正经事,没有路子,也没有本事,只能还是走老路——偷、抢。一次,在老街子抢一家有钱人家,正遇上警察在那里巡逻。他俩刚爬上院墙就被警察发现了,他们赶紧逃跑。他们在前面跑,警察在后面追,老街子的老百姓也拿着锄头、扁担追他们。

他俩拼命地跑,在警察就要追上的关键时候,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羊皮褂子,骑着高头大马的大叔把他们救了。那位大叔身手不凡,把张康、张泰轻轻一提就提到了马背上。这匹高头大马体力很好,三个人压在它身上仍快跑如飞,不一会儿就把警察甩在后面。

那位大叔名字叫毛喜堂,是一位老红军。1935年5月,他在红军佯攻会理县城时负了重伤,红军离开会理县时将毛大叔托寄在毛溪屯的一户老乡家。这家人心眼坏,出卖了毛喜堂,幸好毛喜堂发现得早,在官府未来逮捕他前逃离了。从此,毛喜堂过上了劫富济贫的营生。

毛喜堂救了张康兄弟,张康兄弟就跟随毛喜堂一起在大湾营、油菜地一带干起了劫富济贫的营生。现在李钱、肖沛也同他们在一起。

“太好了!”陈林很激动,“我太高兴了,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张康,你知道吗?我一回到会理县就到处打听你们几个人的消息,我太需要你们几个人的帮助了。”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张康问,“你在银行里面做事,我们能帮得了你什么?”

“你听我说,”陈林心平气和地说,“我是共产党派到这里来工作的。”

“你是共产党?”张康很惊讶。

“是,我是共产党!”陈林回答。

“红军走了以后,”张康说,“国民党到处说,红军被消灭了,共产党被打垮了。你真是共产党吗?”

“是,我真是共产党。”陈林说,“我把我的情况告诉你。”

陈林向张康介绍:

陈林父母被国民党杀害后,陈娇下落不明,他带着复仇的心愿去找红军。他从钟武山村找到会理县城,听说红军离开会理县城一个多月了,他就沿着红军走过的线路打听,追赶,从西昌、冕宁、石棉、雅安,一路打听,都没有打听到红军的踪迹。他沿途乞讨,晚上睡破庙、街沿,不管再苦再累,他不灰心,不气馁,为了给父母报仇,他发誓一定要找到红军。

几个月过去了,寒冬降临,陈林病倒了,在破庙中一连睡了好几天,已经气息奄奄。

老天有眼,陈林命不该绝,一位进城卖菜的老大爷进庙躲雨,见陈林身上盖了一点稻草,只剩下一口气了,就将身上穿的棉袄脱下披在陈林身上,把陈林背回家中。在他和老伴的精心照料下,陈林才慢慢苏醒过来。陈林问明情况,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好几天,到鬼门关那里走了一趟回来,是老大爷全家人救了他。

这位老大爷名叫文为国,老伴文赵氏,有一个儿子叫文才,参加了红军。因为在名山战役中失利,其所在部队已经向西开拔,去向不明。

陈林执意要找到红军,想离开文大爷家,但文大爷、文大娘不让他走。

“孩子,你到哪里去找红军?”文大爷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弄得不好,遇上坏人,你的小命就没有了。”

“感谢文大爷、文大娘的救命之恩。”陈林说,“父亲母的仇,妹妹的仇,我一定要报,请你二老就让我去找红军吧。”

“孩子,你家的仇一定要报。”文大娘劝说,“找红军的事,要慢慢来,不能性急。”

文大爷想了想,说:“孩子,你要去找红军,我不拦你,不过,待我打听清楚红军的去向之后,你再去找他们,怎样?”

“好吧。”陈林同意了。

陈林住在文大爷家,有文大爷老两口的精心照顾,很快恢复了健康,但是他终日想的是要尽快找到红军。

文大爷四处打听红军的去向,都说不知道。文大爷、文大娘也很想念儿子文才。

冬天到了,文大娘为陈林添置了棉衣、棉裤,陈林感到了家的温暖,文大爷、文大娘就像自己的亲爹、亲娘。

1936年春节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迎新春,文大爷家也贴上对联和门神,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但是,陈林有心事,高兴不起来。

阳春三月,花红柳绿,大地复苏,春意盎然。一位车夫打扮的神秘人物来到文大爷家,交给文大爷一封信,连文大爷一声“谢”字还未说出口,神秘人物就不见了。

文大爷拆开信一看,是儿子文才的来信。信上说,自从名山战役失败以后,部队从天全县翻越夹金山向康北进发,一路顺利,已经进驻了康北道孚县,请二位老人放心。为了安全,文大爷把信看完后,丢进炉灶中烧了。

有了儿子文才的下落,文大爷、文大娘很高兴,几个月的担心才算放下心来了。

一心想要找到红军的陈林更是高兴极了。

文大爷为陈林备足了路上用的钱粮,文大娘为陈林添置了新衣,委托了一位好友杨老板,随同托运茶叶、盐巴的马帮一道,将陈林带进康巴地区。

四月的高原仍旧处于冰天雪地之中,陈林冒着严寒来到了道孚县。

道孚县的革命气氛很浓。红军在这里建立了红色苏维埃政府,组织了游击队、妇女会、儿童团,开展了减租、减息,释放奴隶、娃子的活动,深受老百姓拥护。

陈林在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营地找到了文才。

一心想为父母报仇的陈林,本想找到红军就可以带着红军队伍到会理县,将他家的仇敌,将屠杀钟武山村民的仇敌,将屠杀会理县老百姓的仇敌全部杀光,以解除他心头的仇恨。

经过文才等红军战士们的启发教育,他渐渐对红军有了新的认识,新的理解。

“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文才告诉他,“我们要砸烂整个旧世界,让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能翻身得解放,过上好日子。”

文才还告诉他:“个人的私仇固然要报,但是,阶级仇、民族仇更要报。只有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打倒地主恶霸,推翻了国民党的独裁统治,建立起人民自己的政权,人民不再受压迫,不再受剥削,到这时候,所有个人的仇恨就都报了。”

陈林听了这些深奥、新鲜的道理,似懂非懂,但是,他喜欢听,他很爱听。

他向文才提出:“文大哥,以后我听您的,我跟着您走,请您介绍我参加红军。”

“你一定要想好哟。”文才说,“参加红军是要吃苦的,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生命。”

“我不怕!”陈林坚定地说。

“好,我介绍你参加红军。”文才成了陈林革命道路上的引路人。

文才将陈林带到红军第三十军军部,经李先念政委批准,陈林光荣地参加了红军,编入到文才任班长的班里当战士。

陈林还向张康介绍了他如何在延安读书,后来编入第一二九师第三八六旅第七七一团特务连,如何再见了王金贵排长,如何开赴抗日前线跟日本鬼子作战,如何回到成都,又如何回到会理县。

“张康,现在有共产党的领导,我们什么也不用怕了。”陈林说,“你们当土匪,不是你们的错,是这个吃人的社会逼出来的,我们迟早是要向这个社会讨回这一笔账。”

“水柱子,”张康高兴了,叫着陈林的小名,“我相信你,以后我听你的。”

“好。有一件事,”陈林说,“我想交给你们去办,不知你们敢不敢?”

“水柱子,你说。”张康现在心中没有了隐忧,“什么事,只要是你说的事,再困难我们也能办得到。”

“是这样……”陈林俯在张康耳边,很神秘地做了交代。

“好,我们能办到!”张康态度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