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外,谷无善在一处背风地点燃了一堆篝火,也不知她短短的时间中从哪里打来了三只山鸡,已经除了毛去了内脏,正架在篝火上烤。
白嫩的山鸡肉被篝火烤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清香,赶了半日山路早就饥肠辘辘的丘圣哲刚走出石窟,就被肉香吸引,也顾不上文勋世家子弟该有的风度礼节,小跑到篝火旁,垂涎欲滴的盯着那几只山鸡说道,“谷姐姐,可以吃了吗?”
“不能,还没熟了。”
谷无善乃是江湖儿女,闲云野鹤,无拘自在惯了,本来闲散豪放的坐着,见莫木鱼师徒二人从石窟中走出来,为了给莫木鱼留给好印象,立马纠正坐姿,坐得极为窈窕淑女。
还没熟,那就只能忍耐。丘圣哲吞了一口唾沫,甩袖在篝火旁的一块石板上一扫,也算是擦拭了一遍灰,随后恭敬的说道,“师父,您请坐。”
莫木鱼没有推辞,理所应当的坐下,并示意的向谷无善点了点头,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谷无善的坐姿得不得体。
丘圣哲在莫木鱼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莫木鱼不在意谷无善的坐姿,丘圣哲自然更不会在意。此刻,丘圣哲的眼里只有那几只还差点火候的山鸡。他盯着山***唧着嘴说道,“谷姐姐,你真是贤惠,以后谁要是娶了你,肯定有享不完的福。”
似乎……确实还从未有人如此夸赞过谷无善,平时她受到的夸赞都是夸她侠肝义胆,铁骨铮铮,不让须眉。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贤惠。
如此盛赞,谷无善极为受用,她那张并不是很精致却极为白嫩的脸或许是在篝火旁呆得太久,出现了一层艳丽的红晕。
丘圣哲的眼里只有欠点火候的山鸡,哪里顾得上此时谷无善脸上的艳丽。
谷无善偷瞄了一眼莫木鱼,而莫木鱼正在闭目蓄神,根本就没有在意她。顿时她心生黯然,暗道,“也不知杨公子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该是美若天仙吧?该是温婉如水吧?该是兰质蕙心吧?哎,我一介江湖草寇,与杨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怎么会入得了他的眼?……我谷如花虽然是一介江湖草寇,却侠义正直、坦荡如风,怎么能因为一个仅将我当做是萍水相逢之人的男子,而丢失了自我?不能,绝对不能。”
“熟了,应该是熟了,能吃了。”这时,丘圣哲磨拳搽掌的说道。
似乎已经想明白,不想因为莫木鱼而丢掉江湖习气的谷无善,悄然改变了方才故作的窈窕淑女的坐姿,坐得闲散豪放。
她用身边早就准备好的树叶包好一只山鸡丢给丘圣哲,又包好一只凑到莫木鱼面前,递给莫木鱼,原本刻意收敛的声音这时也恢复成原本的粗犷,“杨公子,吃**。”
莫木鱼睁开眼睛,看到了谷无善那张凑得极近的脸。那张脸谈不上精美,甚至连美都谈不上,却极为白嫩,而那张脸上,没有先前一直刻意收敛做作的姿态,只有那种自然而然散发的不羁与豪爽。
“如花。”
莫木鱼愣然失神,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谷如花,竟然忘了伸手,去将那只山鸡接过来。
“杨公子,很多人都说我长得与我祖母神似,你也将我当成是我的祖母了吗?”
谷无善将手中的山鸡递到莫木鱼手中,舔了一口手上的油后,继续说道,“杨公子,初次见你时,我便觉得你似曾相识,一直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方才我终于想明白了。我祖父去世得早,我从未见过他,但我祖母有一张我祖父的遗像,是我祖父年轻时的模样。想来我的祖母祖父伉俪情深,那张遗像一直被我祖母深藏着,原本我也从未见过,直到我祖母故去,我们在整理祖母的遗物时才将祖父的那张遗像整理出来,随着我祖母的尸骨一起火化。”
“杨公子,我看过一眼那张遗像,我祖父年轻时的模样与你现在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所以在初见你时,我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谷无善抓起另一只山鸡,也懒得再去包树叶,边啃边说,啃得满手是油,言语中也没有顾忌,“杨公子,您是怎么认识我祖母的?”
莫木鱼将山鸡送到嘴边,啃了一口,味同嚼蜡,他回想起谷如花断了一条腿,自北莽归江南作别时的一句话,“莫木鱼,我们两清了。那日,在枯谷山下,我想押你上山做压寨相公不成,来日,我必然会押一个比你好百倍的男子上山。”
世间是不是存在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莫木鱼并不知道,但他深知,一直被谷如花深藏的那张画像,根本就不是谷如花祖父的遗像,而是他莫木鱼的画像。
在与谷如花作别时,莫木鱼并不知道谷如花从北莽带走了什么。关于那张画像的事,是事后佐天佑告诉他的。
那时,江湖人士入北莽地,上天山险脉,诛杀精怪妖物,每杀掉一头精怪妖物,就能从北莽王府换取相应的赏金。对于在诛杀精怪妖物过程中身死或重伤的江湖人士,北莽王府另有奖赏。
那一战,谷如花等江湖人士身陷妖物重围,谷如花率人突围,一人连续斩杀了七十三头妖物后,被一头妖物咬掉了一只腿,并身受重伤昏死过去。
等她被恰好路过的北莽王府的铁骑发现时,她躺在尸体堆里,尚未凝固的鲜血成河,将她的身体淹没,只有两个鼻孔露在血河外,喘着微弱的气息。
她便被那一支铁骑带了回来,安排在伤兵营中救治。她生命力强盛,将养了半个月便就能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佐天佑作为北莽王,亲自在北莽王府中设宴接见了她,那一次设宴莫木鱼并不在场。
宴后,佐天佑问她,“你一人斩杀七十三妖,还失了一条腿,军功卓越,你想要什么,北莽王府都不会吝啬。”
她想都没想,便指着墙下的一幅画说道,“我要那幅画。”
那幅画是半日之前,朝廷发过来的,通缉莫木鱼用的,佐天佑看到后怒气横生,便随手将那幅画丢在了墙下。
江湖人士来北莽地诛杀妖物,是为求财,她有如此军功却只求一幅画,佐天佑极为疑惑,问道,“你确定只要那幅画?”
她点了点头,“别无所求,我只要那幅画。”
佐天佑便答应了她,让人将那幅画表了起来,并开始遣人调查,她为什么只要那幅画。若是她要别的画,佐天佑或许不会去查,但她要的那张画是莫木鱼的画像,以佐天佑疑神疑鬼的性格,必然会去查一查。
在谷如花离开北莽,回江南之后。一夜,莫木鱼与佐天佑对月饮酒,佐天佑贱笑着说道,“木鱼,有一个女人爱上了你,是那种深入灵魂的真爱,不是那种只深入肉体的肤浅之爱。我佐天佑虽然喜欢那种只深入肉体的肤浅之爱,但我极为向往那种能深入灵魂的真爱。”
莫木鱼饮了一口酒,并不是很在意的问道,“谁啊?”
佐天佑贱笑更深,“谷如花。”
莫木鱼饮了一口酒,又是并不是很在意的问道,“她?何以见得啊?”
“江湖人士来北莽地,只为求财,她来北莽地,只为见你。身陷囫囵,差点身死,还瘸了一条腿,更是别无所求,只求了你一张画像。”佐天佑饮罢了杯中的酒,将酒盏摔碎在地上,指着月下的那颗沽名星说道,“那张画像还是朝廷发给我的,用来通缉你的画像。”
莫木鱼饮了一口酒,佯装在意的说道,“你的丹青不错,你怎么不画一副我的画像给她?”
佐天佑抱起酒坛狂饮一口,鄙视了莫木鱼一眼,“她万里来北莽,不惜身死,残腿归去之时,什么都没有带,什么都没有求,只见了你一面,只带走了你一副画像。”
莫木鱼饮了一口酒,苦笑着说道,“她见了我两面,带走了我一副画像,还牵走了我一匹白马。那匹白马是我最喜欢的一匹白马,原本我想骑着那匹白马娶水合沧露过门,却被她牵走了。”
佐天佑给莫木鱼饮干了的酒盏中倒满酒,神情冷峻的说道,“木鱼,莫要忘了她,此生都莫要忘了她,若不想将她留在身边,也莫要再去招惹她。”
莫木鱼点了点头,举起酒盏,对月饮尽。
佐天佑或许是醉了,抱着酒坛坐在一旁,闭上了眼睛,没有语气的说道,“这个世间有很多不公平,可是,木鱼,你知道我最无法容忍的一种不公平是什么吗?”
酒劲上头,莫木鱼咧着嘴笑,“我哪能知道。”
佐天佑吐着酒气说道,“便是作别之后,天涯海角,那人能将你铭记于心,此生不忘,而你却将之当做一面之识,不再念,不再想。就是这种不公平,我无法容忍。其实要做到公平也很简单啊,江湖两不相忘,亦或是江湖两相忘。”
两不相忘。
两相忘。
莫木鱼苦笑一声,有些言谈或许在当下极为无趣,却在时过境迁、匆匆岁月之后,偶然回忆起,能让心似狂潮,也能让心如刀绞。
“杨公子,您是怎么认识我祖母的?”
谷无善见莫木鱼不答话,便以为莫木鱼吃鸡忘神,没有听见,好奇之下只好再次问道。而谷无善已经吃完了手中的山鸡,正拿着树叶在擦手上的油。
莫木鱼缓过神来,轻声说道,“我见过你祖母三面,你确实长得很像她。”
谷无善追问道,“我的祖母曾经去过终南山是吗?”
莫木鱼没有回答,吃完鸡的丘圣哲猜测莫木鱼应该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便转移话题问道,“谷姐姐,您上苍梧山来是为了争夺那件后作境的道器吧?”
“是的。”谷无善点头说道,“后作境的道器非同凡响,此行上苍梧山的人中起码有不下三十人是为争夺那件道器而来。”
丘圣哲又问,“既然如此,谷姐姐,你已经破解了多少道剑气了?”
“十七道了。”谷无善说道,“往后的剑气一道比一道精纯精妙,难以破解,以我目前的修为境界,想要破解全数剑气,第一个登顶苍梧山,没有多大希望,天枢阁卧虎藏龙。”
丘圣哲朝篝火中丢了一把柴,让篝火更旺,同时笑着说道,“谷姐姐,你不用担心,跟着我们同行上山就是,我与师父此行上苍梧山并不是为了争夺那件后作境道器,有我师父在,他轻易就能帮你破解掉往后的十一道剑气,让你第一个登顶苍梧山。”
谷无善已然猜到这对师徒上苍梧山的目的是来向大器师欧阳醉生的孙女求亲,也不挑明,而是抱拳说道,“那就先谢过杨公子了,实不相瞒,那件后作境的道器与我谷道而言,极为重要。”
莫木鱼吃了半只山鸡,将剩下的半只丢给丘圣哲,丘圣哲喜笑开颜的接过来继续啃。莫木鱼问道,“谷姑娘,谷道如今尚好?江湖如今尚好?”
谷无善叹息一声,说道,“我祖母去世时曾说过,自朝廷整合道门,成立三所修行学府之后,便没有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