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风雨,走入西云地这十余日来,吴云飞还从未如此舒爽过,他伸手接了一捧雨水喝下,清凉的雨水入喉,浸润早就干涩的肺腑,他惬意的长吟出声。
喝饱雨水后,吴云飞望向祈雨图,如此大雨,祈雨图上那条小龙燃烧的豆粒火焰也未被浇灭,但小龙已经燃烧了一小半。
接着,吴云飞环视了一眼还在匍匐,不敢抬头的一干乡民,唯恐乡民再有将他吃掉的念头和招来其他麻烦,他决定要趁机溜走。
他望向脏名河对岸,视野广阔,不利于藏身,以他的脚程肯定会被乡民再抓回来。他又望向脏名河的下游,河畔有不少灌木丛,能遮挡视野,适合藏身。于是,他择好方向,悄悄转身朝脏名河下游走去。
匍匐在地的一干乡民太过恐惧雷霆之威,没有一个敢抬头,一时都没有发现吴云飞已经走了。
沿着脏名河下游河道走了三五里,乡民还没有追上来,吴云飞舒了一口气,此地灌木丛愈走愈深,乡民就是追上来,也很难再发现他。
他休息了片刻,便继续顶着风雨前行,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身披铁甲的将士,一手拿着一张铁面具,一手甩动缰绳,策马朝他踏来。
不知为何,望着那位铁甲将士的脸,吴云飞心生极大的恐惧,都胜过先前乡民要将他分食时的恐惧。他站在小路中间,吓得动都不敢动。
策马踏来的将士不是别人,正是不周山神将……江无流。
对于今年西云地这场持续半年的大旱,春秋朝的钦天监早在开春时就做出了准确预测。
春秋朝也并不是没有针对这场大旱进行赈灾救济,但满朝名臣商讨出来的赈灾之策不是为了救苦救难,纯粹是为了防止大旱之后颗粒无收时发生民乱反叛。
如今西云地的大旱都持续了半年,整个西云地民不聊生,却还没有发生一起民乱,可见春秋朝的赈灾之策还是起到了不俗的效果。
至于饿死一些人,或是亲友抄戈相食……这些事都不在春秋朝的救济范围之类。
心怀侠义的修行之人也并不是对这场大旱不闻不问,是因这场大旱的波及范围太广,遍及了整个西云地,三五境的修行之人损耗修为,能为方圆几十里降一场雨就已经是极限。
想要通过神通手段,为方圆近两千里的西云地下一场雨,估计就是无相山二老耗尽修为都做不到。
再者,罕见天象都是因有异物将出世。如果强行扰乱天象,会遭受异物的反噬。
这个道理但凡修行之人都懂。
西云地罕见大旱,足矣说明有异物将在西云地出世。
江无流近几个月来踏遍了西云地,就见过几位修行之人,因不忍百姓处在水深火热悲苦之中,就想损耗修为让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降下一场雨水,便各显神通行云布雨。
然而,云成之后,只闻雷鸣,不见雨下。那几位心善的修行之人更是遭受反噬,被亲手所布的阴云降下的雷电活活劈死。
自此以后,便再也没有修行之人提过要解救西云地这场大旱之灾。
江无流方才正从二十里外经过,见左前方有烟尘如龙升空,化作遮天蔽日的阴云,横扫烈日清空,他就知道是修行之人在借用神通手段行云布雨。
又见阴云如浪翻腾,扩散八方,有笼罩整个西云地的势头,江无流震惊不已。
能通过修为凝聚出如此广范围的阴云,就是无相山上的两位神使都做不到。世间有哪位高人的修为能在那两位神使之上?
阴云已成,不管最终能不能降下雨,江无流都决定前往烟云升腾之地一探究竟,便纵马而来。
策马行了二三里,雨未降下,江无流就见云头有一道粗大的电光劈落。
闻着沉闷雷鸣,江无流暗道惋惜,以为前方那位行云布雨的高人与前几次那几位修行之人一样,体恤疾苦,甘愿损耗修为降雨,然而雨没能降下,反而被异物反噬,被亲手所布的阴云雷光劈死。
不过,江无流刚升起惋惜的念头,就有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钢盔上,发出清脆的拍击声。
竟然真的降下了雨?
江无流难以置信,勒停了战马,取下掩面的钢盔,任凭越来越多的雨滴拍打在他脸上。
一滴。
两滴。
三滴。
……
十一滴。
江无流数着拍打在他脸上的雨水,等他数道十一滴时,大雨倾盆,磅礴而至,再也数不清楚。
雨中清凉湿润的空气入肺,江无流对那位能让西云地降下这场雨水的高人越发好奇,但那位高人很有可能已经被方才那道雷光劈死了。
惋惜之下,他再次挥鞭赶马,踏向了前方。
复行十余里,江无流一路都未带上钢盔,任风雨迎面。
不周山神将江无流极少有取下铁面钢盔的时候,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他面目俊秀轮廓分明,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也不知他常年以铁面钢盔掩面是想掩盖什么。
这时,他胯下的战马长啸一声,或许是雨水太大,江无流都没能发现前面走来了一个少年,战马提醒了他,他下意识的带上了钢盔,将面貌神情掩藏在铁面之下。
少年也看到了他,吓得站在小路中间,一动都不敢动。
这种场面江无流早就习以为常,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人出于对他的恐惧,做出各种荒唐的反应,少年只是吓得不敢动算是正常的一位。
少年不曾修行,江无流一目了然,他没有多看少年一眼,也没有让少年靠边让道,而是催动战马从少年身侧的灌木丛跃了过去,错开了少年,继续策马前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去想,这位不起眼的少年是不是就是那位让天降甘霖的高人。
闻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吴云飞惴惴不安的回过头,望着江无流的背影消失在无边风雨中,他不认识江无流,更不知为何会对这位铁甲将士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吴云飞不敢停留,继续沿着脏名河的下游走去。
江无流走到村庄前,远远就看到百余乡民淋着大雨匍匐在地,他们中间还有一具被青雷劈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望着那具尸体,江无流叹息一声,他误以为那具尸体就是让西云地降下这场雨水的高人。
甘愿受反噬身死,来解西云地的大旱之灾,确实有高人风范,江无流决定将他的尸体带走好生安葬。
策马走至百余乡民身前,江无流声如洪钟威严赫赫道,“谁是这一带的里正?”
匍匐的乡民抬起头望着马上的铁甲将士心生畏惧,知道不好惹。
被称作先知的老者朝江无流行礼道,“大人,老朽就是。”
江无流指着焦尸道,“可是他降下的这场雨?”
“不是他,是位画师给我们画了一副祈雨图,我们焚烧祭天后,雨就降下来了。”老者如实说道,同时老者环顾四周,却不见吴云飞的踪迹,“方才那位画师还在这里,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乡民中有人说道,“画师是脏名河河神,为我们降下雨水之后,乘风归去了。”
“画师?祈雨图?”
江无流望向了未燃尽的柴堆,柴堆上有一张宣纸,大雨磅礴,宣纸都未被淋湿。
宣纸上画着一条小龙,小龙的龙身正在燃烧,亮起一粒豆粒大小的火焰。
火焰已经燃烧至龙颈,整条小龙还剩下一颗龙首。
让江无流惊疑的是,那卷画感知上去并没有任何异样,但那么小的豆粒火焰就是不被风雨淋灭。那粒火焰也只燃烧画上笔墨所画的小龙,对宣纸一点损伤都没有。
老者站起身指着柴堆道,“那卷画就是祈雨图,刚点燃时,浓烟滚滚从图中冒出,升至天空就变成了雷云,接着就降下了雨,降下雨后浓烟也就消失了。”
图中的小龙还在燃烧,烟尘并没有消失,是青烟替代了浓烟,一干乡民,包括江无流,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