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
见老树不但能吐人言，还能射出一道绿光击倒仆人，罗追日一改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苟言笑的收拢折扇插入后背，大义凌然的说道，“没想到，天枢阁作为春秋三院之一，竟然藏污纳垢，豢养了一只精怪，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本圣子都不会轻饶天枢阁。大哥，快出剑诛杀了这只精怪。精怪妖物毫无人性可言，罪恶滔天，中州安定来之不易，绝不容许精怪妖物作乱。”
草木有灵为精怪，禽兽有灵为妖物，这是五州共识。
罗追日面前的这株老树显然是有灵的，却不能称之为精怪。
精怪能通过北州妖道之法修行，纵使是草木也能移动，在吞食了化形丹之后，还能化作人形。
这株老树虽然有灵，却从未修行过妖道的修行之法，更不能移动。
它曾是梨山上梨宫前的一株梨木。
梨宫请愿的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梨木日夜不断受香火熏陶，衍生出了灵识，被人尊称为神木。
六十多年前，春秋朝整合道门，成立三所修行学府，这株神木也被当成是修行资源，被天枢阁连根拔出，移植在了南庭山。
莫木鱼拍了拍罗追日的肩膀笑道，“它不是精怪，它是老朋友。”
罗追日这才安下心来，从后背抽出才子折扇甩开轻摇，笑眯眯的说道，“大哥带我御剑前来，就是为了来见这个老朋友？”
“是啊，好些年没有见了。”莫木鱼前来南庭山是因为竹剑的指引，竹剑是不是指引他来见这株神木，他暂时还不知道。
罗追日虽然不知父亲与这株老树有何渊源，但既然这株老树是父亲的老朋友，他作为后身晚辈就不能有失礼数，便再次收拢折扇说道，“大哥，它即是你的老朋友，我该怎么称呼它？”
莫木鱼仰望着老树枝头上满树的春芽，含笑说道，“你叫它神木就好。”
在父亲的老朋友面前自然要保持良好的教养，罗追日也不含糊，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道了一声，“罗追日，拜见神木。”
神木似乎很满意罗追日所行的大礼，枝叶抖动，落下几片刚抽出的春芽绿枝，在风中编成一顶简陋的帽子，轻盈却稳当的落在罗追日头上，随后借着清风发出沙哑却轻快的声音，对罗追日说道，“初次见面，见你精气空乏，便随手编了这顶能养精固气的帽子送给你，只要你带足三日，就能精气回巢，龙精猛虎。”
莫木鱼忍俊不禁，却也有些疑惑。罗追日精气空乏，这是昨日初尝人事，与七八十位姑娘酣战所致。这株不食人间花月烟火的神木不但看了出来，言词古怪不说，还随手送了一顶能养精固气的绿帽给他。
这些行为绝不像是当年的神木能做出来的事。
神木瞧出了莫木鱼的疑惑，借着清风吹拂春芽发出的沙沙声说道，“我在南庭山这些年，不曾言语，就是一株就将枯死的老木，但我所在的这处山腰风景独好，又人烟稀少，所以常有天枢阁的学子前来我枝下赏花赏月之后，偷偷摸摸行苟且之事。有时一男一女，有时一男两女，有时场面混乱，我也懒得数有多少男女。听多了，见多了，自然就知道什么是精气空乏了。”
莫木鱼难掩笑意，伸手握住了神木下垂的一根枝叶说道，“看来你在南庭山这些年过得不错，至少活色生香的画面见过不少。”
“见多了也就腻了。”
神木沙哑说道，“再者，我是草木，虽然有灵，也不会有你们人一样复杂的情绪和欲望。我诞生在梨宫鼎盛的香火中，我还是喜欢那里。我喜欢聆听香客诵经请愿，不喜欢听男女苟且长吟。”
莫木鱼苦笑道，“梨宫早就没有鼎盛的香火了，你还愿意回去？”
神木不答。
而一侧的罗追日想将神木送给他的帽子取下来瞧瞧，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取下，仿佛在他头上生了根。
“取不掉的。”神木沙哑笑道，“我是神木，枝叶中饱含日月精华，对你大有好处。你需要三日的时间，才能将绿叶中的日月精华汲取。绿叶中的日月精华消耗一空，才会枯败从你头顶掉落。你稍安勿躁，且带着吧。”
闻得头顶绿叶所编的帽子对他大有好处，罗追日也就不在意了，喜笑开颜的恭敬道，“多谢神木赐帽。”
神木借着清风发出一阵悠长的沙沙声，仿佛是在叹息，随后神木移动一根枝叶指向罗追日，对莫木鱼说道，“他不记得我了。”
罗追日不解，神木方才还说初次见面，怎么又说他不记得它了？
莫木鱼将复来剑插在身侧，面朝神木，盘坐而下，含笑说道，“他本来就没有见过你。”
“是啊，他本来就没有见过我，我也从未见过他……不对，我见过他的一份骨灰，还有……”神木沙沙低语。
我的……骨灰？
罗追日顿感毛骨悚然，暗想，必然是他听岔了意思。
莫木鱼捡起身侧一片枯黄的落叶拿在手中问，“还有什么？”
“好些年前，那时我还在梨山，有一个小姑娘总是在我面前，神神叨叨的说起他，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我不厌其烦，后来那个小姑娘在离开梨山时，掏出一柄匕首，剖去我的一块树皮，在我的树心上刻了一张画。”
“画上画着一个小少年和一个小姑娘。小少年将小姑娘绑在花林中的一块青石上，正在解小姑娘的衣物。画上的小姑娘就是用匕首在我树心上刻画的那个小姑娘。画上的少年就是他。”
神木借风沉吟道，“我能认出他不是因为那一份骨灰，而是因为刻在我树心的那张画。那个小姑娘在刻那张画时笑得很开心，眉眼如月，春光灿烂，可是我苦不堪言，长了好几年才将小姑娘剖去的树皮愈合。”
莫木鱼笑意渐浓，“刻在你树心的那张画可还在？”
神木沉默，半响之后才低沉道，“你想干什么？”
莫木鱼起身提起复来剑，“我想看一眼。”
神木支支吾吾道，“不……不在了。”
莫木鱼笑道，“我不信。”说罢拔剑出鞘，挥剑就要去剖神木的树皮，“等我剖光你这一身树皮就能看到了。”
“等等……人要脸，树要皮……我的老皮你不能乱剖。”神木无奈叹息，伸下一根枝条，指向树干上的一个位置说道，“那张画在这个位置，你想看，剖开这个位置的树皮就好，不可错剖一寸，我的老皮精贵着了。哎……又要长三年才能愈合。”
莫木鱼提剑准确无误去剖那处的树皮，同时说道，“你虽是神木，有识而无觉，又不会痛，剖掉一尺树皮算什么。”
神木难掩怒意，“莫木鱼，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六境贤者。刮掉你脸上二两肉与你而言性命无忧，不妨你就刮掉二两肉给我炼颗化形丹如何？我也好化作人形，游历世间，去体会一遭你们人的各种情绪和欲望。”